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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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中卷(下)

一天下午,雍正正在养心殿东暖阁里批奏折。总管太监李六福轻轻巧巧地进了东暖阁。他看看雍正专心致志的样子,没敢轻易打扰,先把别的小太监调开,然后凑到雍正身边跪下来小声说,“皇上,皇贵妃带了八阿哥来求见皇上。”雍正猛然抬起头来,他没有看跪在他脚下的李六福,直接便走到了窗边,微微掀开窗户上的纱帘向外看。果然皇贵妃年氏跪在院子里,葱黄色的袍子趁着这个时节,更有一种秋花惨淡秋草黄,天地一片已凄凉的味道。不过衬着她瘦弱的身姿却楚楚可怜,颇有韵致。跪在她身侧的是八阿哥福惠。这是雍正的心尖子,四、五岁的年纪此刻却垂着头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样子。

雍正觉得心里一抽,他轻轻放下帘子,又走回原处坐下。向李六福吩咐道,“就说朕不在,让他们回去吧。”他根本不打算见他们。

李六福天天在雍正身边,就算是太监不允许参预政事,但是对于年羹尧的事听多了心里也有数。这个时候看年皇贵妃来养心殿求见雍正,是什么来意,不问也知道。他小跑着出了东暖阁,走到年皇贵妃近前几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您就别难奴才了,皇上不在养心殿。您要是有什么话想对皇上说,奴才一定转奏给皇上。”

年皇贵妃叹了一口气,轻轻站起身。此时她的父亲年遐龄、长兄年希尧已被革了一切爵位和官职。侄子年富也被斩立决。她来求见雍正也未敢有什么过多的奢望,只希望雍正能看在八阿哥福惠的份儿不要过多的牵连这位小阿哥的外家。

“李公公,皇上是不肯见我吧?”年皇贵妃语气里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孤傲的意味。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儿子福惠从地上拉起来。

“娘娘,皇上确实不在。”李六福已经为难极了,身上直冒冷汗。

八阿哥福惠好奇地看着李六福。四岁孩子的小脸白白嫩嫩的,眼神清朗无比,煞是可爱。福惠看看李六福,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忽然学着大人的样子对李六福道,“赐你平身,你起来吧。”

李六福这才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一边说道“奴才多谢八阿哥。”说着站起身来,不自觉地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就在年皇贵妃带着八阿哥福惠转身正要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殳懰带着秋婵进了养心殿的院子。

殳懰穿着淡淡的湖绿色,襟摆绣了蜻蜓点水的宁绸袍子,显得极浅淡又轻盈。她梳了两把头,头上除了两支古朴拙雅的翡翠步摇了,此外再没有什么装饰。一张脸也干干净净素肌若雪,再稍点了一些胭脂就显得极为出色。

年皇贵妃狠狠地盯了李六福一眼,李六福慌得低下了头心里已经全无主意。他知道是雍正刚刚把殳懰从景祺阁传唤来的,没想到偏偏在这儿就和年皇贵妃不期而遇。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好。从年皇贵妃的眼神里他也看出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殳懰却一切混然不知,走到年皇贵妃面前恭恭敬敬一礼,“给皇贵妃请安。”偏是她微微含笑的神态让年皇贵妃心里一刺,觉得里边有嘲讽的味道。再想到这么多年斗来斗去自己终究落了下风,心里更不是滋味。

“起来吧。”年皇贵妃话里颇有吃味,“我还以为妹妹最了解皇上的动向呢,没想到也和我一样扑了个空。李公公刚才说,皇上并不在养心殿。”

殳懰一怔,明明是雍正刚刚派人去传她的,怎么就不在了呢。说着便看看李六福,再看看李六福杀鸡抹脖子的神态,心里还是半明白半糊涂。

年氏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殳懰身上。殳懰真的不想招人恨,可是年氏自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恨上她了。也许是她觉得殳懰抢了原本应该她拥有的一切。最终,她的目光却渐渐地软化掉了。忽然惨淡地笑道,“既然皇上不愿意见我,我就先回去了。妹妹什么时候有空也来坐坐,如今这宫里边大概只有我这储秀宫是人人嫌、人人怕了。”说着便转身带着福惠向养心殿外面走去。

殳懰目送着这一对母子消失在养心殿院落外,回头看看李六福。李六福叹道,“皇上也为难啊。不是不愿意见,是不能见啊。”

殳懰没说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不久前还盛极一时的年羹尧才多久就下了大狱。而在后宫里宠极一时的皇贵妃年氏又这么快就失宠了。君恩似水,真是难以预料。

待进了养心殿时,从雍正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李六福和秋婵早就带着服侍的人退了出去,雍正立刻将殳懰打横抱起来坐在炕上低声笑问,“你倒真的在景祺阁住上瘾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殳懰一下子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圈住了他的脖颈,笑道,“离得远了你才会惦记我。”

因为实在是被皇帝缠不过,所以殳懰答应了这几天之内就从景祺阁搬回养心殿去。这一天,正看着秋婵带着人在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叩门。秋婵下去开门,不大会儿功夫上来回禀说是储秀宫的宫女兰玉有事要说。

殳懰下楼来一看,果然是皇贵妃年氏从娘家带来的那个陪房丫环兰玉。自从淑莲走了以后一直就在年氏身边顶了淑莲的缺,如今年头也不短了。因为也算是雍王府里的旧人,而且这个兰玉又一向比较谨慎小心不像原来的淑莲那么跋扈,所以殳懰对她还算是比较客气。

兰玉眼睛略有红肿,见殳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边掉泪一边求道,“娘娘,求您救救皇贵妃吧,皇贵妃已经卧床不起了,皇上也不肯见皇贵妃。求您让皇上见皇贵妃一面。”

殳懰皱了皱眉,雍正不肯见年氏自然有他不肯见的道理。年氏想见雍正也有她的目的。这中间的事她是不适合参预其中的,搞不好于事无补还把自己给搅进去。在她看来,这已经是事成定局了。况且她也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干预雍正处理朝政。

示意秋婵把兰玉扶起来,犹豫道,“你是从潜邸来的旧人,皇上的脾气你也知道,决定了的事没人能劝得动。你倒是该替皇上好好劝劝皇贵妃,让她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兰玉不肯起来,已经肿得像桃一样的眼睛抬起来望着殳懰,“娘娘你就这么狠心,真的不肯救皇贵妃吗?”

殳懰被她这样的语气撞得心里很不自在,觉得兰玉有点不通情理。是你求着别人去替你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要要求一定做到,做好,何况还是奴才对主子提这样的要求。

秋婵却被兰玉眼底掠过的一丝寒意惊得心里一跳,忍不住替自己主子出头,“我们家主子向来宽宏大量,能与人为善的一向绝不吝啬。可是你们也不能看着主子脾气好就这么强迫主子。你还是回去好好服侍皇贵妃吧。”

兰玉这才收敛了一些,牵了殳懰衣服下摆求道,“是奴婢发了昏,主子别和奴婢计较。奴婢也是皇贵妃从娘家带来的人,跟了主子十几年,打心眼儿里都想着主子好。如今主子这样,外面的家又是那个样子,所以奴婢心里着急,就口不择言起来,娘娘既念着奴婢是潜邸出身就饶恕奴婢吧。奴婢也不敢再说这些不着边的话,只求娘娘念着和皇贵妃都在潜邸有过缘分,哪怕是去看看皇贵妃也好。皇贵妃已经几天不肯用膳,储秀宫里又冷冷清清没有人肯去探望娘娘,所以皇贵妃都是郁结在心,只要娘娘念着过去的情分肯劝劝皇贵妃,奴婢也对娘娘感激不尽了。”

兰玉的话说得实在可堪悲怜,想一想说的也算是都是实话。再加上已经让她碰了一个钉子,殳懰便心软了,俯身轻轻扶了扶她,“你起来吧,我就跟你去一趟储秀宫,去给皇贵妃请个安吧。”

兰玉立刻止住悲声一边叩首道,“多谢娘娘。”说着站起身来。

秋婵本来跟着一起出来,但是忽然停下来对兰玉道,“你先服侍着主子过去,我这儿还给主子炖着银耳粥呢,马上就来。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比不得你们储秀宫服侍的人多。”

兰玉一迟疑,殳懰道,“那你就不用跟来了,正好今儿把东西都归置好了,明儿就搬回去,省得皇上老是问。”秋婵答应着回去了。殳懰是随口说的话,秋婵也没在意,兰玉却心里酸酸的。想着现在储秀宫里景况,心里越发的凄凉起来了。

到了储秀宫,进了宫门,绕过影壁,院子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很。再回头看看跟着的兰玉,兰玉也看着她,眼神有点怪异,殳懰此时才觉得这里边可能有问题,不该这么痛快就答应过来。可是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只好硬撑着一直往里走。

储秀宫前殿是三明两暗的五开间,一进门里边设了正座,本来是皇贵妃在过年或过生日特殊时候接受恭贺的地方,平时是不在这里起止的。

可是今天年氏就偏偏坐在了这里,年氏现在已经是瘦骨嶙峋,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仙子已经变成有点狰狞恐怖。她的目光冷静又清冷地看着殳懰进殿来。跟在殳懰身后的兰玉退了出去,把殿门关上。

里边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既然来了,怕也无益。殳懰索性大大方方地先给年氏行了一礼,“听说皇贵妃不肯进食,身体欠安,所以兰玉请我来探望皇贵妃。皇贵妃可好些吗?”

年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这么说,你是听到我欠安才肯来的?来看我的笑话?”

“我不知道皇贵妃有什么笑话可看,况且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笑话。”殳懰坦然回答。

“你是不是现在很得意,想着你终于又可以回到养心殿,回到皇上身边。那天我们两个人一同去见皇上,皇上不肯见我,不是你在背后使了什么招术吧?你是不是看大将军现在被下了大牢,所以以为我们年家就完了?所以才敢这么放肆?”年氏的语调有了一丝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殳懰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殳懰心里暗自感叹,年氏兄妹简直是如出一辙,像雍正这样极修边幅的人,年氏竟然敢在宫廷里如此张扬,可以见得年羹尧在西北大权独揽,又倚着朝廷里有隆科多这样的人护着他,自然更是飞扬跋扈了。听说年羹尧在西北就是名符其实的西北王,而且完全用的是皇上的派头,对待蒙古王公也全是皇帝召见的礼节。在朝廷里和隆科多一样,可以随意任用私人。“年选”和“佟选”怕是要占到百官半数以上了。这样的人不懂得如何与雍正这样的君主相处,也从不考虑这样的事。自恃着有过功劳,就想永远把这个当作护身符。可实际上,这功劳又是为了谁呢?是为了自己?为了皇上?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皇上肯不肯见皇贵妃那是皇上自己的事,我没权力管皇上。况且皇上的为人皇贵妃也知道,皇上天纵聪明,我不知道谁还能在皇上面前装神弄鬼。关于年羹尧的事我一概不知道,皇贵妃又何必来问我。我不知道年羹尧和皇贵妃在宫里的地位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年家如何,这不是我想关心的事。皇贵妃在宫里也是后宫仅次于皇后的尊位,应该知道后宫不许干涉政务。我自然也没有这个权力。”殳懰不明白为什么年氏总是把账算在她的身上。

年氏却好像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嘲笑道,“你能算是后宫吗?养心殿是东六宫还是西六宫呢?你是皇后,还是皇贵妃?还是贵妃?还是妃?嫔?连贵人、常在、答应好像都不是吧?你只是皇上身边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可是你是不是得到的也太多了?管得也太多了?”

殳懰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淡淡道“我不在乎究竟皇上给了我什么身份。别人的事我也没兴趣听,也不想管。皇贵妃觉得我得到的太多了……”殳懰微微叹了口气。对于她来说,她得到的多呢,还是失去的多呢?既便是和眼前的年氏比起来,两个人也是各有得失。“如果皇贵妃只在意别人得到的,和自己失去的相比较,自然总会觉得别人得到的太多了。”

也许是因为对于年氏来说,她的语气还是太刚硬了。毕竟殳懰和她并不是一样的人。在她看来,她已经是在克制自己,已经在忍让。可是对于年氏来说却是犯上。在宫里,身份是最敏感的事。殳懰的一再克制在皇贵妃看来就是一再的犯上。

就在殳懰话音刚落的时候,忽然年氏出其不意地大喝一声,“住口。”竟然抬起腿来狠狠地向殳懰踢了过去,正中她的小腿。她是不敢打殳懰的脸的,既便是宫女也不可以随便被打耳光,如果皇帝知道了是绝不会容忍她的。

殳懰挨了这一脚,那个花盆底踢起人来极狠,她立刻觉得腿上巨痛,都快要麻木了,站立不住就倒在了地上。她吃惊地看着年氏,不是因为挨了这一脚,是因为这种任意撒泼的行为不像是年氏的身份可以做得出来的。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况且也看不出来年氏竟然恨她恨到了深入骨髓。

还没等反映过来,却听外面嘈杂起来,“哐当”一声,门被从外面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