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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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中卷(下)

不大会儿功夫就听到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打帘子的地方听到殳懰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在这儿候着,我有话跟皇上说。”雍正许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竟然心里一荡。再看门口处,殳懰已经进来了。人是瘦了许多,竟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八阿哥府里初相见的时候,一时心里不是滋味。强忍着坐在炕上没动。

殳懰进来时虽无刻意去看雍正,但是只要不经意的一眼就把他全都收入了自己眼底。既使不用眼睛看,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心里仍然是痛。却装作不在乎地按规矩先肃了一肃,然后跪下,口称,“给皇上请安。”语气里有犹豫,她不知道她现在算是他的什么人?

雍正看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伸手来扶她,“起来吧。”殳懰也并没有拒绝,搭了他的手站起身来。肌肤相亲的一刻,两个人都心里一颤。她刻意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用力一握,她再猛然用力,终于脱了出来。

淡然道,“记得皇上已经下了旨,令我搬到景祺阁去。如今我已经痊愈,没道理再住在养心殿。所以来跟皇上告辞,打算今天就搬过去。”殳懰微微低下头,不再看他。

雍正几乎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那一日盛怒之下可能说过,随便指了个离养心殿最远的地方,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这些天连日以来他想的都是怎么来修复他们之间的裂痕,不料她的想法却正相反,要把他们之间的伤口撕裂得更深。

沉吟了许久,雍正终于低声道,“不要去了。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简直就是前后矛盾。不要去和没说过根本就是两回事。他只知道他已经容不得她再有一点点的危险,他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要时时看到她,感受到她,尽他的所有来保护她。

殳懰却不为所动,“皇上说了的话怎么能收回来?如果我不去,皇上会给人落了口实。我不能不为皇上着想。”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那也用不着今天就走。等把东西归置好了也不迟。”雍正被她激得心里又气又痛。

“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不打算带走任何一样东西。”殳懰说着从头上拔下那支玉簪递给雍正,“这件东西原本是皇上的,今天我也一并还给皇上。”

雍正就是再有耐心也经不住她这样一再挑衅,如此绝情。终于面色阴沉下来,却仍然没有去接那支玉簪。

殳懰淡淡道,“这簪子当初是皇上借皇后之手送给我的,难不成今天还让我去还给皇后?”

雍正伸手接了簪子,冷冷道,“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多谢皇上。”殳懰又肃了一肃,转身而去。

不久,雍正皇帝颁布了御制《朋党论》。

这篇朋党论开篇便说,圣祖仁皇帝以朋党训诫群臣。很容易让人想起来康熙季年,太子被废,八阿哥允禩派人游走六部,勾结百官,博得贤名,最后出现了百官共举八阿哥为储的局面。

这篇《朋党论》也是雍正对允禩的一种严厉申斥。而雍正自己则掷地有声地说,朕在藩邸时,黾勉独立,深以朋党为戒,不入其内,从不示恩,亦无结怨,设若朕当年在朋党之内,今日何颜对诸臣降此谕旨乎?

在这篇论里,雍正告诫允禩及其党人,作为“臣”,应当怎么对“君”的态度。天尊地卑,君臣之分已定。为臣者要只知有君,与君同好恶,要一心一德,而不能三心二意。

他告诫百官,不许对他有二心,不许假同道之名而结党,只许一心一意地为皇帝做事。连思想都要和皇帝一致,不许有异同。

也许对于允禩来说,这就是个信号。雍正不仅警告了他,也警告了所有人。可是他本身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实现扫除数百年积习,澄清吏治的理想。

景祺阁在紫禁城的东南角上,殳懰总觉得雍正一定是恨自己已经到了极点,所以才指了这个地方给她。景祺阁分上下两层,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她只带了秋婵一个人过来,住着很宽裕。不但宽裕甚至有点冷清。

特意选了住在二层,喜欢这种可以推窗眺望的感觉。往南就可以看到宁寿宫的花园,心情好了许多。从北面和东面的窗又可以看到并不算太远的地方又高又厚的宫墙,觉得离外面的世界已经很近了。

日子一下子清静下来。殳懰唯有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得到,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胤禛早就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当这一部分脱离的时候,她的生命一下子空虚了,她感到无事可做。

唯有秋婵还无怨无悔地跟着她,有时候两个人也会谈起一些往事。殳懰觉得这种倚栏凭窗而望,喁喁闲话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尤其是谈起熙朝往事,令人想起唐代诗人元稹的《宫行》,不由向秋婵戏言,“如今我们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雍正二年就这样走到了岁末。对于雍正来说,除了成功,也有失意。他看到了当年兵民一体,平时耕作,战时作战的八旗铁骑入关后逐渐失去了从前的威仪,开始堕落下去了。旗民们不思进取,甚至把八旗公有,旗民自行耕种的旗地都典卖了,实在是生计无着。虽然曾经特意命拨了内帑贴补八旗兵丁,但是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雍正费了不少心思教育旗民勤俭节约、促进自力更生,这是他的远见卓识。雍正甚至搞了一个八旗井田的计划,最后也没有执行得起来。至于一切禁止八旗旗民典卖旗地和俸米等所颁布的禁令都收效甚至微。

转眼到了雍正二年春节,宫里渐渐热闹起来。腊月里掸尘的日子,雍正闲暇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要到体顺堂去瞧一瞧。自从殳懰搬走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轻轻推开门进去,殿内尽是粉尘,颇有人去楼空的感觉。真是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耳边似乎还听得到她的笑雨。提步缓缓走到她的床前,忽然看到床上放着一只小包裹。打开来一瞧,里面有四样东西:一幅卷轴,还有两个纸卷,另有一只白玉盒子。那盒子是他的送于她的旧物,里面放着他写给她的那首诗。“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是他在藩邸时与侧福晋年姝莹的新婚之夜,为了表明心迹特别派人将这首诗送去长春宫她当时住的承禧殿。

再打开那幅卷轴,是那幅曾经挂在承禧殿书房里的他写的对联,“仰俯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这一幅对联伴随着她从长春宫承禧殿到雍亲王府又到了养心殿。

另两个纸卷,一个是康熙给殳懰和当时还是和硕雍亲王的胤禛指婚的圣旨,还有一个便是雍正对殳懰册封的圣旨。

记得当时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殳懰说不打算带走任何一件东西,没想到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带走。连这些她曾经视如珍宝的东西都留下来了。也许就是想到终有一天他会看到。

雍正将这些东西又都仔细地放回去,亲手重新仔细包裹好,向在外面候着的太监吩咐,“来人。”

“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洒扫?”雍正责问道。太监被他问得一怔,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雍正又道,“以后这里要像从前娘娘在的时候一样。”

过年的时候,雍正虽然没有完全给自己放大假,但是也特意把要处理的政事稍微缓了缓。皇后乌喇那拉氏见一年难得有几天轻闲,而雍正又酷爱昆曲,为了给他凑趣,特意命在漱芳斋的戏台演三天戏。皇后知道他是不愿意去宁寿宫的,所以弃了畅音阁,只选漱芳斋。对于有的人来说,也许这是非常难得的见皇帝的机会。但是雍正听皇后说了这事,却并未展露出舒展眉头,轻松愉快的样子。相反,毫不客气地问皇后,“这是谁的主意?”

这话对于皇后的一片好心来说,未免也太薄情了。皇后面色微有尴尬,勉强笑道,“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嘛,干嘛冷冷清清的?”雍正这才松了口,“那唱一天好了,不用三天。”停顿片刻又命道,“命宫里所有的人都去听戏,不准告假。”没听说过听戏也有强迫的,真不知道皇帝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皇后乌喇那拉氏为人算是很厚道了,又与雍正结褵多年,自然对这位皇上的脾气了解得很,没再说什么。

雍正看着皇后跪安出去,心里对皇后的不满渐渐涌上来。他总觉皇后没有母仪天下的样子,自己本身就很压制这些吃喝玩乐的欲望,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是因为他总希望把所有精神都投入到国事上去,希望等到真的有一天海晏河清自己再可以放松一下。而且现在正在教导八旗兵丁和旗民要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自己总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吧。再加上皇后的脾气太好,对后宫管束确实不严,这也是皇后令他不满意的一个原因。

宫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娱乐活动。等到了日子,漱芳斋里皇后早就领着年妃、齐妃、熹妃、裕妃还有嫔、贵人等众妃嫔在恭候了。看得出来,各人都各尽心思地打扮了起来。在这深宫里谁又能不思圣宠呢?尤其是殳懰已经从养心殿迁出移居景祺阁之后,这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是大好消息。好在雍正嫔妃并不算多,要不然此时济济一堂,非要看得乱花渐欲迷人眼不可了。雍正没有再穿白色缎袍,穿了姜黄色的,倒也衬托得平时威仪棣棣的帝王风范之外多了一些柔和的气质。

等到雍正一出现在漱芳斋,皇后带着众妃嫔给皇帝行礼,恭贺新春之禧。雍正一眼便看到落在后妃们后边的殳懰也跪在地上请安。这是半年来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她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发色润泽,两把头上戴着大朵的绒花,别的什么都看不到。雍正略略醒醒神,才抬了抬手,道“起来,都起来。”

穿过人丛,他只看到她安静娴雅地站起身来。她身上穿着浅蜜合色,四合如意云托领的旗装,手里握着一方鹅黄色的手帕,旁若无人、气度从容地站在争相竞宠的后妃后面。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他。

后妃们在皇后的带领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雍正进去坐下。殳懰坐在最末,所有的情景一目了然。皇后自然是行规蹈矩的。齐妃见的时候不多,此刻看来却是憔悴苍老得很,感觉是自己放弃了自己一般,毫不在乎,也许是因为觉得君恩似水,自己毫无指望了才肯如此作践自己。熹妃和裕妃素来低调,但是却都头脑清楚得很。懋嫔、宁嫔等人够不到坐在皇帝身边。

唯有坐在皇帝之侧的皇贵妃年氏,明显与众不同。首先是因为她穿了大红色,在满堂的人中间显得格外出色。殳懰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见到皇贵妃,她都穿了这么隆重又浓艳的颜色。再看看她坐在雍正一侧,一边用膳一边看戏的样子,显得既要端着皇贵妃的架子,又关注着皇帝是否在注意自己,又想不动声色地吸引皇帝注意。这样一来就格外地突出了,因为别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看戏。自打殳懰从养心殿搬去景祺阁后年氏着实是在心里快意了一番。并且重新鼓起了要夺后宫思宠之冠的心思。

其实点的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劝善金科》、《升平宝筏》里的折子戏。此外还有《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惊梦”倒不错。殳懰原本不爱听戏,但是在宫里日子久了渐渐也受了一些感染,倒也能耐下心来好好听几曲。尤其是“游园惊梦”这样词曲皆雅的也颇能入些味道了。但是此时听得杜丽娘在台上唱着“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坊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倒觉昆曲听起来确是别有韵味,真的有一种很含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