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16541400000086

第86章 中卷(上)

雍正二年,还在正月里的时候,雍正便应年羹尧之请命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令其协助年羹尧平叛。年羹尧此时将陆续聚齐一处的军队做了统一安排,准备向罗卜藏丹津发起总攻。

夜半,殳懰又一次在这个时刻醒来。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看,身边没有人,人坐在对面窗下的条山炕上。

雍正披着衣服,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的炕几上,是高高一叠奏折。身边的还有几个朱漆盒子。一灯如豆,他却笔走龙蛇。怪不得眼睛不好,这么不爱护,天天熬夜看奏批,又写那么多的朱批,能好得了才怪。而且,他还不停给自己加重负担。那些朱漆的扁长小盒子里放的就是所谓的“密折”。因为他说要多了解下情。所以不断地给人赏赐这种小盒子。谁有这个小盒子就有了密折奏事的权力。得到这个权力的人就不一定是什么人了,上至封疆大吏,下至微末道员。而这里边写的东西简直是五花八门。但是他总是热情洋溢地批示,从不肯懈怠。一个朱批少则数字,多起来能有上万言。

毫无疑问,雍正喜欢说话,喜欢在奏折里说话,喜欢说自己的观点。他不能容忍别人妨碍他享有这种说话的权力。所以,他取消了六科给事中对奏折的封驳权。他说过的话就是要坚决执行,他不允许给事中再把他批过的折子封还给他,让他重新考虑。你们不是要找事吗?好的很啊。干脆把他们归入都察院管理。既归都察院就可以等同于御史,可以当作御史来差遣。看你们还有力气来封驳?雍正想出这个主意来的那天夜里,自己竟然拍着自己的额头大笑起来。笑完了,竟然一把将殳懰横抱起来,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说,“让你找事,让你再找事。”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殳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披好衣服,她的肚子这个时候已经隆起得更明显一些了。那个人竟然专注到了毫无察觉。赤着脚轻轻走到他身后,探头一望,他似乎是刚刚批完了一本奏折。放下朱笔,仔细看看刚才写的一段话。他经常在一个折子上下笔千言却一挥而就,毫无停滞。他似乎全然不知身后站了人。又提起朱笔,对着奏折想了想,然后另辟了一块地方,写道,“灯下,写得甚是潦草,卿勿笑朕。”对着自己的字迹又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方放下笔,用自己的左手揉了揉右手的手腕,似乎略有怜惜地道,“写的字太多,手都写坏了。”

殳懰走出来,向左右看看,并没有别人,问道,“你在跟谁说话啊?”胤禛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问道,“除了你还有谁?”

“啊?你知道我在你后面哪?”殳懰睁大眼睛吃惊地问。胤禛双手拉了她在炕上坐下,贴着她的背,将她拥紧了,“这么晚了起来做什么?小心肚子里的小阿哥。”

殳懰被他抱着极其舒服,微微转过头来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小阿哥?”其实她是无所谓究竟是阿哥还是格格,只要是他的骨血就足够她珍惜。雍正用唇和下颌在她颈上轻轻磨蹭,那种又痒又舒服的感觉让人心旌动摇。“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他的阿玛。”说着,他扶着她躺下来,两个人都互相依偎着对方。盖好被子雍正紧紧抱着她,“再躺会儿吧,天要亮了。”殳懰略侧过头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炕桌上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射了两片影子。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脸看上去很单纯。她静静地看着他,很喜欢就这样看着他,而且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一样。他的鼻息轻轻响起,特别地均匀。

年羹尧按照给雍正奏折里的奏报做好了严密的布置,切断了罗卜藏丹入甘入藏的路,同时也切断了他与准噶尔联系的可能,将他津牢牢锁定在青海。同时又与岳钟琪等人兵分三路,准备把手伸向如入囊中的罗卜藏丹津。这阵势一下来,罗卜藏丹津究竟还是害怕了,要求请和。年羹尧奏请皇帝的意见。雍正深知他贼心不死的本性,晓谕年羹尧,不许其请和。

春天的天气一直都时好时坏,时冷时热。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也许是因为季节转换所在在春天容易生病,雍正的身体也和天气一样,一直时好时坏,时而感冒、发烧、咳嗽,有时候嗓子疼说话也不舒服。但是他不能像廉亲王允禩一样说一句身体有恙就可以干脆把所有的担子都放下,在府里闭门不出,落得轻闲。雍正照样得该议事议事,该批奏折批奏折。他要想的事极多,西北战事虽然重要,但并不是唯一要想的。

除此之外,会考府的事务也进行得很顺利。这种顺利的原因追究到底是因为皇帝本人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当然朝廷里也有反对的声音,说百官人人自危,被抄家的人太多,四处都乌烟瘴气,被逼得鸡飞狗跳。这些说法皇帝在密折里都看到过。可是他并没有被这些说法吓到。甚至对允祥说,哪怕是抄了大清朝每一个官员的家你也要给朕清查到底。当然,说归说,毕竟不是人人告贷,所谓人人自危,那只是一种危言耸听而已。成果还是相当显著的。而且自从十阿哥允礻我和十二阿哥允祹当街卖家当的闹剧发生后,雍正又命允祥抄了一些依仗着是熙朝勋旧不肯还欠银的重臣府第,反倒起了很明显的警示作用,清理亏空的进展收效很多。

二月春风似剪刀,因为病得日久了,所以最近一直都是在东暖阁里议事。这一天,怡亲王允祥、总理事务大臣隆科多之外,雍正特别还召来了吏部尚书朱轼。因为雍正作为一朝天子从中斡旋,年羹尧与隆科多之间终于建立起了很协调的关系。隆科多现在也主要侧重于西北军务,如今忙得一头扎在军报里,其他事都顾不上了,与大将军年羹尧配合得甚好,也协助掌管户部的允祥做了很多后方供给的支持。连年羹尧这样倨傲无礼的人如今都对他很尊重。而允祥则一心扑在会考府上,现在是算盘打得很精,日见成效也就信心越来越足。朱轼年纪大概五十多岁,长得本来瘦长,容长脸,长眉入鬓,一双象眼。如今任着《圣祖实录》的总裁。

皇帝今天有重要的话要说,待到把其它事说完了,他站起身来,往殿门口走去。其他三个人也跟着过来。皇帝站在门口,向外面看了看。其他人望着皇帝的背影,等待着皇帝开口。必然是有重要的话说。皇帝咳嗽起来。这是最近常有的病状。

“皇上,外面风大,进来说吧。”允祥颇有忧虑地劝道。皇帝转过身,一边往里边走,一边叫着朱轼的名字,“朱轼,皇考可是曾经举行过一次耕耤礼?”一边说一边还是忍不住地咳嗽。允祥退回门口命宫女倒茶来。

“是。回禀皇上,圣祖仁皇帝于康熙十一年举行过耕耤礼。据今已经五十年了。”朱轼修实录,对这事清楚得很,很从容地回答了皇帝。

隆科多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也并不了解什么,只是在一边静静听。

允祥接了宫女端来的茶,挥手命宫女退下去。亲自端着茶递给雍正。雍正接了茶,喝了。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朕看,农不仅高于工商,比一般不肖士人也强得多。不肖士人读了书,取了功名,却不当差不纳粮,也只是米虫罢了。”

朱轼朗声回答,“皇上说得是。圣祖仁皇帝行耕耤礼本也是效仿周天子。周天子躬耕也是要向天下表示重农仍是根本。”

“说得好。”雍正大声赞道,立刻又招来一阵咳嗽。咳了好久,连允祥都忍不得,上去亲抚其背,才罢了。

“朕要在先农坛行耕耤礼。你们去准备吧。”雍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皇上……”允祥与朱轼两个人异口同声。朱轼是欲言又止,含着钦服;允祥却是惊声一叫,含着劝阻。

隆科多仍然是侧立一边,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

雍正摆摆手,“不必多言了,就照这个去准备。你们都跪安吧。”

沉默片刻,三个人只好无奈地退了出去。

允祥出了东暖阁,悄悄叫了一个宫女说了几句话。那个宫女点头答应着去了。他要阻止皇帝的这个想法。

允祥完全料不到,殳懰听了他要她阻止雍正行耕耤礼的想法后,却立刻大摇其头,非常干脆地说,“这个不行。”允祥急问道,“怎么不行呢?皇上不是很听你的话吗?”

殳懰皱着眉笑了笑,“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你和皇上是骨肉兄弟,皇上的性情你比我清楚啊。他听过谁的?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事事听我的,那他就不是当今这个皇上了。我也不会留在这儿了。不是皇上听我的,是我听皇上的。”

允祥指指外面,脾气已经上来了,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看看外面的天气。皇上的御体违和,你不知道吗?此时要做的事多得很,一个耕耤礼是什么要紧的事,就非得让皇上拖着病身子去躬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万乘之尊。你就不担心吗?”

殳懰双手合实笑道,“十三爷,您能不能改改这脾气。你怎么不懂皇上的心呢?”

允祥意识到自己失态,安静下来。殳懰耐心劝道,“皇上念了很多次,重农是国之根本。现在耕地少而黎庶众多,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呢?所以要劝农。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十三爷不知道吗?皇上还说要找人研究、推广江南的一种一岁再熟之稻,好提高粮食产量呢。”

这些话允祥也听雍正说过几次了。并且雍正还有一些想法是殳懰不知道的,但是他是知道的。比如说,雍正有意挑选一辈子勤勉的老农授予八品顶戴什么的。此时想了想,浓眉深锁,四哥年纪不轻了,这个当口万一病加重了,可是真的不行啊。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那怎么办呢?”

殳懰心里其实心里也上下起伏、忐忑不安。她不是不担心雍正如今的身体状况,而是她更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只能是给允祥吃定心丸,显得蛮有把握地安慰他,“你放心吧,绝对没事。”然后又鼓励允祥,“这个时候你不支持他谁来支持他呢?你不支持他,他才会伤心。不要再拦着他了。”

这时她的肚子已经渐渐明显,看允祥还在犹豫的神情,她扶着案几站起身来,笑道,“你放心,我跟他一起去。只要是为了他,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会给。”

允祥惊道,“我本来是让你去劝四哥的,怎么倒把你也搭上了。我为了四哥一个人担心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你。就是温惠知道了,才也不会答应啊。”

殳懰略作苦笑道,“我的十三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都不会有事,放心吧。”

定了日期就开始准备起来了。户部和礼部很快把耕耤礼要用的农具和种子准备好,送到了太和殿丹陛之下,请雍正去御览。雍正看了说很好。便准备第二日去先农坛行耕耤礼。

等雍正看了那些农具回到寝宫。晚上,殳懰挺着肚子,亲自服侍他吃了药,故作不知地问,“皇上去太和殿看了什么?明天要去哪里?”

“去先农坛,行耕耤礼。天子躬耕,就是晓谕天下,表示天子重农的意思。好上行下效。”雍正很耐心地给她做了解释。

“哦,这样啊。那我也得和你一起去。我是你的御前女官。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现在你虽有点小恙并无大碍,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殳懰摆出一副自己说了算的样子,完全不容商量。她本以为雍正不愿意让她一起去。可是没想到,他却很痛快地说,“好。本来就打算带你一起去的。你倒自己先提出来了。”殳懰又好气又好笑,假装生气,背过身去,“我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