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立时便议论起来。有的说,皇上怎么会没钱?有的说,这弟弟当的,真是没的说了。再出格的话不敢说了,但估计都在心里琢磨着当今皇上刻薄,居然爱钱爱到如此程度。
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忽然外边一阵躁动。一队兵丁一边撵着围观的人,一边大喊,“让开,让开,和硕怡亲王来了。”接着允祥便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快步走到允礻我和允祹面前,指了指这些东西,“你们给我把东西收了,赶快回府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允祹看允祥脸色不善,便假醉,不说话,只是偷眼瞧着。允礻我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老十三,你还有没有规矩,见了哥哥也不请安。是谁丢人?丢的是我的人吗?”
允祥上去便伸手当胸一把拽住了允礻我的衣服,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你这样像是做哥哥的样子吗?你说丢的是谁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还不是无赖是什么?你借银子是修自己的园子又不是成就了什么丰功伟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国库的银子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又不是你的私房钱,你借了凭什么不还?”
允祥生起气来与一般人不同,格外的伶牙俐齿,似乎要把自己肚子里的一团怒气都化成了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飞出来一般。周围围观的人听得清楚,开始对允礻我指指点点。允礻我恼羞成怒,便开始不讲理,也反手一把也薅住了允祥的衣服,马上就要动手。允祥岂容他得手,两下里纠缠起来。允祹也不好再装醉了,拉架不是,不拉也不是,急得直跺脚。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声说,“住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在此胡闹。谁敢再动手,我马上送他去刑部大牢。”
允祥和允礻我住了手,还有站在一边的允祹,三人抬头一看,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身材微丰,着玄色宁绸袍,白缎巴图鲁坎肩,头上戴着迎门安着东珠的软帽。允祥看看觉得面熟,听声音也耳熟。允祹一愣神,完全不认识。允礻我松了允祥,冲上来,“哪儿跑出来的臭小子,管起天大的闲事来了。”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一个长身玉立的伟男子,身着白色缎袍,玄色卧龙袋,头上也戴着饰东珠的软帽。不似那少年秀美,却别有威仪。只是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这下允祥完全认出来了,不是雍正还是谁。再看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殳懰。不知这一对天家夫妻唱的是哪一出,允祥只管惊得说不出话来。
雍正手里拿着一把大折扇,指了指摆列在后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慢条斯理地问允礻我,“你这些东西都要卖吗?”他的声音太特殊了。这么好听的极富磁性的声音,只要是听过的人就不会忘。
允祹和允礻我万万没有想到雍正会亲自出场,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可是又由于墨镜挡着,看不清楚雍正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允祥却急出一身冷汗。这里都是围观的人,龙蛇混杂,自己带的人又不多,如果围观的人知道了这是当今皇上,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而且,皇帝自己这样的打扮,又特意戴了大墨镜,一定是不愿意摆明身份。眼看着允祹吓得便要跪下来了,允祥突然一转身,从身边的兵丁身上抽出了佩刀,厉声向着允礻我和允祹大声喝道,“谁敢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雍正却伸手用折扇碰了碰允祥举着的刀背,“别这么激动。”然后背着手,走到允祹面前。允祹原地筛糠,却一动不敢动,也不敢说话。雍正围着他走了一圈,“你喝醉了?”允祹颤声道,“是。”
雍正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厉声喝道,“那还不快滚回府去醒醒酒?”允祹反映很快,跪下答道,“是。”然后便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踉跄着跑出去了。
雍正看着允祹跑去的方向,向着允祹的背影,摇摇头,又是一声断喝,“明日酒醒了,欠国库的银子照样一文不能少。”人群对着允祹的背影一阵轰笑。
雍正又转过身来,向允礻我走来。允礻我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雍正拿折扇,“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他肩上。“这些东西要卖,是吧?”允礻我不敢回头看雍正,哆嗦着回答,“是……是……”
雍正用折扇指指东西,看看殳懰。殳懰向人群大喊,“有没有人想买的,看看这值多少钱?”人群里议论纷纷。忽然不知是谁,高声叫,“一文钱。”,又是一阵轰笑。殳懰却大叫一声,“说得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围观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挤到允礻我身边,一边把铜钱扔到他的破褡裢里,一边就奔过去抬东西就走。站在一边的雍正和殳懰看到允礻我丧魂落魄的样子,衣着破烂而好多人纷纷给他扔铜钱,活像一个乞丐,两个人乐得直不起腰来。允祥却一手一个地推着他们赶紧往午门那边走,一边小声说,“我的万岁爷,你要了臣弟的半条命啊。”雍正和殳懰却全然不顾他紧张得要命,一边走一边回头恋恋不舍得看着身后的热闹。
自打西宁一役后,年羹尧似乎再没有了消息,全然不顾都中雍正几乎望眼欲穿地盼着青海平定的消息。好不容易等来了年羹尧的奏折,却对战事只字未提,似乎是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只是要求朝廷再拨给粮草、战马和优质的火药。
东暖阁里议事的时候,雍正又将年羹尧的折子给允祥、隆科多等人看了。允祥是没话说,反正那二百万两军费允祥都想尽办法凑齐了,也不欠这点东西了。隆科多却有了疑问,向雍正奏道,“皇上,抚远大将军军中所费甚多,仗打到此再无进展,长此以往,朝廷如何吃累得起啊?”
雍正是满心盼着年羹尧能替他争个面子,听隆科多有疑问,也不能不耐着性子安抚道,“舅舅,兵者国之大事也,兴兵作战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机会一到,定会马到成功。机会未到时也当作好充分准备,不能疏忽怠慢。大将军是天生将才,自然心里有胜算。舅舅往后看便知道了。”虽然雍正是支持年羹尧的,但是并不代表别人对他没有异议。隆科多的话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雍正这个时候心里其实是很有压力的。
雍正知道隆科多心里的想法,这个时候也少不得替他和年羹尧搓合,劝道,“舅舅是皇考跟前的人,大将军也是朕在潜邸时的奴才,如今你们二人都是国之柱石,是朕所倚持的重臣,都是当代少有的超群拔萃之稀有大臣。朕也希望你们二人能和衷共济,同心同德为朕分忧,不要生了嫌隙。你实是不知道大将军的为人,大将军在都中的时日少,也不知道舅舅如此公忠体国为朕分忧,朕倒希望你们二人将来能既同朝为臣,又为知己之挚友,如此朕便放心了。”
连允祥都从来没见过雍正对一个臣子如此的耐心,在隆科多面前说了不少年羹尧的好话,讲年羹尧如今在西边的苦处,为他申辩。又皆力为隆科多树立年羹尧在他心中的好形象。
最后,雍正干脆命都按照年羹尧要求的数目再加一倍,迅速都发往青海抚远大将军处,以示对年羹尧的支持。
连日里来,雍正几乎整个白天都在议事,晚上批奏折,差不多要通宵不眠。殳懰几乎都难见到他一面。好不容易一天里批的折子少些,刚刚掌灯时分,秋婵来回禀说雍正请她去寝殿里。
殳懰带着人从体顺堂到了养心殿雍正的寝殿,按规矩秋婵等人自然在外面等着。原本雍正寝殿里服侍的人知道皇帝传了殳懰来,也都候在外面。见了殳懰行了礼,便请进去。殳懰轻轻步入寝殿,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正诧异,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才瞧见,雍正正半倚在条山炕上设的坐褥上,闭着双目又好似在养神,竟不知道她进来。轻手轻脚走到近前,看样子是睡着了。旁边的炕几上整整齐齐码的全是刚刚批示过的奏折。想一想,自己从东耳房走过来不过是几路步的功夫儿,雍正也许只是想养养眼,没想到这么快就睡着了,可见得有多么累。
殳懰不肯说话,轻轻在炕沿处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也不肯叫醒他。甚至生怕自己稍稍一动就会惊醒他。灯光打在他脸颊上,他好像睡得特别的香甜,呼吸也绵长而平静。殳懰舍不得移开眼睛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还是雍正自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殳懰坐在炕边上,似乎精神一振,便坐起身子也挪过来。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肚皮,一边低声问,“这几日里累得很,总没见到你,觉得怎么样呢?”说话时眼里满是疲惫。殳懰低头看着他抚摸自己的肚皮。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一些,但是并不明显,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抬头笑道,“皇上不用惦我。有‘他’陪我。”雍正将她拥入怀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这么轻松地和她在一起了。
但是,他终究还是有好多的事,半天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轻声问道,“在这儿等我吧?我去去就回来。”他并没有说去哪儿。殳懰却习惯性地随口问道,“皇上要去哪儿?”雍正没说话,殳懰忽然明白,他是要去储秀宫。只是他不并不肯在她面前说出来而已。想来是早就翻了皇贵妃的牌子。忙到这样,累到这样还得应付皇贵妃年氏,殳懰心里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候心痛他,而不是生气。雍正看她半天不说,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殳懰忽然笑了,摇摇头,伸出手来将他的手从她下巴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笑道,“没有。快去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储秀宫里早就准备着要迎驾了,里外都是灯火通明的样子。在皇贵妃的寝宫里,兰玉正在将一只新样红宝石簪子插入年氏发间。那一颗在灯下生出灼灼华采的红宝石颜色深厚而纯正,足有胡桃大小,这簪子一看就不是宫制的样式。年氏对镜顾盼,兰玉笑道,“主子,您戴上这个简直就像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等下皇上来了一定喜欢。”
兰玉话音未落,忽然便听到外面雍正那极富磁性的声音,“让朕瞧瞧是什么会让朕喜欢?”然后雍正已经踱了进来。兰玉等人忙行了礼,退了出去。雍正穿着玄色蟒缎的便服,好似是难得的轻松。但是面前的年氏却让刚刚进来的他觉得极其夺目。年氏身上穿的一件新样宫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宽袍大袖一看便是南边贡上来的款式与宫中一贯的式样不同。整件衣服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绣工极其精美,真是巧夺天工。如此繁复的绣工却难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那凤凰遨游九天的骄态极为生动。更难得的是衣料承受了如此繁杂的绣工却既轻又薄,穿在人身上更是显得衣袂飘飘有如仙子。
不仅如此,年氏今日为了迎圣驾,做了盛妆打扮。头上的红宝石簪子,耳饰上的大颗东珠,腕上绿得如一汪春水的翡翠镯,无一不刺着雍正的眼睛和他的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如此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妆扮了。
年氏却并不明白雍正在想什么,看他怔怔的样子,心里惊喜,却面上做作,叫了一声,“皇上。”雍正这才惊醒,勉强笑了笑道,“是很美。朕……朕很喜欢。”年氏难得雍正一声称赞,便挽着雍正到当地的酸枝嵌螺钿的圆桌边坐下。雍正这才看到桌上的一个朱漆锦盒内还有数十样精美的簪环珠佩,件件都不输于年氏身上所戴的。这才心里一惊,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年氏一笑道,“这是抚远大将军进献给臣妾还有八阿哥福惠的。”雍正以为自己听错了,定了定心神又问道,“抚远大将军?”年氏又笑道,“皇上怎么了?就是臣妾的二哥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年羹尧啊。”
雍正心里猛然一刺,面上却已恢复如常向年氏笑道,“既是大将军进献的,你就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