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塔尔寺的大喇嘛察罕诺门汗受了罗卜藏丹津的挑唆,公开反叛进犯西宁。年羹尧被授予抚远大将军后回到任上立即率师自甘州向西宁进剿。此时年羹尧刚刚上任,还未来得及将各路军队聚齐,而罗卜藏丹津于西宁地势极为熟悉,已经攻破了附近几处要碍,发起了对西宁的猛烈进攻。年羹尧未到之前,西宁守军一直凭城固守,并没有放弃。年羹尧到西宁时带了其自行研制威力极大的子母炮一千二百门,此时下令炮轰罗卜藏丹津的叛军,一举得胜,在威急时候保住了西宁。
年羹尧将得胜的消息草成军报,很快送入都中。这份军报被送进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春日里的午后,养心殿正在摆晚膳。食前方丈,尽行铺陈,雍正也刚刚入座,正要举箸而食,忽然听到外面有太监急急的脚步声,同时语调略有急促地奏道,“皇上,抚远大将军的奏折来了。”雍正一听立刻抛下手里的紫檀箸,“腾”地站起身来一边道,“快拿进来。”说着已经快走迎了出去。
接了奏折便再也顾不上用膳,一边拆开来一边踱到窗下的条山炕边,盘膝坐于炕上,将奏折放在炕几上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去。刚刚看了没几行字,便呼一声,“好。”脸上便漾起笑容来。一直瞧着他的殳懰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一定是年羹尧打了胜仗,也为雍正敢到欣慰。这些日子以来,自打启用年羹尧做了这个抚远大将军后雍正实在是担了太多的忧虑。
雍正抬起头来四处寻觅,忽然一眼看到炕上放在他身边的一柄镶嵌八宝的累金丝如意,随手拿起来道,“把这个赏给年大将军。”这是对年羹尧西宁一役得胜的奖赏,赐了皇帝近身的如意,是莫大的荣宠。太监接了领旨而去。雍正顾不上说话,又低下头看奏折。他看得非常投入,似乎一边看一边就在脑子里进行着极其复杂的思考,那聚精会神的样子完全忘记了周围一切的存在。殳懰轻轻走到膳桌边上,拿起一只明黄单色釉的小碗,一边瞧着雍正一边亲自动手去盛胭脂米粥。宫女看到此情状上来想接她手里的粥碗,殳懰没说话,轻轻挥了挥手,她不需要别人代劳,她要亲自为他盛这碗粥。
眼瞧着,雍正却面色越来越阴沉,那一份不算长的奏折他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遍,又回头捧起来细细读了数次。最后慢慢地将那本黄绫面的奏折合上,轻轻掷在炕几上陷入深深的思考。忽然唤了一声,“来人……”立刻有太监上来跪叩问道,“皇上有何吩咐?”雍正却半天都没有说话,最终挥了挥手,那太监又退了下去。殳懰瞧他的样子不知道是年羹尧的折子里又写了些什么,自己只能站在一边担心地瞧着他。这个时候是没有太监、宫女敢上去主动劝皇帝用膳的。殳懰看到他一直盘膝坐在炕上未动,便走上来轻轻劝道,“皇上,先用膳吧。”
雍正抬起头瞧瞧她,慢慢将眉头舒展开来,淡淡笑道,“你先用吧,不要管我。”说着挪动下了炕,在地上来回踱步。踱了不知道多久,又立定在了当地,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殳懰实在是放心不下,又上来,当着太监、宫女们不好过于亲昵,还是劝道,“皇上先用膳吧,有什么事等用了膳再细细想。”雍正摇摇头,“我实在是没有胃口。”殳懰愈发觉得事态严重,便不再劝他,只是怔怔地瞧着他。忽然雍正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担心,便向着她笑道,“好,我陪你一同用膳。”
说是用膳,其实只是进了一碗殳懰盛好的胭脂米粥,别的什么都没动。而且还是一边吃粥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心事。等一碗粥吃完了,雍正终于恢复了常态,向随侍在一边的首领太监道,“以后朕的膳食用不着如此讲究,朕用不了些许东西,不要再如此铺张。”太监领了命。雍正已经站起身来,又命道,“去看看怡亲王来了没有,若是已到了立刻请怡亲王过来。”
叫了允祥来本是有别的事要议,雍正却完全撇开原来已定的议题,先把年羹尧刚送来的奏折递给允祥,“这是年羹尧军中刚刚送来的,你先瞧瞧。”允祥和雍正一样,这些日子以来最牵挂的就是西北战事。对于他来说,西北的胜算有几成,他担的责任极其重大,因为他要想尽办法给年羹尧拨其需的军费。
年羹尧的奏折里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奏报西宁大胜的消息。这不用说,雍正和允祥都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关于如何善后,无非是彻底肃清叛敌,这也不用再议,年羹尧的做法已经很完善。第二件事是西宁完胜之后,下一个阶段战事的全面部署计划:年羹尧已经将从青海入藏的必经之路截断;同时驻防吐鲁番,防止罗卜藏丹津逃窜入新疆。另一方面,为防他与伊犁的策妄阿拉布坦有勾结,特命副将阿喇那驻防噶斯,切断其通路。另外,就是要安定好自己陕甘一带的后方,命参将孙继宗驻防于布隆吉尔,就近策应。除了防守还要主动出击,年羹尧想的很全面,奏请朝廷增派副都统花色等将鄂尔多斯兵、副都统查克丹将归化土默特兵,总兵马黩伯将大同镇兵,调往甘州,会同作战,一期待一举扫灭罗卜藏丹津余部。这些都没有问题,雍正和允祥都觉得他调度有方,也准备予以肯定。
不过年羹尧提到的第三件事便让雍正和允祥大大地伤了脑筋。奏折里最后提到即刻再需要军费二百万两以作善后之资。雍正就是因为看到了奏折上年羹尧提的这个要求,所以才心里着急,没了胃口,吃不下饭。允祥此刻看到了这个要求也是心里一沉。其实年羹尧刚刚继任为抚远大将军的时候朝廷就已经拨了二百万两军费给他调度。打仗打后方,所需甚巨,雍正和允祥都是明白的。甚至君臣二人亲力亲为地计算所需费用、马匹、粮草等。因此并不用年羹尧说话便先拨一一批军费给他,就是以期待一场大胜。按雍正和允祥的计划,下一批军费还要过一些时日才用得上调拨,因此这件事就先缓了一来。而且先前拨给年羹尧的那二百万两军费也是允祥费尽了力气辗转腾挪才筹措到的,更别提那个空子还未补上,就又立刻再要二百万两了。
雍正明白允祥是尽了力的,此刻也不好再逼迫他。允祥一直皱着眉思索,雍正也就未打断他。允祥想的入神,半天才回过味来,看到雍正正瞧着他,眼睛里满是渴望,却不说话,明白他的心思。雍正非常希望青海能够平定。本身新朝刚立,新政初兴,人人难免心里有疑惑,如果这个时候再填了边患,真不知道四哥又要多了多少忧虑。允祥把心一横道,“皇上,军费的事臣来想办法,请皇上不要再如此作难。只要年羹尧能把青海平定了,臣就是上天入地也想法子把他要的军费筹措齐了。”雍正点点头道,“朕已经命从今日起,宫中所有支出都要极力缩减,就从朕这里先开始裁起。”
允祥听了这话心里难受,但是又想不出来如何安慰雍正,刚刚叫了一声,“四哥……”雍正便打断他正色问道,“欠银清理得如何?”这是让允祥更头痛的事,对着账目要银子也不是那么手到擒来的。允祥犹豫着道,“账目倒是清楚,其中情状和皇上上次说的也完全相同,只是行到实处恐怕还是有些阻碍。”话说得不甚明了。雍正瞪着眼睛看着允祥,关于清查催讨亏空银子的事,雍正早就有言在先,要允祥一力去做,否则耽误了事连兄弟情面都不会讲。允祥看他这个样子,只好勉力道,“有亏空的人上至王公,皇考旧臣,下至各级小吏,身份有别。只是一级一级向上观望,若是上头先有人以身示范,下面自然风涌从之。”
雍正想了想问道,“你看是哪些人要坏了朕定的规矩?”允祥有些为难,但还是回道,“兄弟里有十哥和十二哥,外面还有苏州的李煦等都是皇考的旧人。如果迫得太狠了,恐怕……恐怕有损皇上的声誉。”
雍正一怔问道,“李煦如何也有亏空?皇考的旧人朕原本是要一力保全的,连江宁曹家的亏空朕都交给李煦协理赔补,就是为了帮着曹家。怎么他自己还欠了银子?”允祥也叹道,“皇上要是为了保全,倒不如将曹家调进都中来,好就近安置看顾。自从曹寅殁了,曹家实在闹得不像样子,这一次连运送龙袍路上所需费用都要侵吞。可是那贡上来的龙袍竟还是掉了色的。”允祥原本是受了雍正之命要特别看顾曹家这样圣祖仁皇帝的勋旧,所以一边想扶持曹家。可是如今实在是的纰漏太大了,不能再隐瞒,所以才奏给了雍正。又道,“至于李煦,就像皇上说的,不为自己,也是为了儿孙。”
雍正又一思索,“这事容朕再细想想。”转瞬又道,“先看老十他们究竟想怎么样。”
自从上次廉亲王被雍正斥回府中养病后干脆便以身体有恙为由再不上朝去了。然后他却不知道,他原本不愿意接的差使倒给十阿哥允礻我带来了麻烦。自打雍正和允祥密谈后,允祥下了决心,轰轰烈烈地开始查账、算账、收账,干得风生水起。过了没多久,就间接地给允禩带来了麻烦。十阿哥允礻我哭丧着脸来找他了。原来,允礻我曾经为了修自己的园子,从户部借了三十万两银子。但是这个银子一直没有还。不是他没钱还。而是看到那么多官员借了银子都不还,所以慢慢地自己也不想还了。康熙皇帝在时也并没有因为这事计较过他。所以他也就不再认为自己花的那三十万银子是借的,渐渐没有了还钱的心思。如今忽然要他自己掏这么多银子出来,比割自己的肉都心痛。所以来找允禩讨主意。
允禩咬着牙说,“这事好办。老四不是喜欢抄别人的家吗?何用他动手?你就自己把自己的家抄了给他看。如果抄了家也没有钱还,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允礻我本来就傻头傻脑的,不太明白允禩的意思,问道,“自己怎么抄?我凭什么要自己抄自己家?”
允禩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抽他一耳光。只好再说明白一点。“他不是爱抄家吗?你把自己的家当都给他主动送****去。看他敢不敢要,看看是扫了谁的脸。”
允礻我半张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允禩又提点道,“听说十二弟允祹以前管内务府的时候也留下了亏空,老四一定也不会饶过他。你不妨去找找十二弟商量商量。”
允礻我还真听允禩的,果然便联络了允祹立刻行动。估计允祹心里也大为不服,所以才对允禩和允礻我言听计从。两个人在午门外找了个远离紫禁城,又非常醒目的地方拉开一字长蛇阵,满满当当地把各自的东西排开了。
东西是五花八门儿,什么都有。但是说到正经值钱的古董、字画、首饰是一样儿没有。尽是些粗笨家具、吃饭喝茶的器皿、半新不旧的衣裳……甚至有现从门上拆下来的湘妃竹帘。
允礻我穿着一身破旧的短打,肩上搭着袷裢,一副随时准备收钱的样子。允祹却是借酒壮胆,喝得微醺,醉眼迷离。其实心里另有主意,既使皇上怪罪下来也有话说,只说自己酒后无德,听了允礻我的混账话才做出了混蛋的事。
允礻我的家奴个个着黑衣,倒比主子穿得还齐整许多。只是看上去面目狰狞,一边吆喝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看中的快点下手,价格公道。”但是又护着两个王府里的东西,隔在看热闹的人前边,圈出了很大的空地,全无生意人笑脸迎客的样子,倒是谁敢往上挤看样子就立刻要挥拳揍人一般。
领头的一个家奴,正值壮年,长得挺胸叠肚,满脸横肉。一双小小的鼠目精光四射地扫着围观人群,一边大声吆喝。“这两位爷都是圣祖康熙爷的阿哥,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现在皇上缺钱用,两位爷要卖了自己家的东西给皇上凑钱,要做皇上的好弟弟。各位都捧个场,成全了两位爷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