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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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中卷(上)

清理亏空是大事,不能说做就做,自然要有个具体可行的章程。雍正向允祥道,“老八请辞是朕意料中的事,朕给了他机会,他不肯改过自新,朕自然也不容他阻碍朕。你把亏空查明之后,朕就命你照着这个查得的结果去追讨。不管是谁,欠的银子少一分一毫也不行,都要归还。”雍正说得非常坚决。

允祥点点头,他脑子转得飞快。各种情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皇上,欠银子的固然有损公肥私,也有因为公事而事出无奈者。可否分情况对待?”

雍正摇摇头,却道:“公事挪移库银的,朕准他在追讨亏空前限期先补了来。如若过了时限,一概以亏空论。矫枉必须过正,不管何种情况,都不能宽免,如此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倘或轻易开了这个先例,只怕人人都有理由来求告。具体的情况你酌情把握,到时候再议。但是有一点,一定要严。”允祥也明白康熙末年的情况确实是太松弛了一点,所以也就不再表示异议了。

“会考府的责任不止于厘清钱粮。朕想还有一事关系重大。”雍正又端起茶碗想喝茶。忽然发现茶已喝尽了。皇帝在议事,太监们自然不敢逗留。雍正一眼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殳懰,便命道,“倒茶来。”眼里全无平日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柔情。殳懰此刻不便多说话,也就权且充作宫女添了茶。心里暗想,谁让自己是养心殿的御前女官呢。倒茶的时候,偷偷瞟了允祥一眼。允祥也没有顾得上看她一眼,随手接了茶,微皱着眉,似乎在回味刚才雍正的话。殳懰便又站回原处去了。

雍正喝了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下去。“公费挪移为私产,实是因公费管理不严。各地方自己给自己设了公费名目,又自己从自己的藩库里取用,所以难免挪移。以后,所有的支出由各地方报上来,再由会考府稽查,核准了才许支出。这样,统一进行核算和分配,可以杜绝了地方各自为政,无人约束。”

“这个办法甚好。这样,西北军费的支出也可以统筹调度了。”这是允祥最关注的。

“你记住,只管去狠查狠追。管他是谁,哪怕查到朕的头上来,也绝不容情。地方若有用库银行贿者、中饱私囊者,就地革职,永不录用。朕深知这些人花样很多,但是朕偏不给他们机会。有无赖不还者,立刻抄家赔补。有一家抄一家。就是把所有官员的家都抄了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做法未免是狠了一点,甚至有点不计后果,但是后来事实证明,确实起了很大作用。

允祥想了想,似乎想劝诫,但是雍正一个眼风扫来,堵住了他的口。允详有一样好处。如果他对于雍正的想法不再明白提出不同意见,心里也就会完全站在雍正的立场上去尽心尽力做事,绝不会阳奉阴违。

“除此之外,恐还有人将资料转移至亲友处。”允祥补充。这个是个头痛的问题。

雍正点点头,慢悠悠地说,“既然是亲友必定共富贵,自然也要共患难。事主转移财产者,连其亲友家一并抄了。朕倒要看看谁还敢接收。”雍正对于官场积习了解得非常清楚。“还有一等人,自觉无路可退,便想以一死来逃避。真是宁舍命不舍财,还想留下财产给子孙。此等人,令其子孙赔补。朕就是要他们上天入地躲无可躲,藏无可藏,非要把私吞的银子吐出来。”

雍正一边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再有,谁借的银子谁还,既使别的州县有富裕也不许代赔。州县盈余的银子也是朝廷国库所有,不是谁一人的私财可以随意任其指派。”

这样一来,就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借贷官员除了还债再别无它法可施。而且,看来雍正对于追讨国库亏空的事已经思量很久了,否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这么完整系统的想法。恶之甚深,恶之已久,做法未免是刻薄一点,执行的时候从各人角度看来确实也有悲剧形成。但是正如范仲淹所说,一家人哭总比一路人哭要好吧。

终于议出成果来了。允祥笑道,“皇上,臣弟看来西北的军事无忧矣。只是皇上还不肯告诉臣弟,谁是新任命的大将军吗?”

雍正看了看允祥,一字一字说道,“年羹尧”。

允祥叹道,“年羹尧熟悉西北军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语气虽是肯定,但是看样子还有话未说。

雍正明白他的意思,皱眉想了想,“他不日就要回京了。年某人做事胆子大得很,朕也要走一招险棋啊。”

殳懰这才发现自己站得久了,腿都麻木了。

雍正和允祥又说些闲话,允祥便跪安出去了。殳懰暗暗地想,今天的奏折还没有批,雍正会不会又要挑灯夜战呢?

从那一天起,也许是因为会考府的事务,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雍正几乎忙得日日都无一点空闲。经常是白天议事,晚上批奏折,稍微睡不了几个时辰就又到了天亮。

殳懰总觉得雍正对她的态度有变化。开始时没在意,以为是他太忙了。后来逐渐发现,连辞色都愈加冷淡。再到后来,甚至同在养心殿连面都见不到了。想想原本想告诉他的那个大好消息,如今也懒得说了,只等顺其自然罢了。

过完了春节就到了雍正二年,年羹尧终于回到都中了。当他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消息一路无阻地报到了养心殿。时值近午,雍正命立刻来见。召见的地点在养心殿东暖阁。待年羹尧一身征尘进得殿来,扑倒在地请安的时候,雍正立刻走下御座,一把扶起他。“爱卿真是风尘仆仆啊。”他托着年羹尧的手臂,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热泪几欲而堕,“朕盼卿来,如望日出。”

也许是因为连日来遭受了太多煎熬,也许是因为总是要碰上廉亲王允禩不软不硬的钉子,所以雍正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打赢了青海这一仗。年羹尧就是他打赢这一仗的希望。所以,雍正的眼睛里有激动,有委屈,有倔强,更多的是还有渴望。

年羹尧几十天持续赶路,满身风霜之色,此时得雍正几句语重心肠的话,也感染了他,颤抖着声音回答“奴才一路上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快,一定要快。皇上急召奴才回都中来,一定有极为要紧的吩咐,奴才就是拼了一死也要为皇上尽了这份心。”

雍正仍然扶着他的手臂,声音也响亮起来,“好。来坐下说。”年羹尧也不避讳便与雍正并坐。“羹尧,朕之所以要你不辞辛苦速速回都中来见朕,不是不肯体谅你,是要命你以大事。”说罢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御座旁的书案边,拿起书案上的一个五彩斑斓的卷轴亲手递给年羹尧,笑道,“卿读读看。”看他神气竟然颇有邀好之意。

年羹尧却一看便知道是圣旨,不敢怠慢,立刻跪下双手接了下来。展开了一看,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全权裁夺西北所有军务。年羹尧立刻脑子“嗡”地一声响。

当年十四阿哥允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代天子出征的时候,康熙皇帝极为重视,这个他是知道的。允禵在西北大权在握,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他也是知道的。万万想不到,今天,当今皇帝居然把这个“抚远大将军”又授给了他。

然而,年羹尧脑子转得极快,他知道现在西北军务是皇上的一块心病。皇帝给他莫大的权力也是莫大的压力。但是,如果他真的能够一战成名,那此后必然飞黄腾达,到那时候就可以权倾天下了。想到这儿,立刻激起万丈雄心,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奴才多谢皇上厚恩,奴才哪怕是拼了一死也要打败罗卜藏丹津,平定青海,为皇上立功,绝不让皇上对奴才的厚望落了空。”

这正是雍正心里想的意思。年羹尧说的话他很爱听,嘉许地点点头,又伸出手来扶起年羹尧,“爱卿起来说话。”其实他心里还有想法,所以要细细叮嘱年羹尧,这才是命他回京来的原因。重点要说的话在后面。

“羹尧,打罗卜藏丹津这一仗是必要的,但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你要明白。”雍正一边说一边很注意地观察年羹尧。他要年羹尧把他的意思理解透。“是。”年羹尧尽管心里并不太明白,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现在一心想的只是一件事,就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青海,狠狠地与罗卜藏丹津打一仗。他嘴角似笑非笑地痴望着皇帝。

在雍正看来,就是觉得年羹尧很认真地在听他说,心里觉得大为欣慰。雍正自己其实也曾经随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掌正红旗大营,只是打仗不是他的强项。而现在,他需要的是有一个人替他经营西北,“经营”就不仅仅是武力平定这么简单的意思了。这个人必须是他非常信任、非常了解的,并且也非常了解和认同他心里的想法。雍正不放心,还是要叮咛几句。

“羹尧,得人心者得天下。从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直到皇考圣祖仁皇帝都厚待蒙古诸部,大清与蒙古素来是唇齿相依。打罗卜藏丹津是为了要让他知道,他负了大清、负了朕就不会有好下场。但是,你要记住,以后经营西北还要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年羹尧心里暗暗琢磨皇帝的意思,“经营西北”这几个字听得格外清楚。如果自己把握得住机会,那不就是明副其实的“西北王”了吗?他眼睛一亮,片刻之间杂念顿生,也动了情,“皇上说的话奴才谨记在心。奴才对主子的一片心,主子日后自然明白。”

“好。好。”雍正心里觉得畅快得很。他需要的这个人不只要懂他的意思,还要对他至诚至真。“朕与你就互不相负。”

谈完了最重要的事,自然还有别的事要谈。“他在西大通怎么样?”雍正仿佛是无意之间想起来的一样,面色平静地问。这个“他”指的便是九阿哥允禟。自然有人给他密报。但是雍正也想从年羹尧这里听听情况。因为年羹尧也是受命监管允禟的。

年羹尧先是一怔,然后方才明白。他其实并没有把雍正的这一项密令当回事,但是此刻一急,便信口道,“九阿哥现在实在是老实得很,秋后的蚂蚱了……”

雍正听了没再说什么,却忽然话锋一转笑道,“皇贵妃和八阿哥福惠现在都好得很,你也不要记挂。”说起福惠是他的心头肉,所以才会如此忘情。便是年羹尧也从来没有见过雍正这般儿女情长。所以他很诚恳地说,“皇上的恩德天高地厚,奴才铭记在心。”雍正笑道,“福惠这孩子,朕将来寄他厚望。”

将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年羹尧陷入沉思。如梦呓一般答道,“皇上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