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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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中卷(上)

一直到进了养心殿的院子,雍正仍然不肯放开殳懰,直到拖着她进了自己的寝殿,喝命所有人都退出去,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才狠狠将她甩开。殳懰失了控制跌落窗下的条山炕边,“砰”的一声额头撞在炕沿的硬木上。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她第一次见到胤禛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他从来都是对她百依百顺,温存体贴。有时候既便是她任性惹他生了气,他也是都隐忍在心里,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像今天这样动手摔她了。回忆起刚才在储秀宫里看到雍正古柏下吻上年贵妃的唇那一幕,才在心里涌起的气愤和委屈又渐渐平息下去。也许现在在他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刚才听到那额头撞上炕沿的一声巨响,雍正的心里似乎也跟着一沉。立时便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对于殳懰他几乎是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未说过,更不要像刚才这样的下手推她了。但是毕竟还要面子,所以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其实却恨不得立刻将殳懰从地上扶起来,看看她究竟要紧不要紧。忍了忍,未说话。殳懰也伏在炕沿上没动,也许是撞晕了。雍正实在忍不住,走上两步瞧着她。

殳懰终于慢慢抬起头,用手撑扶着炕沿,自己站起来,抬起手来抚了抚额头。额头上那一伤处摸起来粘粘的,放下手一看,竟然有血迹。慢慢地转过身来,瞧着雍正。雍正也一眼便看到她额头上那一片已经被她的手指涂抹过的血迹,这一下心里大惊,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抢上前来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要痛死我才肯放过我吗?”

殳懰却推开他,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她的眼睛又黑又大,眼帘忽上忽下地闪动特别能动人心魄,这本是雍正最爱看的。淡淡道,“皇上何必要心痛呢?年贵妃那样儿,也没看到皇上心痛过。”雍正一怔,忽然想起来刚才在储秀宫里事,急道,“对,我是去了储秀宫,可是年氏毕竟还是这后宫里的嫔妃。你呢?允禵是我的亲弟弟,他是你的什么人?若是别人瞧见了,你让我的脸面置于何地?”

殳懰听他越说越急,好像不由自主又要发火,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心里冷淡下来。“我和允禵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既然皇上这么疑神疑鬼的,还是让我出宫去好了。也省得皇上又心痛又心烦。”雍正听她忽然又提起要出宫,立刻便想到允禵身上,不禁怒道,“休想。这一生一世都不许你离开我一步。从今日起,你哪儿都不要去,就留在我的寝殿里,不要再回你的体顺堂去。”这简直就无异于圈禁。殳懰顿时眼前一黑,马上就是天旋地转,身子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软软地便要瘫倒在地上。朦胧中感觉雍正已经将她身子托起来,抱着她走了几步,她被放到他的龙床上。慢慢睁开眼睛,他坐在床边瞧着她,蹙着眉,眼睛很深很黑。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骗我?你说过再也不去储秀宫,为什么骗我?”

他俯下身来瞧着她,一瞬都不肯移开。却无可奈何地答道,“若是我不这样说,你早就要离开我了。”殳懰闭上眼睛,舒了口气,“我不要你骗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许你去储秀宫,但是既然你自己主动做了承诺,就要信守诺言。”

“就算是我没有守约,你也不能和允禵……”他的声音又传到耳边。她仍然不肯睁开眼睛,心里却是又悔又乱,只能无力打断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他。”雍正却不依她,“好。既然如此,我也明白告诉你。允禵不能再留在都中,他的事,我也不许你再管。我绝不许你心里再有别的男人。”

殳懰没再说话。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下来。从这一日起,殳懰便被留在了养心殿的后殿。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很快雍正便亲送圣祖仁皇帝的梓宫去了山陵。

其实至此圣祖仁皇帝的大丧还没有完成。接下来重要的事就是奉安大典。但是在奉安大典之前,雍正又下了一道旨意,说允禵回京,西北没有贵胄坐镇是不行的。所以,派九阿哥允禟立时前往青海,命驻扎西大通。允禟当然是不愿意去的。几次都上奏,要求过了奉安大典再走。但是雍正都很坚决地回绝了他。允禟只好奉圣命去了青海。雍正命西大通所有百姓全都撤出,只留给允禟居住,并且命年羹尧派人进驻西大通来保护允禟。此举无异于将允禟的一举一动都监控了。

圣祖仁皇帝的梓宫出殡的这一天,送葬队伍很庞大。法驾卤薄导引灵驾在前,送殡队伍在后。雍正是必要亲送的。等灵驾上路,便从专用的御路赶往芦殿,等待迎候灵驾。而灵驾在路上要换用骑驾卤薄,一程一程往前赶。路上一共五程。每程设一芦殿。芦殿专供停灵驾和送殡队伍休息用。路上要走很多天,每天早上要行朝奠礼,晚上要行夕奠礼,还要祭酒,化纸钱。送殡的除了雍正还有皇后乌喇那拉氏,圣祖仁皇帝的皇子、皇女等等。仁寿太后违和多日,不宜相送,留在宫里。殳懰是很想去送一送先帝,但是雍正不许她去,也命她留在宫里。

灵驾到了陵寝,先将梓宫安奉于陵寝的隆恩殿。这里先已供有三位皇后的神位,是孝诚仁皇后赫舍哩氏,先帝的元配,废太子的生母;孝昭仁皇后钮钴禄氏;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曾经抚养幼时的雍正皇帝。此时把三位皇后的灵位和梓宫移往旁边的暖阁。正殿供了圣祖仁皇帝的神位并安奉皇帝梓宫。

这样,先将先帝的梓宫暂时安奉,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雍正亲自检查了各处工程,最后下了一道对圣旨,命恂郡王允禵在此监工。其他人则随圣驾返回京城。

允禵接到这道旨意心里极为忿忿不平,没想到那日里在永寿宫雍正说对他将来的安置心里自有定数就是打得这个主意。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留在这荒山野岭,可是这是至诚至孝的事,要反对,说不出口。只好先留下再说。反正过几个月还要举行奉安大典,到时候丧仪大典算是完全结束,皇帝也没有理由让自己再留在这儿。

奉安大典之后,因为心里有惦念,雍正很快就回銮了。一路平安无事,到了都中自然有留守在都的王公和官吏跪迎。銮舆浩浩荡荡进了宫,还未到养心殿,马上就有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张文赶来密告,说是仁寿太后病体垂危,请皇帝快去长春宫。

其实自打奉安大典之前,太后失明把雍正误作允禵的那一日起,身体便开始屡屡地衰弱下去。雍正出宫之前就指命太医院最好的医正来给太后诊视,但是药石罔效,太后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原本是准备着从长春宫搬到宁寿宫去。太后一病自然也就一时不宜再移动。

这些日子,皇帝不在宫里,长春宫的人、太医院的太医都小心侍奉,但是太后还是不见起色。不过,能熬到皇帝回宫,所有人都略略松了口气,毕竟要比皇帝不在宫里时出大事要好多了。

雍正步履沉重地踏进长春宫。自从那日里之后,第二日便奉安圣祖仁皇帝的梓宫去了山陵,直到今天,他再也没有踏入过长春宫一步,心里既矛盾又复杂。进了仁寿太后的寝宫,摆摆手,示意服侍的人都出去。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母子二人。太后依然是躺在病榻之上,整个人被衾枕托陷其中。雍正走近床榻,跪下来,轻轻叫了一声,“母后,子臣来给母后请安了。”仁寿太后慢慢睁开双眼,她的眼睛浑浊而空洞。雍正蓦然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骨瘦如柴,此时看上颧骨高得不正常,双腮却完全陷了下去。

“皇帝,你回来了?你父皇好吗?”仁寿太后的意识非常清醒,没有再认错人。雍正心口里忽然堵塞得难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喉头滑动,缓缓答道,“母后,父皇很好。”他心里失起一丝愧疚感。明明知道母亲最疼爱的是小儿子,但是他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将他远远调离她。没错,他是皇帝,可是并不能因此就让所有人都在心里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人。仁寿太后不会这样,不知道殳懰心里又会是怎么样。

“皇帝,我求你……求你一件事。”仁寿太后面色平静却语气怯怯地道,“求你让允禵进宫来见我。我……我想他……”太后一连说了几个“求”字,以她的身份,这样的词不易出口,更何况所求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求的还是这样一件事。母亲想见儿子一面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她贵为太后却反倒没有了这个平常人很容易享受到的权力。

雍正心里又酸又痛,难过得紧紧抓住了太后身下的床褥,最后终于还是强忍着答道,“母后,我这就让十四弟回来给母后请安、侍疾。”太后听了这话,笑了,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渐渐将要入睡,朦胧之中轻声道,“你去吧。”雍正热泪滚滚而下,艰难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寝宫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正要推门出去,忽然想起来什么,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泪,长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将门打开。

殳懰早就知道皇帝已经回宫,也知道雍正一进宫就被请到了长春宫仁寿太后处。这都是雍正派人来向她禀报的消息。连日来雍正不在宫里,她也一直遵旨就留在养心殿后殿他的寝宫里。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之后,竟然心里开始一点点漫上对他的思念。那天在永寿宫里他说过的话,还有回养心殿之后他说的话,每一句都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这寝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让人很难不起他。算计着他回銮的日子,今天忽然接到了消息说他已经回宫,心里便开始起伏不定起来。既想快点见到他,又觉得好紧张。雍正去长春宫的功夫儿,她就在寝殿里焦灼地等待。总不好意思到院子里去张望。

正在心神不宁,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然后便是说话的声音。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紧接下来,便又是脚步声,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不似刚才重重踏踏的。她反射似的从刚刚坐下的椅子上站起身来,还没等走到门口,帘子挑起来处雍正已经豁然而立了。他一身礼服,头上东珠、云龙、金佛、舍林、朱纬缀饰的夏朝冠颤颤巍巍,颇有冠切云之崔嵬的态势。殳懰停下脚步,有点不知所措地立在当地瞧着他。雍正进来时也一眼便看到了殳懰,他也停住了脚步,似乎心里也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

殳懰早已看到他神色凄然,面上似有泪痕,心里便知太后不豫。这一对多灾多难的母子在心里从来没有真正的有过母慈子孝的时候。但是这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真的到了今天这一步,难受也是一定的。只是替雍正想一想,生母是唯一的生母,可是他却并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也许他现在贵为天子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他就是要不来母亲对他的重视和关心。殳懰不再犹豫,尽管心里跳得厉害,脸上也发烫,但是她还是勇敢地轻轻走上来。慢慢地抬起手,在他面上拂过,轻声道,“胤禛,你还有我。我一定不会离开你。”说着浅浅一笑。雍正心里轰然一声,好似什么东西倒塌了,从这一刻起,他对这个女子就再也没有了驾驭的能力,他甘愿用他所有换得他和她在一起轻松、快乐的每一天。他不再犹豫,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殳懰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贴紧他,努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想要一个孩子,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只要是我们两个人的。”雍正听了这话,身上一颤,便浑身热血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