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懰倒很平静。因为她很想了解雍正的心思,她知道,这是对允禵的一种保护,以免他再和别有用心的人沾染。趁他现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过分的事,不如先把他隔离起来。如果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那就没办法再保护他了。雍正今天已经非常克制了,这一点她心里是明白的。
哪知太后听了这话却二话不说,直奔殳懰来了,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抬手便是一掌,掴在了殳懰脸上。屋子里立刻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太后怒容满面;雍正先是惊后是怒;允禵先是一惊,然后便是面有愧色;而汪夏涵在一惊之后完全是幸灾乐祸,她掩饰地低下了头。
“你……你……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人,真是糊涂了才会听了你的话。是你说的,皇帝会好好待十四阿哥?”太后用手指着殳懰,几至于气结。
殳懰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竟然换来这个结果。辩无可辩,总是再是事端,便隐忍着没说话,任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不让它掉下来,眼睛转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雍正已是又惊又怒,可是他不能因为太后打了殳懰就公然去与太后争执。雍正跪下来,“母后,您累了,好好休息,子臣跪安了。”然后站起来向允禵冷冷地说道,“你赶快回府去,就照朕刚才说的去做。”说完,看了殳懰一眼,“你也给太后跪安吧。”语气却缓和下来。殳懰跪了跪,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春宫。身后似乎传来太后的哭声。
出了长春宫,雍正便牵起殳懰的手,一言不发,只管往养心殿走去。进了养心殿的院子直奔自己的寝宫。进去,命太监、宫女们都出去,关上门。什么都没有说,立刻双臂一揽,把殳懰拥进怀里。殳懰马上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得噎气。这时雍正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
殳懰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雍正紧紧圈着她的腰,微微蹙着浓眉,眼睛里全是歉疚和心痛。“对不起。”他声音里的情绪无比低落。这是他无能为力的事,他不能公然因为自己的妃嫔跟太后唱对台戏。太后在后宫有统摄之权,也就是说她有权力处罚妃嫔,虽然这种处罚不包括无理取闹。
“如果你真的要走,我……放你走。”雍正一字一顿地说,眼睛湿润了,无比地无助。是啊,以后还有更多的麻烦需要他去面对,而他只能孤军奋战。他是大清的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看着她挨打而无能为力吗?
殳懰咬了咬唇,“我不走。没有了我,你还有什么呢?”雍正刚才还沉郁的面孔此时却立刻像小孩拿到了大人给的糖果一样笑了,那种笑真的像瞬间花开一样,原来他笑的时候真的这么少。“没有我的旨意,你哪儿都不能去,你只能呆在这里。”原来他还在介意那天在御花园里说的话。他轻轻抚了抚她红肿的脸,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她的脸。
雍正从怀里掏出那支凤头碧玉簪,重新帮她插到了头发上。“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可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他没有说下去,眼睛里却染上了浓重的内疚和伤感。
殳懰顽皮地笑道,“好啊,说好了。来世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雍正很认真地点点头。
“皇上,皇上,不好了……”一名小太监脚步急急地奔进来。雍正皱了皱眉,今日里发生的事太多,他已经很累了,至于训斥小太监失了规矩的事,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了。小太监却扑跪在地,奏道,“启禀皇上,储秀宫送来消息,九阿哥福沛,刚刚……”小太监忽然迟疑了一下,但是给皇上回话,不能话说一半,终于还是吐出了后半句,“九阿哥福沛刚刚夭折了。”
“什么?”雍正猛然立起身来,目光如炬地紧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似乎并不相信,“你,再说一遍。”小太监大概从来没有见过雍正这样,心里又惊又怕,但还是照着雍正吩咐的,又说了一遍。雍正此时才明白过来,他刚刚得到的好预兆,刚刚得来的皇子,他的九阿哥福沛,真的没有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再大发脾气。只是挥了挥手向那小太监道,“出去,都出去,朕谁都不想见。”小太监退了出去。
殳懰本来听说九阿哥福沛夭折,也是豁然一惊。再看到雍正伤心的样子,甚是心痛。知道他今天被十四阿哥允禵和福晋汪夏涵在仁寿太后那里一闹,很伤心。好不容易缓和了的母子关系,就这样又分崩离析了。此时又得此一打击,不只是因为丧子,更难受的是因为他的心实在需要很坚强才能承受得了这么多的不如意。小太监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刚刚雍正说,谁都不想见,殳懰也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出去。也许这个时候真的让他一个人单独地安静一会儿会更好。
雍正抚着额头,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殳懰轻轻心里叹了口气,轻轻走到门口,并未听到挽留,便决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允禵被禁在府中之后不久,雍正心里明白允禩、允禟和允礻我等人与允禵脱不了干系。他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不能总是纠缠在康熙朝夺储位的余波中没完没了地与自己的兄弟斗。
这个时候恰逢喀尔喀哲布尊丹巴呼土克图进京叩谒圣祖仁皇帝梓宫之后不久病死。逢着这个理由,雍正立刻派允礻我护送哲布尊丹巴灵龛回喀尔喀,算是把他调离京师不再生事。
但是允礻我不愿远离京师,一路上都与允禩和允禟送信商量。允禩观察现在的形势,劝他还是先去喀尔喀再说。不料允礻我却走到张家口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走了。虽然他找了各种理由,不是说身体有恙就是说无力置办沿途所用之物,但是这件事还是彻底激怒了雍正。他不能允许允礻我这么公开地挑衅他作为一个皇帝的权威。
为着这事,雍正特命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还有其他的总理事务大臣会同商议如何处置。诏命一下,允禩回到府里还没有换衣服,允禟就立刻赶到了廉亲王府。
其实为着允礻我的事,允禩心里也正觉得奇怪。看到允禟不等他说话,先劈头便问,“老十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他先奉旨去了喀尔喀再做商量,怎么刚到张家口就不走了?现在这个时候,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允禟倒是一反常态,迟疑着道,“八哥,说出来你别怪我。这事是我给老十出的主意。我想就让老十停在张家口,离京师又近,只要他不走,皇上也没办法,说不定哪天就让他又回来了。没想到,皇上居然不放过他。”
“什么?”允禩“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急躁地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忽然又返回身来瞪着允禟,“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样就是把十弟害了,你知不知道?你想想四哥是什么人?从小你听说过他有被人挟制着就服软的时候吗?你让老十这么公开和他对着干,能有老十的好吗?”
允禟这次是真的急了,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问道,“八哥,那你说怎么办?”
允禩皱着眉呼了一口气,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别说是老十,只怕我们自己也会引火烧身。无论怎么样,先保老十再说吧。”
廉亲王允禩知道了事情的真实原因以后心里沉重了许多。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定要把允礻我保下来的。说到底,惹祸归惹祸,可是兄弟还是照样是他的兄弟。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当走进养心殿东暖阁的时候,允禩一眼便看到正坐在御座上的雍正。自从雍正登极以后,允禩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皇帝宝座对他的强烈冲击。如今坐在这个宝座上的是他的亲哥哥,也是掌握着他命运的人。今天为了他们的另一个兄弟,他也许要跪在这个御座前请求他。而结果怎么样,只是皇帝一念之间的事。
雍正看看几位亲王、尚书、大学士一一鱼贯而入,跪安之后他向着下面略微抬抬手,“都坐吧。”
今日要议的事是早就说清楚的。就是关于敦郡王允礻我抗旨不遵滞留张家口该如何处置。其实事情是明摆着的,没什么好议,关键是看如何处置。允禩以往遇到这种议事的局面都是不肯过于主动。但是今天他必须要先开口,不能等别人把处治允礻我的办法已经议出来了,那么他再想补救可以就来不及了。
“皇上”允禩先站起身来,态度极为恭谨,“臣以为……”他刚刚开了头儿,雍正便伸手示意他,“坐下说。”
允禩略一躬身表示了对皇帝的谢意,但是他还是站着说了自己想说的话。“皇上,敦郡王允礻我因身体有恙,又无力置办马匹等沿途所用的之物,所以滞留张家口时间过长,耽误了护送哲布尊丹巴灵龛回喀尔喀的事,臣以为责任在于王府长史额尔金。额尔金身为王府长史既有调停王府内务的责任又有对允礻我的劝谏之责,因为他办事不利,才造成允礻我无耐滞留在张家口。请皇上下旨处治额尔金。”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雍正对于允礻我的行为似乎并没有大发雷霆。就是听了允禩这翻话也并没有因为这么明显维护允礻我的言辞而发怒。他一边听允禩回禀,一边伸出支在肘墩上的手臂,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好似在静静沉思。别人也看不出他的表情。直到允禩说完了,他放下手,抬起头来,表情格外平静问道,“廉亲王可说完了?这件事和额尔金无关。额尔金只是个王府长史,纵使他有劝谏之责,无耐允礻我也要听得进去才行。如果允礻我一意孤行地偏要抗朕的旨意,就是十个额尔金劝谏也没有用。这还有什么必要处罚额尔金呢?”
雍正说着又看了看隆科多、马齐、张廷玉三人。这三个人都是久经宦海的人。知道在皇帝闹家务这样的事上不宜过分干预。尤其是三个人都经历过康熙朝的夺嫡争储之变,马齐也还是摔过跟头的人。所以,三个人都只听不发表意见。除非皇帝点名。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允祥的态度自然不用说是和雍正一致的。他自然也知道雍正决心要处罚允礻我的原委。这下允禩顿有孤掌难鸣之感,心里暗自思忖着怎么替允礻我开脱。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此时雍正坐在御座之上,允祥、隆科多、马齐、张廷玉三个也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唯有允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寂静了片刻,雍正终于开了口。“廉亲王,允礻我的事必要处治。关于究竟如何处治,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他的声音在平静中带着一丝冰冷。让允禩心里一寒。看来问题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就抢在皇帝前面建议干脆从重处罚,只要先保住了人再说别的。至少将来也还能有个转还的余地。
于是允禩“扑通”一声跪下来,奏道,“既然如此,臣请皇上削去允礻我的郡王爵位,再将他诏回京师,一来给皇上赔罪,二来以后永远也不许再离开京师。”这办法允禩也是迫不得已。但是至少削了爵允礻我也还是先朝皇子的身份,别的方面不会受太大影响。而且,允礻我也免了非要远离京师去喀尔喀。反正以他的身份如果能在京师过得安然自得,就算一辈子真的不再离开又怎么样呢?
雍正听了允禩的话,笑道,“八弟,你还是心疼他啊。”说着便从御座上走下来。允禩低着头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由远及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沉声回道,“臣也是为皇上着想。”
那双明黄色的靴子又打了个转,由近及远,回到了御座上。又传来雍正的声音,“既然廉亲王替他求情,朕就网开一面。让允礻我即刻回来,这次差事办砸了,让他好好想一想。既便是朕的兄弟,也不能姑息,就革了他的爵位及一切差事,以观后效吧。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他,就看他自己的了。”
听雍正话里的意思,虽然革了爵,也让允礻我回京来,但是好像这一切并不算完。只要他想起来,只要有了理由,他随时还是会处置允礻我。允禩不由抬起头来,看到雍正好似没事人一般正拿起旁边案上的茶盅来饮茶。忍不住叫了一声,“皇上……”
这时,允祥在一边听了半天,看允禩似乎是要跟雍正辩驳,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来扶他起来。一边道,“八哥,十哥这个样子是成心和皇上治气。皇上派给他的差使他为什么不去?同为兄弟,难道他就没有义务辅助皇上吗?如今皇上要做的事有多少?八哥你不是不知道。可是十哥居然还要皇上为了他的事这么操心。让他先给皇上上个谢罪的折子来再说吧。”
允禩站起身来,他如今才真的体会到成者王候败者寇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