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回到养心殿,自己用了午膳。用膳之后,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允禵现在看起来是不能再让他去西边了。就算他是个棉花耳朵,谁说什么都听谁的。可是首先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想法。要不然不会别人说了他就听。看来他心里也觉得他应该来继承皇位。还是先让他在京城呆一段时间为好。可是这样一来,西边的军务谁去整治就成了个问题。策妄阿拉布坦一直贼心不死,如果再趁这个机会卷土重来,可是个大麻烦。关于这件事,其实他心里的想法也有了一点眉目,不过现在还没有定论,还需要再进一步确定。
这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太监、宫女们都以为皇帝在午睡,没有人敢进来打扰,也不敢在外面发出响动。雍正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原本是想借机入睡的,但是居然没有睡着。翻个身,忽然觉得这张龙床过于大了,甚至有一种显得非常空旷的感觉。脑子里又渐渐想起那天在御花园里殳懰说过的话。
其实那天年贵妃在院子里为难她,他全都在东暖阁里看到了。虽然当时也曾心痛,但是他作为一朝天子,不能在这个时候为这样的事情去替一个妃子出头,哪怕这是他最溺爱的人也不可以。更何况这里边年贵妃虽然有意为难,但是却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对于殳懰的心理冲击得如此厉害。而且,他也高估了自己,更没想到的是,她的一点委屈,他心里会心痛得更厉害。连着几天不照面,寝宫里没有她的影子。尤其是在他夜来灯下批奏折的时候,少了她研墨、添茶、伴读,就好像这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在初春里轻寒的夜晚,更让他觉得格外的冷清。其实他怎么会不为她考虑呢?只是他要考虑的更多。他既要她在他身边可以时时相对,又要让她在这宫内得到应有的名份,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殳懰却并不明白他的苦心。恨她竟然狠心几天里都对他不闻不问,可是对她的念头一起,他却终究也不能再抑止住自己对她的思念。
想到这儿,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起来。在外间当值的太监耳朵灵动,动作机敏,听到了响动立刻进来,“皇上醒了?”一边就叫人进来服侍着洗脸换衣服。等都收拾好了,再上了茶来,雍正吩咐道,“去把格格请来。”
不用说,太监自然也知道请的是哪位“格格”。东耳房到寝宫一步之遥,雍正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太监打帘子进来回禀,“皇上,格格到了。”雍正手里捧着一只黄地龙纹茶盅正要送到口边,听得这一句话顾不上喝茶,又将茶盅放回案几上。不料竟然手上一滑,茶盅没有放稳当,里边滚热的茶水立刻顺着桌子都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太监们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么失神的样子,都乍乍乎乎地上来一边叫着“万岁爷烫着了”一边就要服侍着换衣服。雍正先时是有点手颤,强抑着心跳,然后便是被茶水烫得一痛从神思恍惚中醒来,再后来太监们一乱倒趁着这个时候镇定了下来。此时才抬眼看到殳懰已经走到面前。
看此情景,李六福悄悄向太监们使个眼色,带着人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上。
殳懰这时方抽出手帕,蹲下身来,将雍正衣服下摆落了茶水处一一仔细拭干净,却并不说话,面上也无表情。
雍正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用力一带殳懰便倒进他怀里。两个人一时都耳热心跳。“我答应你,再也不去储秀宫。你还要走吗?”他鼻息处暖暖地、痒痒地将气呵在她耳边,颈上……她闭了眼睛半躲闪着笑道,“就是要走,明儿就走。”他抱紧了她,低声笑问,“看你怎么走?”
两下里总算是冰消雪融了,正在得趣,忽然听到外面有太监急急地道,“皇上,储秀宫年贵妃的宫女兰玉求见。”只要一听到“储秀宫”、“年贵妃”、“兰玉”这样的词殳懰便无比的头痛,不明白怎么每次总是那么精确,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被储秀宫的人撞破。雍正也感觉到殳懰在她怀里一颤,明白她的心思,拥紧了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说着便向外面吩咐道,“传进来。”
兰玉快步进了寝殿,一眼便看到殳懰立在皇帝之侧,心里也有点诧异。原是听说皇帝连续多日不曾再召见这位多罗格格,没想到今日里偏又遇上。不过她今天顾不上再想这件事,她有大好的消息要禀告雍正。走到皇帝近前,跪下来,兰玉叩头回禀道,“启禀皇上,年贵妃娘娘刚刚产下一位小阿哥。”兰玉说着也禁不住满面喜容。
这事太意外了。算起来年贵妃不过是八个月的身孕,并未到日子。更想不到就会是在今日。雍正先顾不上说话忍不住悄悄瞟了瞟殳懰,看到她把头转向一边,似乎微微咬了咬下唇。可想而知这消息对她的冲击。可是雍正心里确实是无比惬意。他刚刚继位几个月的功夫儿,又得了皇子,多子多福,他相信这是个好预兆,他所掌握的大清江山社稷也一定会征征日上。
雍正一半是为了殳懰,一半也不想显得过于喜形于色,因为他毕竟不是初次得子,他还有几个已成年的阿哥,他不想造成外边物议。不过毕竟还是心里喜欢,想了想道,“小阿哥的乳名,朕看就叫福沛吧。丰其沛,日中见沫。算起来是朕的九阿哥了。”本来想说等晚膳后去储秀宫看望年贵妃,忽然记得刚刚对殳懰承诺过再也不去储秀宫,便又把这话压了下去,只吩咐兰玉,“你回去好好服侍贵妃,朕自然有赏赐。”
兰玉本来以为雍正期盼了那么久,小阿哥诞育下来,一定会喜出望外,没想到雍正的态度淡淡的。不由得又想到殳懰身上,却不敢有将怨恨的表情带出来,只好叩了头去了。
等兰玉出去,殿内又只剩下雍正与殳懰两个人。殳懰仍然站在雍正身侧,低着头不肯说话。说起来心里不舒服是一定的,不是怨年贵妃,这事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渐渐的心里便有点心灰意冷。雍正站起身来,轻轻将她拉进怀里,看那娇娇怯怯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痛,“怎么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殳懰忽然抬起头来,“哪里不高兴?我是那不懂事的人吗?皇上得了小阿哥我为皇上高兴都来不及,我怎么会……怎么会因为自己……”忽然娇斥,接着又是语塞。雍正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殳懰也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再也忍不住便流下泪来,渐渐地失声痛哭。雍正也被她勾起心事,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都是我的错,不要再哭了。”殳懰慢慢止了哭声,本来不想这样,但是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她也有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是那样简单的事,到自己却成了磨难。终究觉得自己真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便从雍正怀里慢慢直起身子,自己拭了拭泪。在他怀里放声一恸,似乎心情也好多。带着泪浅浅一笑道,“都是我不好,惹你心烦。要去储秀宫就快点去,不然我会后悔。”雍正此时被她牵心,方才心里万般懊恼,忽然又雨过天晴,心里更是难舍,不肯放开殳懰,反倒低头吻了吻她面上泪痕,低声笑语道,“我哪儿都不去,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允禵已经跟汪夏涵一同进了长春宫。太后正在看着人收拾东西,不久就要搬到宁寿宫去了。忽然听人禀告说十四阿哥允禵和嫡福晋汪夏涵来了,忙吩咐请进来。
允禵和汪夏涵进来,先请了安。允禵便迫不急待地向太后道,“子臣有重要的事要问母后。”太后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所有人都出去。屋子里立时静下来,刚才的忙乱场面不见了。
“什么事啊?”太后惴惴不安地问。她真担心又出什么乱子。“子臣只问母后一句话,父皇究竟把皇位传给谁?是不是四哥?”允禵与汪夏涵两双眼睛,眼不错珠地盯着太后。太后感受到了压力。她没有回答。因为这也一直是她心里的疑问。
汪夏涵和殳懰都根据自己的想法给她或做暗示或做解释。但是还是不能驱散她心里的疑云。她看了看汪夏涵,她眼里是很坚定的样子。
允禵又追问道,“母后可是曾说过从来没想到过先帝会传位给当今皇上?”太后自己确实说过这个话,这是不能否认的。太后只好点点头,“是说过。”允禵立刻脑子“嗡”的一声,先前被压下去的疑问又浮上心头。
“母后,一失足成千古恨。四哥已经捷足先登,他现在是大清皇帝。子臣在他手里恐怕活命都难了。”允禵的眼睛都红了。
“什么?”太后失声惊叫。如果要十四阿哥的命,无疑就是要她的命。“他跟我保证过,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太后的心里越来越糊涂。
“母后,他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如果四哥这个皇帝做得可疑,如果这件事和子臣有关系,四哥如何会善待子臣?”允禵完全失去理智了,重重地一拳砸在炕几上,“可恨我竟然只身回来就死。”
汪夏涵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先劝劝太后,扶着太后道,“母后先别着急。我们慢慢想想对策。”
哪知太后立时便叫道,“来人,把皇上请来。我有话要问他。”她要亲口问一问皇帝,明明是答应了要维护允禵,怎么又变成了要他的命。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拼了自己的一条老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养心殿寝宫里正耳鬓厮磨,忽然外面禀告说长春宫首领太监张文要见皇上。长春宫里的事雍正从来不敢怠慢。张文进来慌慌张张地跪倒,“皇上快去瞧瞧吧,太后请皇上快去。”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雍正皱起眉头,“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文稳了稳心神,“十四阿哥和福晋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就摒退了人跟十四阿哥和福晋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里边便闹起来。太后很生气,十四阿哥也很生气。太后便命奴才来请皇上还有多罗格格一起快去。”
雍正一挥手便把桌子上的已经空了的茶碗扫到了地上,碎瓷片飞落一地。这个允禵究竟还是不肯安分守己。早就抛却刚才的柔情缱绻,站起身来叫殳懰:“你随朕去长春宫。”便大步走出去。殳懰和张文跟在后边。
长春宫里已经乱了套。雍正脸色铁青地进来。但还是给太后跪下请安,“子臣给母后请安。”殳懰也跪在后面一样请了安。太后不等允禵和汪夏涵给皇帝问安,便立刻怒吼,“请什么安?你直接杀了我算了。反正现在你是皇帝,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雍正看了允禵一眼,还是保持着平静,“母后这说的是什么?谁敢对您这么无礼?”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你要了十四阿哥的命,就等于是要了我的命。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雍正压着怒火,“母后,我从来没说过会要了允禵的命。”然后便转向允禵:“老十四,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闹?”允禵这才跪下行了礼。汪夏涵也跟在他后面行了礼。这时他一眼看到了雍正身后的殳懰。
殳懰在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此时这个无理取闹的人是曾经那么纯真那么热烈地喜欢他的青年男子,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统率六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现在竟然狭隘不理智到了这个程度。
允禵看到殳懰梳着两把头。头上只簪着玉兰花,穿着月白缎袍子,宝蓝色的坎肩,她本人也清雅得如同春风里的白玉兰。她已经不是那个演戏给他看的小姑娘了。是啊,她现在是他身边的女人了。允禵觉得面对殳懰有一种压力,他把头转开,不愿意再看她。
太后却早在一边大叫起来,“好。那你封给十四阿哥一个********,保证永远不会难为他。”“********是有功绩才能封,凭什么给他封********?”雍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后妃不许干涉政事,这是大清的铁律,可是太后竟然直接提出了这种要求。“那你还让他回西边去带兵,还让他做大将军王。”
“母后,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雍正看到允禵躲在太后身后一言不发,并且还不时偷偷瞄着殳懰,更是怒火中烧,干脆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允禵道,“允禵,朕在景山寿皇殿跟你说的话看来你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不要去西边了,也不要指望当什么********。先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做爱新觉罗氏的子孙!你哪儿都不要去了,朕看你现在糊涂得很,你还是先在府里读书,没有朕的旨意,你谁也不许见,哪儿都不准去。”
允禵冷冷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就料到必是如此,臣多谢皇上了。”汪夏涵此刻听说允禵被圈禁,立时全身都软了,险些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