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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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中卷(上)

第八章

自从乌喇那拉氏皇后正位中宫之后,雍正开始大封后宫。第一道诏命便是册封原来的侧福晋年氏为贵妃。果然实践了他对年氏承诺她在后宫只在一人之下的诺言。年氏接了册、宝,正位为贵妃,同时又是后宫目前唯一有孕在身的妃嫔,简直就是宠冠后宫,人人都不敢小瞧。年贵妃如今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侧福晋李氏,在藩邸最早侍奉雍正的人,三阿哥弘时的生母,现被封为齐妃。格格钮钴禄氏,四阿哥弘历的生母,被封为熹妃。格格耿氏,五阿哥弘昼的生母,被封为裕妃。

此时中宫无子,虽然雍正尚有几个皇子,但是年贵妃的儿子八阿哥福惠成了后宫地位最高的皇子,再往后的事可就不好直说了,但是必然有人喜欢有人忧虑,各人的心事尽在不言中。

皇帝大封后宫,可谓是皆大欢喜。这些事情殳懰全都是知道的。她一直都住在养心殿后殿的东耳房,这是雍正给她安排的住处。但是此外,雍正似乎并没有想到要再给她一个名份。而且,在封六宫的时候,雍正还和她商量过妃嫔名号的用字。既便如此,对于她的将来却一字未提。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呢,还是有意回避。

殳懰倒并不是重名位的人。可是原来雍亲王府内的姬妾无一例外地得到了侧封,甚至年氏还得到了贵妃之尊,人人都得成了正果,她却越来越变得身份不明起来,毕竟还是心里不舒服。而且,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自己心里想可以,别人想不可以。现在看到太监、宫女们期期艾艾地还是称她“格格”,连自己也觉得别扭。人和人是不同的,宫廷是最趋炎附势的地方,名份就是所有的象征。没有名份别人就是敢轻看了你。

尤其不想过那种幽闭于深宫,守着四方天地过日子的生活。到时候生了孩子被别人养,皇帝也一年难得见几次,即使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但是,同时殳懰也不希望皇帝也就因此心安理得地把她放在养心殿,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却身份不明。

想一想真是没意思。殳懰现在特别怀念在喀喇沁时自由自在的日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前从来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也许这一辈子都要在这宫城之内完结。这种日子和囚禁有什么区别?自从被圣祖仁皇帝带回都中,刚开始是长春宫,后来是雍王府,现在又是养心殿。而养心殿是前面听政,后面起居,并不是哪里都可以随便去的,她觉得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了。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出宫去。至少现在自己身上还顶着喀喇沁多罗格格的名份。回到漠南蒙古,也没有人敢约束她,至少生活是自由的。这个念头一滋生出来,就好像迎风疯长的草一样,再也收不住了。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向皇帝去请求。

自从年贵妃那日里动了胎气之后,其实雍正心里一直都对年氏有点内疚,疑惑是因为自己那天夜里说的话太重了,所以才会让她心里受了刺激。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毕竟是他期盼着的亲骨血,对于子息本来就不旺的雍正来说,心里确实有点心疼。

而且雍正对年贵妃的内疚还有另外的考虑。他已经将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允禵调回京来,以后也不打算再让他回西北。虽然暂时任命了延信为西安将军且署理抚远大将军事,但是以后西北肯定还是需要一位贯于征战的人来正式接任抚远大将军的军务。别的不说,就是策妄阿拉布坦现在的心思就很难说,需要有人专门防范他。在雍正心里,年贵妃的二哥年羹尧在西北任上多年,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就是冲着年羹尧的原因,雍正也不能太不给年贵妃面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总要过得去才行。

等到年贵妃被正式册立之后,雍正便给了她一次格外的殊宠,传她来养心殿与皇帝共用晚膳。当旨意传到储秀宫的时候,年贵妃心里还是很感激皇帝的。她并没有把受了刺激动了胎气的事算在雍正身上,因为那是她儿子的亲阿玛。但是她忘不了那天雍正说过的话,他说,“朕的人和朕的心都已经给别人了”,这个别人是谁不用说她也知道。她觉得只有这个人才是真正害了她的人。

接了雍正的口谕,兰玉忙着给年贵妃重新洗脸上妆,换衣服。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年贵妃对着镜子左右顾盼。镜子里的脸清冷若九秋之菊,她似乎和当初嫁进雍亲王府做侧福晋的时候并没有区别。但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今储秀宫里的年贵妃早就不是雍亲王府里的年氏侧福晋了。

尽管年贵妃月份大起来,肚子也长了不少,但是仍然不失其芳姿艳质。看着年贵妃穿着水绿色绉绣五彩牡丹旗装的摇弋身姿,兰玉忍不住从心里发出赞美,“主子,您可真美。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这时候的年贵妃看起来并不臃肿笨拙,却别有韵致。

年贵妃却并不动容,又命兰玉拿了篦子来再自己抿了抿鬓发,冷冷一笑道,“美有什么用?皇上会看得到吗?”

兰玉却不敢再说话了。她也看得出来,自己的主子被册封为贵妃之后似乎变得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进了养心殿的院子,恰好殳懰带着秋婵从东暖阁出来往自己住的东耳房去,不想在这里不期而遇。年贵妃停下脚步,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慢慢走近自己。殳懰也看到她,贵妃的架子摆得实足。等她刚刚在距离年贵妃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来,年贵妃便笑道,“格格怎么出来了?不与我一同陪着皇上进晚膳吗?”

年贵妃几乎从来不会对殳懰这么和颜悦色的。她总觉得年贵妃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会让人不寒而栗。但她还是从容答道,“皇上今天是特意传了贵妃娘娘来共进晚膳的。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这话在年贵妃听来却好像成了有意挑衅。嘲笑她好不容易才会有一次和雍正共进晚膳的机会。而且还带着一种不屑一顾。她走上两步,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来拉了殳懰的一只手,握了握笑道,“那也好,我和格格以后的缘分还长着呢,往后再说。”

年贵妃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她的手也冷得像冰一样。这些都让殳懰觉得极其不舒服。勉强笑道,“贵妃娘娘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年贵妃抽回自己的手,却仍笑着打量她,并不说话。这时兰玉从年贵妃身后侧向殳懰福了一福道,“格格,您还没给主子见礼呢。”

此时以殳懰和年贵妃的身份来看,一个是没有名份的侍妾连低等嫔妃都不是,另一个是六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论理就要行跪叩礼。看来年贵妃也就是在等着殳懰对她屈膝而跪。而且大有一种等不到殳懰跪下叩头就不走的架势。

此时不只是年贵妃,还有从储秀宫跟着来的包括兰玉在内的宫女、太监,还有养心殿正在当值的宫女、太监。似乎人人都在关注着这一幕。对于年贵妃来说,她是要她一个卑躬屈膝的姿态来满足自己。对于这一院子的太监、宫女来说,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唯一从心里替殳懰不平的大概也只有跟在她身后的秋婵。但是她心里的不平跟殳懰的想法又不相同。

秋婵只是觉得以自己主子得宠的程度不应该至今无名无份,不应该这样被人渺视。而对于殳懰来说,她不能接受这种别人都来关注的,当众的跪拜礼。不能接受有这么多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观礼者。但是偏偏凑巧的就是,今天对了景,如果年贵妃有这个要求,她确实是应该对她行这个跪拜礼。而且就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

没有一个人说话,绝大部分人都在等待她。殳懰终于慢慢地跪下来,口称“给贵妃娘娘请安。”秋婵也在她身后陪着她一同跪下来。年贵妃在她头顶上打量着她。过了半晌终于轻轻说了一句,“起来吧。”然后便带着人奔东暖阁去了。

秋婵先立起身来,将殳懰从地上扶起来。回身一望,东暖阁里两个忽明忽暗的影子似乎在低声说笑什么,亲昵得很。

这一天起殳懰心里那个想要离开的念头更加清晰起来。横在她和胤禛之间的障碍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可逾越。与其说最后落个一拍两散各自黯然伤神的结果,还不如在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怀着对彼此的思念相忘于江湖。于是打定了主意要找机会向雍正说出自己的想法。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一天皇帝看上去好像并不太繁忙。晚膳时候特意传了殳懰来和他一同进膳。膳后皇帝兴致好得很,说要散散步,一起去御花园。然后便出了养心殿,沿着永巷往北边走。

御花园的布局虽然仿照江南园林而建,但是实际上局促得很。所以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后边随行的太监、宫女们都止步,以免一大群人在这个狭小的地方走来走去更乱得慌。待到走远了,再也看不到等候的一行人,皇帝便拉了殳懰的手,笑道,“现在想拉你的手也不能那么随便了。”说着便手上更紧了紧,将殳懰的手团团握在自己手心里。皇帝的手很暖,也很大,殳懰的手完全被包在他的手里。

她低下头去并不看他,却黯然答道,“怎么会不容易呢?我不是一直就在养心殿吗?随时等着皇上传唤。”

他停下脚步,夕阳在他身后笼罩着他。他捧起她的双手,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是很少很少听到他会叹气的。“我知道年氏让你受了委屈。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的。”他的语气里似求带着一种软语温存的求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然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这样给她难堪。心里不禁漠然。“无所谓,大不了我回喀喇沁去。蓝天白云、碧草湖泊,还有一大群的羊和马。我也还是喀喇沁的多罗格格,还有自由自在的日子等着我。”这样的日子是她向往的,如果没有他,她怎么会愿意在养心殿这样的小天地里天天过得如此委屈?

雍正渐渐将她的手放下来,脸色也变得冰冷起来,“你后悔了?”他有时候真的就是个孩子,忽喜忽怒,而且很敏感。

“我不后悔。但是六宫粉黛人人都想争宠,又何必多我一个呢?”她偏着头望着远处,轻轻地说。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六宫粉黛里的一个。她们都和你没有关系。”雍正的声音不再冰冷,却明显带上了怒气。他好像登极之后特别容易生气。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后宫,脾气都很急。

殳懰从自己头上拔下那只戴了多年的凤头翠玉簪,“如果你没有把我当作她们中间的一个,当初为什么让皇后送这个东西给我?为什么在我进了王府的时候亲手把它插到我的头发上?你不是希望我能和她们好好相处吗?这样就可以六宫和睦。”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脱口而出。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一怔,也许是她压抑得太久了,很少这样由着自己的脾气说话。

雍正也是一怔,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他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握住了殳懰的小臂,使劲一带,一把便将她拉近自己面前,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睛深得看不到底,似乎要把她吸进去。他的眼神像炽热的火,烫得她不敢再与他对视。他心里忽然浮起了登极那日在西花园里看到的允禩和殳懰互相搀扶的情景。

“原来在你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算是我枉费了心思。”他真的生气了,殳懰心里有点后悔,但是她不愿意就此认错。雍正生起气来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如果她是个外臣,这样激怒他,不知他盛怒之下会如何处置。可是现在他没有,他只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雍正猛然从她的手里夺过簪子,松开了手臂,任由殳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只听到远处传来他充满怒气的声音,“回养心殿!”刹那间,所有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四周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