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目前最让雍正头痛的一件事还并不在于外朝而是在内宫之中。这就是太后仍然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肯搬到宁寿宫去。虽然太后表面什么都不说,但是她仍然以实际行动拒绝承认皇帝。这一点太后比起雍正的政敌都有毅力。
“怎么办才好呢?”雍正实在是头痛无比。不知道该拿自己的亲生母亲怎么办。而他又没有那么多精力总牵涉这事。看来得有什么人去劝劝太后。怡亲王幼时受太后抚养,本来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他上一次去为了控制流言,不得不跟皇帝合唱了红白脸。而且由于当白脸态度过于强硬,难免得罪了太后,所以再去就不合适了。
想来想去,真的再没有什么合适的人了。殳懰看他实在是为难,便想背着雍正,借着给太后请安的机会劝一劝太后。这件事她没有事先告诉雍正,因为他一定不会同意,他似乎只想把她保护在养心殿的一方天地里,尽量少地让她和后廷有多纠缠。可是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想劝谏太后,这也是件棘手的事,更何况殳懰自己心里很清楚,太后并不喜欢她。
不过想到这儿却豁然开朗,太后不喜欢她,那太后喜欢的人是谁呢?当然是十四阿哥。心里觉得有点谱了。抱着这一点期望,到了长春宫。
自从殳懰搬走以后,密嫔薨了,又经历了康熙皇帝驾崩这样的事,长春宫给人的感觉格外萧条,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在内。虽然圣母皇太后现在是没有名份却货真价实的太后,但是她曾经又哭又闹多次,拒不承认这个名份,又出言不慎,让长春宫差点成为宫里的流言集散地。但是幸好雍正和怡亲王合力制止住了流言事件。所以,现在这里可是安静很多了。
此时距离殳懰离开长春宫嫁到雍王府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太后身边的宫女早都换了新人,没有一个是眼熟的。除了她又带进宫的秋婵外,只有首领太监张文还算是长春宫里的旧人。张文正好带着几个太监搬东西,在院子里指挥忙得团团转。一转身看到殳懰带着秋婵进来,忙着上来请了安,笑着问,“格格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张文在长春宫多年,早就知道雍正在做皇子时就对殳懰情有独钟,明白殳懰将来一定是新皇帝的妃嫔,虽然还没有位号,但是迟早如此,还不如早点巴结。殳懰为人厚道,对张文自然也很客气,“我来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太后可好?”正好顺便私下问问张文。
“唉,太后身子倒还好,就是连日里经常不说话,很想念大将军王。”既然想念十四阿哥这就好办了。宫女已经禀告了太后,出来对殳懰道,“太后有请。”看来太后对殳懰还算客气。殳懰吩咐张文,“小心服侍太后,别惹太后生气,皇上一定会有重赏。”便移步进了怡情书史。
太后静静地坐着,神情有些木讷。和皇帝一样,虽然已经除服,但仍着素服。太后并没有像从前见到殳懰时一样立刻露出嫌恶的神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殳懰跪在地上给她请安,“子臣恭请母后圣安。”太后甚至还抬了抬手,“起来吧。”然后又招呼,“你坐吧。”殳懰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你来有什么事吗?”太后主动问。殳懰想了想,决定先把太后的情绪鼓动起来,便很高兴地向太后笑道,“子臣来给母后送个好消息。大将军王几日之内就要回京了。”
果然,一听说十四阿哥要回来了,太后立刻眼睛一亮,怔怔地望着殳懰,“这是真的吗?”这种神色让殳懰很心酸。太后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听说有大人来给自己撑腰一样。
殳懰柔声道,“是真的。恭喜太后终于要和大将军王母子相见了。”哪知这一说,又勾起了太后的伤心事。太后的鼻子立刻开始作响,“悉率悉率”地似乎要掉泪。看来太后是在心里认定了当今皇上就是抢十四阿哥的皇位。认为是当今皇上花言巧语蒙骗了先帝才把皇位传给他的,要不然这皇位是十四阿哥的。看来得先给太后讲明白这个道理才成。
“母后,大将军王就要回来了,皇上和大将军王都是您的儿子,你心里一定希望皇上和大将军王将来都好好的,是不是?”殳懰很恳切地说。
“是啊。做娘的,哪儿能不希望儿子好呢。”太后若有所思地说。殳懰觉得就凭这一句话她宁愿相信太后心里对皇上也是很疼惜的,既使曾经当众说过什么糊涂话,也绝不是有意的。所以,她更加体谅了太后此时的心情。
“母后,先帝选中了当今皇上确实是先帝慧眼识人。这个自然不用子臣说,母后心里也是明白的。”殳懰觉得,自己并不用过多地为当今皇上说好话,太后是先帝身边的旧人,对先帝的心思肯定会很明白,如果她肯静下心来想,相信她也知道先帝中意的一定是当今皇上而不是十四阿哥。
果然,太后没有反驳,沉默也是肯定。观察了一下太后的神情,她接着说“当然,大将军王也是先帝爱子,否则先帝不会把那么重的担子交给他。母后倒想一想,先帝的安排,是不是早就在心里想着大将军王能够尽自己所能辅助皇上呢。”太后的表情是又肯定了殳懰的说话,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今大将军王就要回来了,母后想最重要的是什么?”殳懰诱导着问。“是什么呢?”太后的思路果然顺着殳懰的引导走。“是要让皇上和大将军王能够兄弟同心,让别人说不出闲话来。是不是呢?”殳懰特意在别人两个字上说得慢了一点。太后自然明白熙朝十几年的夺嫡、争储案。心里有了计较,便不由得点了点头。毕竟皇帝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岂能眼睁睁坐视外人为难他呢。
殳懰接着说,“母后只要先正位中宫,便是帮了皇上和大将军王。大将军王回来见到太后心里高兴,他才能高兴。这样自然大将军王对皇上效忠,皇上必然也友爱兄弟。”其实太后心里这时是着实失悔,都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前几天就像中邪了一样说出那样的话来呢。白白地让别人怀疑儿子。虽然心里也确实想过继位的应该是十四阿哥,可是回头想想,这毕竟只是自己的幻想,不是真的。而且,现在登极大典已经举行,继位诏书也已经在天安门颁布天下,康熙改元雍正,此事已成定局。自己只管还一心胡想,如果带累了十四阿哥岂不是自己的罪过。更何况往后还得要皇帝来照顾十四阿哥。如果皇上能让十四阿哥在西北继续做大将军王,山高皇帝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倒也不错。
殳懰看太后只管自己在想,估计已经成了。便悄悄地唤了张文,命他去请皇帝来。
太后想到这里,神色恢复如常,叹道,“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然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共同扶保大清江山。”“母后果然是明白人。”殳懰赞道。接着又陪太后闲话了一会儿家常。
正说着,又有宫女进来回禀,“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一惊,显然是没想到雍正会来得这么快。但是神色恢复得却很快,立刻镇定了下来,吩咐,“快请皇上进来。”
说着雍正便已经进来了。他穿了白色的缎袍,倒显得丰神俊朗。不明白殳懰何以会请他立刻到长春宫。一门殿门便看到自己的母亲,圣母皇太后已经哽咽有声,颤抖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来。雍正的眼圈也红了,在他有记忆里母亲总是离他很远。雍正跪倒在地,哽咽着叫道,“母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太后用手抚着他的背,“儿子,儿子……”
殳懰也忍不住失声哭起来。也许她哭得比太后和雍正母子更伤心。毕竟这一对母子还能相见,还有冰消雪融的一天。可是她却早已是无父无母的人了。
因太后所起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下去了。雍正皇帝的生母,圣祖仁皇帝的德妃乌雅氏,终于接受了雍正皇帝上的尊号,正式成为“仁寿皇太后”。现在仁寿皇太后似乎已经做好了要离开长春宫的准备,宫女太监们都在张文的指挥下归置东西,然后就要搬到宁寿宫去了。
皇太后名份一定,自然雍正的后宫后妃们也要按部就班。很自然地便以皇太后的名义下了懿旨:以雍正的元妃乌喇那拉氏为皇后。传皇太后诏曰:“风化之基必资内助,人伦之本首正坤仪,此天地之定位,帝王之常经也。嫡妃乌喇那拉氏,懿范性成,徽音夙著,孝敬尽乎承欢,惠慈彰于逮下。宜承鹤极,显号中宫,应立为皇后,以宣帝教。颁此。”
懿旨一下,自然要举行册后大礼,礼部详察前朝可为援引的成例,将册后大典的典仪奏上来。册封皇后的大典是紫禁城里最隆重的典礼之一。甚至几乎可以与皇帝的登极大典相媲美。
在册后大典的前一日要先遣官员告祭天地、太庙及奉先殿里供奉的列祖列宗。大典当日全部礼仪分两部分举行。前朝的地点在太和殿,由大学士一人充册立使,尚书一人充副使。单从这两个人的地位就可以掂量得出来册后礼仪的级别之高。册后大典是国礼,所有的王公、文武百官都要到太和殿参加。此时太和殿内外銮仪陈设及法驾卤薄都铺排整齐,奏起中和韶乐,礼部官员进金册、金宝。雍正身着明黄色的冬朝服出了宫,乘舆一路往太和殿去。耳边尽是“隆平之章”,但是他的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路上看似故作平静,实际上心里一直在苦苦思索。对于册乌喇那拉氏为后他倒没有什么不同意见,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他苦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排殳懰的位置。
到了太和殿,升上御座,百官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宣制官当众宣布:“奉皇太后懿旨,册立嫡妃乌喇那拉氏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礼。”宣毕,再奏中和韶乐。雍正按常礼给王公百官等赐茶,这已经是必然的形式了。然后便是皇帝还宫,百官退朝,前廷的礼仪就算是完成了。
雍正回到养心殿的时候,殳懰正在东耳房体顺堂她的屋子里由秋婵带人服侍着换礼服。等到了时辰,她还要去翊坤宫随其他妃、嫔及王公福晋、命妇等一同给皇后行礼。看看结束停当,正要出屋子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觉得奇怪,忙要迎出去看看。不料雍正已经一个人走进来,没带任何服侍的人,就好像是一个人信步从寝殿里走过来的一样。殳懰和秋婵,还有屋内的几个宫女都心里诧异。因为等一下皇后接了册宝,往长春宫给仁寿太后行礼过后就会来养心殿给皇帝行礼,雍正这个时候应该在养心殿的前殿里等着皇后。
殳懰带着秋婵等人正要行请安礼,雍正却已经立定在屋子中央瞧着殳懰身上的打扮,一边吩咐道,“不必行礼了,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和格格说。”秋婵带着人退下,掩****。殳懰仍站在当地也瞧着雍正,笑道,“皇上有什么话说?”雍正瞧她身上穿着品级极低的香色绣行蟒礼服,却一副烂漫无邪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一痛,走上两步,直挨近了她的身子。殳懰不知他要说什么,眼里虽有疑问,却含笑瞧着他。雍正似乎犹豫起来,微喟一声,方才期期艾艾地柔声道,“有的事……实在是难以两全……今后你不要怪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事,但是又好像一时碍口不能明说,忽然又打住了。殳懰看他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还以为是册立乌喇那拉氏为后让他有所感触,心里又不忍他为难,伸手掩在他唇上,笑道“我只要时时在身边就知足了。”雍正听了她的话,忽然剑眉一挑,心里似有所动,伸出手来擎了她掩在他唇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肯放,慢慢贴在自己胸前,看着她道,“我……你……你总知道……”话说的甚是别扭,眼睛里却是极其宠溺的眼神,“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话说了一半又住了口。
殳懰将头埋入他心窝处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胤禛,我还是一直相信你。”雍正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