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16541400000063

第63章 中卷(下)

“和家里人可见着了?”雍正问。他下了旨允许年家人来探望年妃。

“见着了。臣妾的母亲和嫂子都进宫来了。给皇上说了不少谢恩的话。”提起这件事来,年妃心里倒还高兴。外家进宫探视也是特别的恩典。更别提两个哥哥的加官进爵了。

“你大哥为人朕是知道的。他到了广东给朕的折子里讲了任上的事。朕在折子里也告诫了他,只管诚心任事,不要讲虚名,要做个实实在在不贪墨肯办实事的官。话说得重些,也是为了他好。”

年希尧任广东巡抚后曾给雍正上折子讲了当地官员给他送过各种名目的银子,他都拒收了。雍正却不领这个情面,反倒告诫年希尧,不要在这个上面玩花样。此类名目的银子不收,又去搞别的名目的贪污。只有实心任事才是唯一可行的。

年妃笑道,“皇上的良苦用心臣妾的哥哥一定知道。”

雍正很欣慰,“你二哥朕还有重用。”只说这一句他便不肯再说。原本今天对年妃说的这些话在他来说也是格外破例了。

拉了年妃的手低声笑道,“快五个月了,觉得怎么样?”

听他记得如此清楚,又是难得的温存,年妃心里熨帖,也笑着低语道,“又不是第一个。以前也没见过皇上这样。”

雍正伸手在她肚子上轻轻抚着,一边道,“你是朕潜邸里服侍过来的人,又给朕生了八阿哥福惠,这些朕都忘不了。你的母家也是于社稷有功的,只要他们将来不恃朕的宠而生骄,朕一定都格外保全。马上就要行册封大礼,只是你不能越过皇后去。”

这是雍正第二次在储秀宫里对年妃做承诺,她记得很清楚,她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对她有如此隆恩。此时忍不住大胆抬起头来,迎上了雍正的眼睛,声音发颤道,“皇上还记得第一次在长春宫怡情书史见面时的情景吗?”

雍正一怔,脸色青红不定起来。在他心里,关于长春宫的所有记忆都属于殳懰。至于是不是在这里见过那时的年妃,早就想不起来了。他不愿意让别人把他关于长春宫的记忆里加上除了殳懰之外的影子。

“胤禛……”忽然年妃将他的名字叫出声来。这两个字在她舌尖一滚就好似将她心底里最想实现的愿望给实现了。“臣妾一直就想叫皇上的名字。从嫁到潜邸的第一天起就想过。”

雍正抚着她肚子的手却渐渐停下来。他站起身,又恢复成了那个雍正皇帝,冷冷道,“朕刚刚告诫过你,不要恃宠生骄,看来朕的话你并不当回事。”

年妃扶着炕几站起身来,“皇上……”说心里话,她是怕他的。可是她还是大胆地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如果能选择,臣妾想要的不是这些,是皇上的人,皇上的心。”

雍正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背影,“朕能给的都已经给你,朕的人和朕的心早就给了别人,你不要所求太奢。”说罢便缓步走出了储秀宫。

年妃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坐在炕上,脸色煞白。忽然间腹痛无比,被刚刚进来的兰玉扶住,立即传太医入宫。

冬日里天亮得晚,殳懰从浓睡中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刚刚睁开眼睛,身后便有一条手臂揽在了她的腰上,连同她一直枕着那另一只手臂将她紧紧收在怀里。埋首枕上想着胤禛昨夜从储秀宫回来后的情景,便觉得脸又变烫了,不好意思再瞧他。知道他马上就要起身,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偏偏却被打断了,外面有太监轻手轻脚地走动的声音,轻声回禀,“皇上,储秀宫的兰玉有事要禀告皇上。”

“知道了。让她候着。”胤禛仍不肯动,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殳懰这才在胤禛怀里翻了个身与他在枕上面对面。不过她没有催促他,也没有阻拦他。过了良久,胤禛才微微地松开她一些撑起身子,一边用手拨弄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一边俯下头来在她唇上吻了吻,然后便掀开被子下床了。

兰玉在养心殿的门外跪候了好久,才被宣进雍正的寝殿。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皇帝的寝殿,纵然不敢多看一眼,但是心里仍免不了好奇。请了安站起身来第一眼便豁然看到多罗格格殳懰正在服侍着雍正戴上朝冠,皇帝准备到东暖阁去议事。兰玉心里又惊讶又忿忿不平。她知道殳懰住在养心殿东耳房,但是不知道皇帝昨夜从储秀宫回来居然在自己的寝殿里留宿了她。她自己的主子年妃昨夜动了胎气差点把怀了五个月的婴儿掉了,皇帝居然还有心情与别人如此卿卿我我。而她的主子之所以动了胎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昨天在储秀宫里对她说过的话刺了心窝。

兰玉不敢在这儿放肆,跪在皇帝面前,尽量以平静的声音奏道,“启禀皇上,昨夜里年妃娘娘动了胎气,请了太医过来瞧,太医说娘娘是内里郁积之气太重,若是还不肯静心调养,只怕龙种就保不住了。”

雍正沉默下来。殳懰知道他有多么想要这个孩子,此时听兰玉这么一说,自己心里也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苦,既烦躁又担忧。但是雍正沉默了不足半分钟便向兰玉吩咐道,“你去传口谕给太医如果保不住朕的龙种,就提头来见朕。也告诉储秀宫里所有的奴才,照顾好年妃,朕必有重赏。”说罢便不再瞧兰玉和殳懰,向外面唤道,“来人。”现调任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李六福带着一干服侍的人进来,雍正吩咐道,“去东暖阁。”

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雍正出了寝殿,殿内一霎时便只剩下殳懰和仍然跪在地上的兰玉两个人。兰玉站起身来,冷冷瞧了殳懰一眼,便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东暖阁里等着皇帝的是两位和硕亲王允禩和允祥,两位尚书张廷玉和隆科多,还有大学士马齐。新朝新气象,为了广纳言路雍正下旨先命翰林院上条陈建言。这些折子允禩和允祥还有隆、马、张等人已经议过,今天东暖阁议事的主要程序就是要把这些折子分门别类地给皇帝做一个大概的陈述,然后根据这些建言再来确定哪些是可行之事,并且如何施行。

马齐等人一边说,雍正一边认真听。以往议事他总是提出很多自己的见解。但是今天谁都看得出来,他听得多而说的少。并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马齐是在康熙朝几度起起落落的人,对于这位新主子的喜怒无常也了解的非常深刻,这个时候不免有点胆怯,怕不知道哪说句说错了而逆了龙鳞就是大祸临头。

怡亲王允祥几乎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雍正身上,以防着他克制不住自己突发脾气。张廷玉也有这种感觉。隆科多却完全是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反正不管是什么事触怒了皇上,总不可能牵怒到他的头上来。只有廉亲王允禩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事还是接着要议下去,怕也无异。马齐又拿起一份折子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道,“还有一类折子是请皇上兴利除弊的,如翰林成文就在折子里提到……”不等他说完全,雍正便示意他把那份折子递过去。

接了折子看了几眼,雍正忽然“啪”地一声,把它甩在了御座前的几案上。听得这一声响,马齐就是浑身一颤。张廷玉和允祥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皇帝的脸上。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他说话。

“何为兴利除弊?有弊才谈得到除弊。皇考圣治,又有何弊,叫朕如何除之?这种沽名钓誉的建言,言之无物,既想蒙混朕躬,又想哗众取宠,这个成文,是何居心?”雍正脸色铁青,借着成文的折子终于把心里的不快发泄出来了。

不过这脾气发的一点逻辑都没有。在座的人都知道,就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雍正皇帝刚刚继位一个月的时候,皇帝自己就曾经向大学士各部院尚书、侍郎等官员说过,如果能深知国计民生之利弊,并且有能裨益的建言,都可以各行密奏。如今又成文也说兴利除弊就变成了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真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马齐已经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张廷玉道,“皇上所言极是。所谓利弊要看在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说。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利也可能对于其他人就是弊;而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弊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利。圣祖仁皇帝就曾经说过兴一利必生一弊,除一弊或损几利。圣祖仁皇帝圣虑深远,岂是一个翰林能体会得到。但是皇上如今已改元‘雍正’从国计民生的角度来说,自然要有焕然一新的局面。成文上的折子里也确实并没有具体可行的建言,是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这翻话既圆了圣祖仁皇帝一世统治的评定,又给雍正圆回了面子。雍正也慢慢平静下来。“廷玉说的有道理,朕恨的是达官贵人因循苟且于国于民都有损伤。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积弊,朕欲除之。”

允祥道,“臣如今奉旨管理户部,几个月内清查下来,国库亏空甚巨。就是皇上所言,国库里收上来的百姓交纳的租赋,不能为国所用,倒先被一些官员私用给借空了。”

这时半天没有说话的廉亲王允禩忽然道,“这话差矣,也不能说是私用吧。十三弟难道不知道我大清朝廷官俸低微,如果一个在任官拿的俸银都不够养家糊口,你叫他有什么心思为朝廷办事?”

雍正看了一眼允禩道,“八弟说的也有道理。”接着又看看允祥,“但是这绝不能成为贪污库银的借口。”他用手抚了抚额头又问道,“国库里究竟有多少存银?”

允祥看了看在座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回道,“存银八百万两。”

这个数字是在座除了允祥之外包括雍正在内的人都没有想到的。对于一个朝廷的国库来说,这样的数字实在是连压仓都不算多,更别提万一遇到什么事就立刻捉襟见肘了。

这下,在座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雍正身上。本以为皇帝要大发雷霆,但是雍正却沉默下来。大概寂静了足有两分钟,雍正站起身来,走下御座,走到窗边,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断。终于转过身来道,“国库如此,各地的藩库大概也差不多的情况。下旨给各直省,清查仓库钱粮亏空,都报到户部。朕要知道,朕掌握中的大清天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