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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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中卷(上)

圣母皇太后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只盼着自己的小儿子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禵能早点回到都中,此外对别的事一概再也不关心。因此,新入宫的嗣皇帝后妃忽喇喇都到了长春宫来给她请安,太后只觉得闹得慌。而且,这里边还有未来的皇后,将来后宫里的一切权责都要交给皇后,这让圣母皇太后多少在心里有点对这位新皇后的敌视。因为心里先有了这两种想法,所以几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嗣皇帝还有个重要的妃嫔年氏并没有来给她请安。直到乌喇那拉氏说年氏动了胎气,不宜行动,太后这才想起来,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对于殳懰,太后就更完全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了。请了安不大会儿功夫,乌喇那拉氏也就带着妃嫔们告退了。然后便是大家又一起簇拥着乌喇那拉氏回了翊坤宫。乌喇那拉氏叮咛了一些闲话,便各自散了。

殳懰出了翊坤宫,忽然想绕道去御花园走走。这些天在乾清宫夜里陪着嗣皇帝守灵,白天就在嗣皇帝的倚庐里不怎么出去,忽然很想去御花园看看。哪怕当是散步也好。也许偏巧是应该有事,所以不迟不早就有了这个想法。顺着长街往北边折回去,刚走了没几步,偶然侧目而视的时候便看到储秀宫门口有两个太监站在那儿。那是乾清宫里服侍嗣皇帝的太监,她连日来已经认准了的,不知道何以竟在这里。忽然想起刚才在乾清宫里嗣皇帝看到年氏不在妃嫔之列时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一时便走了神儿似的。怪不得皇帝点了名要她随着乌喇那拉氏去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原来竟是为了这个。待要上去问问吧,又觉得是自找没趣。不去吧,心里又极其疑惑。正想着便看到年氏已经带了兰玉等人送了嗣皇帝出来。兰玉等人都请了跪安,唯有年氏直直地立着,满含着笑意地瞧着嗣皇帝。嗣皇帝也并不以为忤,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很温柔的样子。她竟从来没见过,他对别人也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时候。眼看着嗣皇帝便要出来了,转身离开了储秀宫。她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去面对他。

从回到乾清宫,嗣皇帝并未对殳懰做出任何解释。而且一直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未像往日里一样对她加以辞色哄着她开心。殳懰当然也不可能直接便去质问他什么。因为明天就是他的登极大典,她不要他在这极重要的日子的前夜心里会不痛快。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是嗣皇帝胤禛登极的日子。登极大典毫无疑问是大清最隆重的典礼。这一天,丧事暂停,嗣皇帝胤禛起驾先到保和殿降舆,然后在中和殿升座,接受百官朝贺,礼部尚书奏请嗣皇帝正式继皇帝位,新皇帝驾临太和殿,在此正式进行登极大典。因为仍在国丧期间,所以这一天丹陛大乐设而不作,只在午门上鸣钟鼓。文武百官进贺表,贺表进而不宣。然后鸣静鞭,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登极大典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颁布诏书。新皇帝的继位诏书要在天安门宣布。新皇帝的年号为“雍正”,从明年起改元。当雍正皇帝坐在太和殿的御座之上感受着百官朝拜的时候,心里默念着一句话,“改元雍正,气象一新。”从这一刻起,大清的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中,他要让这江山社稷重生。他是这大清真正的“真命天子”。

殳懰没有去参加新皇帝的登极大典,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她只是从乾清门外远远地眺望过去,想象着典礼的场面。“雍正,从这一天开始,他就是雍正皇帝了。”她在自己心里念着新皇帝的年号,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亲眼目睹了胤禛十四年的努力,走到今天的每一步,此刻他在太和殿上登上御座的时候,对于她来说,也是悲欣交集。可是,她同时对于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也许她看着他得偿所愿成为雍正皇帝,却失去了自己最珍爱的胤禛。但是她并不后悔,要是真的会有失去,那她倒宁愿是自己失去了胤禛,也不愿他就这么庸庸碌碌一生。因为她知道,如果胤禛不能成其为雍正,那么他就不会是胤禛了。

沿着红色的宫墙,想着大概登极典礼已经结束了,她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这是储秀宫与翊坤宫之间的夹道入口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停下脚步,却对此刻储秀宫里的年妃在做什么产生了兴趣。

听到身后有清脆的花盆底敲击青砖地面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个穿着朝褂的女子。她穿着绣有团龙的石青色织金缎镶绸边朝褂,头上戴着红宝石结顶,饰以朱纬和东珠的薰貂三层朝冠别有一番威仪。尤其是花盆底清脆有力地敲击地面的声音给人震慑之感。殳懰自己从来只穿厚底凤头履,此刻看到这个着了花盆底,体态轻盈的女子端庄而稳重地走到近前来的样子,真是格外的新鲜。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子嘴角微微向上一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竟然是大将军王十四阿哥的福晋汪夏涵。今天是皇帝的登极大典,宫里各色人等极多,可是汪夏涵作为命妇并没有资格参加登极大典,只是不知道她这个时候进宫来做什么。殳懰也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又兼以她竟是一身朝服的陌生样子,所以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毕竟久不见面还是有陌生感,殳懰也报以淡然一笑,“好久不见了。”

汪夏涵心里对殳懰是没有办法有好感的。以前两个人也曾经一度引以为知己,但是有些人可以是一生的相知,有些人却只能是一时的相遇。也许她们就属于后一种吧。她没有能够慧眼识人,而在她眼里殳懰却是因祸得福。本来是没名没份地进了嗣皇帝的藩邸,现在却飞上枝头做凤凰,忝列妃嫔之末了。要说她们之间的矛盾加剧,还是从康熙末年十四阿哥胤禵被委任为抚远大将军王之后。当时康熙皇帝的两次召见使汪夏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当时的雍亲王胤禛便是胤禵的唯一竞争者。兄弟之间的对立,自然也使各为其夫的她和殳懰之间产生了对立。这实在是在所难免的。如今胜负似乎已经分晓,但是她并不认为胤禵就一定输定了。

殳懰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意思来。汪夏涵格外仔细地打量了她的样子,眉目之间总有隐隐惆怅,忍不住微带讥诮道,“听说皇上已经给后妃们都安置好了住处,不知道格格现在住在东六宫或是西六宫的哪一宫?”她其实早就知道殳懰现在除了喀喇沁多罗格格的封号外再无别的。在雍亲王府里别人也都含糊其辞地叫她格格。但是此格格实非是彼格格。王府里的格格只是地位极其低下的侍妾而已。如今又未见雍正给她指派哪一座偏宫居住,心里便难免以为她早已失宠。难道皇上可以真的宠她一辈子吗?君恩似水,瞬间便会流转,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殳懰早年间就知道她口齿伶俐,这倒是习惯了的。虽然久未谋面,但是她仍以早年间的态度待她。笑道,“你做了十四爷的嫡福晋,我倒都听人说你是大将军王府里真正拿主意的人呢。说是十四爷对你言听计从,从来不舍得违逆你的意思。你倒真的以为别人都如你一样有人肯言听计从吗?”这话说出来倒也不是假的,确实是太监、宫女们背地里都说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禵对福晋汪夏涵很宠溺,甚至有说他惧内的。不过当年也是殳懰帮汪夏涵在她和胤禵之间传递消息,所以总觉得他们之间究竟相待如何总是有她的一份责任。如今看到他们琴瑟和谐她心里也会安慰许多。

其实夫妇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形,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明白。汪夏涵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和胤禵之间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合作关系。毕竟她不是一般女子,就是因为她有见识,所以胤禵会倚重她。胤禵待她是好,但是并不是宠溺。有时候午夜梦回难以入眠的时候,偶然也会忆起多年前的四阿哥胤禛把她捧于掌上置于心间的宠爱还有八阿哥胤禩刻意搜求以适己意的温存。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因为胤禵而正了名份,总算是有了一个身份、地位。再看看殳懰仍是无口无心的样子,又不忍再与她为难。再说,不用问也看得明白,殳懰眉梢、眼角都是怯怯的,想来也是因为不得意。汪夏涵便渐渐神色软了下来,叹道,“你也总是不肯多去要求。但凡你只要肯撒个娇,难道还能比不上这位主子吗?”说着便向储秀宫瞧了瞧。年妃现在的地位她也明白,看样子将会是皇帝的新宠了。

殳懰浅浅一笑,“何必强求呢?顺其自然吧。求来的终究没意思。”

汪夏涵摇摇头,“你又痴了。既便真的是本来就是你的,你也好歹做个样子让人家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什么都不肯说,不肯做,谁又能全都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意思呢?”

这话倒叫殳懰一怔,再细一思量,确实有味道。汪夏涵看她发怔,又随口问道,“皇上究竟什么时候让十四阿哥回来?”殳懰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也有口无心地随口道,“也就是最近吧。等把朝廷上下宫里内外都按部就班了,自然会召十四爷回来。不然太后也不依。”汪夏涵心有感触,但是什么也没说,便告辞去了。

朱门重户之间又恢复了宁静,估计是登极大典已经结束。殳懰不想在这个时候回乾清宫去面对胤禛。乾清宫可能以后将会是他永远御息之处,但是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暂栖的地方。她无法想象将来的某一天,她会被指派到某一处远离他的偏宫,过着朝朝暮暮不相见的日子。以前总觉得雍亲王府很小,要和那么多他的姬妾时不时地相见,总难免心里会别扭。而且,还没有自由,总恨不得能到一个很大的空间里,可以自由舒畅。宫里是比雍亲王府要大了许多许多。可是她发现她仍然不自由,仍然会被宥于一方天地中。而且,这空间甚至大到了足以让他和她同在一处却可以永不相见。

一边走一边眺望,四面都是看不尽的重重宫阙。她被包围其中显得极其渺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而这个时候,她只想找个安静的,自己熟悉的地方才能缓过来。“西花园”三个字在她脑子里一闪,顾不上细思量便绕过咸福宫往那里去了。在那里曾经留下了多少她快乐和伤心的记忆。

北风朔朔,西花园里也并没有了她记忆里的生机勃勃。吉云楼后那一湾碧水此时已经凝结成冰。岸边干枯的柳枝被风吹得摇来摆去。躲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心里稍稍安定一些。可是放眼一望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冰面上有个人。那个穿着蓝色朝服的影子正跪在湖心,向着咸福宫的方向。殳懰心里一沉,那个人除了胤禩不会是别人。可是她并不愿意这个时候在这里和他见面。

跪在冰面上的胤禩微微低着头,肩头似乎也在微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忽然想起来康熙季年的那个夏天,刚刚得知康熙皇帝把年氏指给当时的雍亲王胤禛做第一侧福晋的时候,她也是在西花园里泫然雪涕。而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胤禩。

行动似乎并不受意识的支配。沿着湖岸边凹凸不来的青石终于下到了冰面上。而那个跪在湖心中央的人居然并没有知觉。小心地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也跪下来,与他对面,轻轻叫了一声,“八爷。”

胤禩这才微微抬起头来。面前还是那张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芙蓉玉面,只是好单薄的一件鹅黄色旗装,殳懰正眉目盈盈地望着他。这才发现胤禩情状有异,蹙着眉头,一双点漆似的眼睛里满含痛意。怪不得连她走到近前他都未发现,看样子好像是极不舒服似的。不过还未等殳懰先询问,胤禩便从冰面上跪直了身子,“格格怎么在这儿?你快回去,不要管我,这里很冷。”

殳懰因为好奇,一时仔细打量他才看到额上尽是密密的汗珠。这下大惊,连自己刚才心绪不宁的事也忘记了,急问道,“八爷,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胤禩摇摇头,“不要。皇上登极大典已经礼毕,你快回去。四哥看不到你,一定会着急。让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会儿。”

殳懰并不理会他说的话,伸手来搀扶他。胤禩身材高大英挺,要她这样娇小玲珑的女子扶起来很费力。况且刚刚胤禩在冰面上跪了许久,双膝都有些麻木了。好不容易才将胤禩扶着,两个人都站起身来。她一时又不敢松手,仍然扶着胤禩问道,“八爷,你怎么在这里?”

胤禩似乎是舒服了一些,微微舒了口气,声音有点发颤道,“原本是微有小恙,但是今儿是四哥的好日子,不能坏了规矩。登极大典礼成,因为痛得厉害,所以先想在这儿稍稍静一会儿再走。”殳懰还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胤禩身量比她高出好些许,也举高临下地瞧着她。忽然唇边轻轻浮起一丝苦笑,“今儿也是我额聂的祭日。”

殳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到他刚才跪在冰面上的样子,也许心里痛得比身上的痛更厉害。今天的登极大典彻底宣告了他几十年的争储完全失败,再加上又是这样一个日子,真不知道他情何以堪。不过,殳懰也并不是滥用同情心的人。她的感情还没有富裕到可以随意施于别人。只是她时时记得别人曾经对于她的好,不希望欠别人太多而已。淡淡说一句,“这里寒气重,上岸去吧。良妃娘娘在天有灵也希望贝勒爷平安。”说着便扶着胤禩往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