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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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中卷(下)

晚膳以后,嗣皇帝做的第一件事是传旨给步军统领隆科多,关闭京城九门,限制人员流动,以保证城内的安全。第二件事,还是传旨给步军统领隆科多,宫内戒严,除了参预大丧典礼的皇子、王公、各部院大臣外,其他人不经奉召一律不许出入宫禁。

传完了旨,嗣皇帝回到寝殿找到殳懰,“你跟我一起去长春宫给太后请安。”

“是。”殳懰答应着。然后跟着嗣皇帝,一起出了乾清宫。嗣皇帝吩咐:“别人都不用跟着。”想来是觉得长春宫的流言还是尽量不要传到别处好。

嗣皇帝不用肩舆,徒步在前边走,殳懰跟在后面,保持着两到三步的距离。嗣皇帝似乎在想什么,特别入神,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走得很慢,有时候觉得好像恨不得停下来歇一歇才好。不过这段路很短,再慢也很快就能走到。

嗣皇帝到长春宫的时候,里外都很安静。嗣皇帝站在院子里,命总管太监张文把所有人都叫来。长春宫上下的太监、宫女都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冷冷的北风吹动了嗣皇帝身上的衣服,他却不为所动,只是用眼睛扫视着一院子的人。面对这个新皇帝,太监、宫女们也都心里打鼓,七上八下。而且被仗毙的小宫女也确实起到了杀鸡警猴的作用。

嗣皇帝慢慢开了口,“先帝驾崩,太后难免伤心过度。圣母皇太后是朕生母,你们服侍得尽心尽力,便是代朕进孝,朕已命赏长春宫上下所有人等双倍月例银子,以尽朕对太后的孝心。”张文带领太监、宫女们叩头谢恩。刚才还人人自危,此时却立刻都变得感激涕零。

嗣皇帝不再多说话,往怡情书史走去。宫女向内通告说,皇上来了。太后坐在南窗下靠墙的条山炕上,没有哭,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盯着皇帝一步一步走来。张文领着太监、宫女们给嗣皇帝上了茶便都退出去了。

嗣皇帝跪下给太后请安,“子臣给母后请安。”殳懰也随着在嗣皇帝身后跪下。太后坐着没动,慢条斯理地说,“都起来吧。我可不敢当。”语气甚是尖刻,但是嗣皇帝没有介意,站起身来,坐在太后对面。殳懰站在他身边。

“母后,父皇驾崩事出突然。母后一向身子弱,还要节哀,保重。万事都有子臣在,母后只要自己珍重,子臣心里就安定了。”话说得很恳切。但是太后并不为所动,她心里认定了早上胤祥唱的一出必是出自嗣皇帝的支使。所以懒懒的,只说,“我只盼着你十四弟快点回来,我见他一面,只怕也就追随你父皇去了。”

这样伤人心的话,嗣皇帝听了心里自然也不会好受。而且他一向是性急易怒的人,再加上连日来事务庞杂,实在是很累了,心情更是烦躁。便答道,“难道母后只念着十四弟,就不顾念子臣吗?”

“你哪里还用得着我顾念,能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就阿弥陀佛了。”太后一点没发现嗣皇帝情绪的变化。

“母后不顾念子臣,子臣还得时时顾念母后。母后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容易想起旧事,会伤心。还是早日去宁寿宫吧。”太后晋位之后应当从长春宫搬出来,住到宁寿宫去。

“宁寿宫不是我住的地方,我不能去。我在这儿住习惯了,不想换来换去。”太后的话意思非常明显,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太后。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便是不承认嗣皇帝是皇帝,没有皇帝哪来的太后呢。殳懰听到太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想真是替嗣皇帝灰心。

果然,嗣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是他终于隐忍着说,“母后要愿意在长春宫多住些日子,那晚一些去宁寿宫也可以。子臣只求母后多多保重,就是念及母子之情为子臣着想了。”

殳懰觉得自己很清楚地看到了嗣皇帝心里的无奈。虽然感觉到他在继位之后没有先帝的约束,又犯了性急的毛病,但是至少在他心里并没有放纵自己,还是知道要忍的。

在大行皇帝大丧进行的同时,另一件事也在加紧筹备,这就是嗣皇帝的登极大典。钦天监把日子定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嗣皇帝准了这个日期。在登极大典的前一日,潜邸里嗣皇帝的女眷们终于也入了宫。每个人的住处都是事先就安置好的。元妃乌喇那拉氏带着一应未来的妃嫔至乾清宫给嗣皇帝请安,同时也是给大行皇帝行奠仪。

大礼一毕,嗣皇帝瞧了瞧眼前一队身着孝衣的妃嫔。他的后宫几乎差不多都在此了,人人一身素白,倒都添了几分摇曳仙姿。但是这里面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皇帝忍不住向乌喇那拉氏问道,“年氏呢?”

自打入了宫,年氏还没有在皇帝面前露面,何况她还怀着皇帝的血胤,自然不能不问。乌喇那拉氏倒有点怯怯地答道,“年氏略略动了些胎气,实在是不能行动。奴才替她向皇上告个假。”按说年氏这个时候不能不露面,既使真的是实在行动不便,也应该先向皇帝告假。而乌喇那拉氏身为未来的皇后,有管理宫掖之责,等到皇帝问起来才奏报,本身已经失了职。

皇帝没再追问,有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眼前的妃嫔们。乌喇那拉氏看看嗣皇帝没有话说,便奏道,“若是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奴才等先请告退,以便去长春宫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嗣皇帝点点头,“这是必不可免的。太后连日里伤心,你们就替朕体仰慈怀,好好劝慰吧。”说着忽然回头向身后的殳懰吩咐,“你也一同去吧。”

储秀宫是西六宫里装饰得极其豪华的一座宫殿。而且,如果嗣皇帝登极后仍然像他的皇考一样以乾清宫为御息之所,那么储秀宫也获得了相当近便的地利。年姝莹非常满意这座指给她来居住的宫殿,暗自里觉得这是嗣皇帝对她的恩宠。她不求别的,只要在嗣皇帝的心里能有她格外不同的一席之地,她就满足了。

虽然是冬日,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但是年姝莹随着元妃乌喇那拉氏等女眷入宫的这一天,真正有点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气象了。虽然离着春天还远,如今又在国丧之中而难免气氛肃穆,但是她的心情却好得很。她能够住在这储秀宫里,身上还怀有龙种,这都是她的希望,没有理由不高兴。

储秀宫比起年姝莹原来住的潜邸的院子自然要大了许多。这其实是一所两进院落的独立宫殿。前殿用来用膳、闲坐起居。后殿就专门是她的寝殿。整个院落幽静而阔朗,很合她的心思。

潜邸女眷入宫之前,内务府按照所指派的各个宫殿里一应需用的物品都准备齐全。但是真正入宫之后,还是有许多地方需要整理。年姝莹看着兰玉指派着宫女、太监整齐有序地摆放东西,心里很受用。但是外面天气太好了,她忍不住想出来感受一下。兰玉本来是不放心主子这个时候一个人行动,但是年姝莹命她只管安心,因为她决不会走出储秀宫。她要好好看看自己所拥有的这座宫殿。

红墙黄瓦的储秀门不像外廷的太和门、乾清门那些那么高大庄严,但是别有秀丽的风致。这便是整个储秀宫的门户。一入储秀门,便是一片青砖铺地的院落广场。穿过广场,对面一眼便看到面阔五间,三明两暗的前殿。殿门前阶下分立两边的有一对铜梅花鹿,看起来煞是可爱。院子里还有两株古柏,高耸入云,两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倒真的添足了古意。

现在储秀宫里所有使唤的人都跟着兰玉在后殿里忙碌,前边并无一人。年姝莹很自在地一个人在院子里一边漫步一边想着心事。金碧辉煌的宫殿,苍翠的古柏,顶上露出一片蓝得很明媚的天空。不管是宫室的顶端檐上,还是古柏的枝上杈间都还有点点积雪的痕迹。因为太阳暖烘烘的,所以积雪也略有融化,青砖地上处处是湿湿的新鲜印记。年姝莹知道元妃乌喇那拉氏今日里要带着其他妃嫔一起去给嗣皇帝还有圣母皇太后请安,她是有意避开的。其实就是想看看嗣皇帝是什么态度。她身上的月份渐渐长了,元妃乌喇那拉氏一心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会照顾她。圣母皇太后那儿的情形她也明白,根本就顾不上和她计较,何况太后也知道她有孕在身。她只要知道嗣皇帝的态度。

前日里嗣皇帝回潜邸,她只是借故撒娇,没想到嗣皇帝居然丢下了多罗格格殳懰便来陪她。遗憾的是当时时辰有限,又加以那么多跟着的人,嗣皇帝只问了她几句关于肚子里龙种的话便匆匆去了。今天她倒要看看嗣皇帝还会不会再来储秀宫看她。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重重踏踏的脚步声,转回身来看时,嗣皇帝胤禛已经带着几个内监进了储秀门。年姝莹顿时心里一喜。嗣皇帝也一眼便看到了年姝莹一身白衣,犹如梨花被雪一样正站在古柏之下,白衣宽松仍显得她身姿飘逸。嗣皇帝向身后跟着的人吩咐在储秀门外候着,便向年姝莹面前走来。年姝莹也加快了脚步迎上来,她白衣飘飘,娥眉凤目,口角含笑。毕竟她怀了身孕,看她脚步轻捷,地上又尽是将化未化的积雪,嗣皇帝不由得暗自提心吊胆。年姝莹却已经走到近前,口称,“给皇上请安。”先肃一肃又要跪,嗣皇帝已经不容她再行礼,右臂伸出,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肘部。年姝莹便顺势靠进了皇帝怀里。

嗣皇帝扶着她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年姝莹很久没有得到这样的亲近他的机会,即使现在不能做什么逾礼的事,她也非常珍惜这个与他如此亲昵的时刻,便双臂环了嗣皇帝的腰间,埋首他怀中,侧耳听着他的心跳道,“臣妾知道皇上一定会来,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皇上。”

嗣皇帝不是喜欢被别人牵着走的人,此时才明白是年氏有意撒娇,并且算准了他一定会来,心里便有点不自在起来。因此,任凭年姝莹抱着他,却半天都没有说什么,也未再对她做出什么亲近动作。隔了一会儿,他轻轻握着她的双肩,将她与自己的身子略略撑开来一些,脸上波澜不惊地道,“外面冷,你又有孕在身,进去吧。”说着便放开她向前殿走去。年姝莹跟在嗣皇帝身后,虽然略有些不快,但是她已经感受到了皇帝对她的恩宠,所以并不太在意。

进了前殿坐下来,储秀宫里服侍的人也知道皇上驾到,纷纷来请了安,上了蜜饯和茶来,便又都退了出去。嗣皇帝略一打量这殿内的陈设,一边并不瞧着年姝莹,只说道,“这里比皇后住的翊坤宫还要好些。”嗣皇帝口里的“皇后”便是指乌喇那拉氏,她进宫后就住在翊坤宫,与储秀宫比邻。只是不知道皇帝说这话的意思究竟是表示对年姝莹的恩宠,还是指这里过于奢华而失了俭朴。年姝莹只是往头一个意思上想,便又要跪下谢恩,口里称,“奴才明白这是皇上的格外恩典。”嗣皇帝却并不再伸手来搀扶她,只是口里道,“生产之前,不要再对朕行大礼了。”嗣皇帝非常希望自己能像皇考康熙皇帝一样多多地繁衍子嗣。他示意年姝莹坐下来,面色淡淡地瞧着她,“朕登极之后便要行册封大典。”这正是年姝莹最关心的事,心里一紧,却口里只答了一个“是”字。嗣皇帝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似乎能穿透她的心事一般,仍然别有深意地瞧着她道,“在这后宫里,将来你也只在一人之下。”

这话说得既明白又不明确。无可疑问的是,皇帝已经将年姝莹拔擢于其他妃嫔之上,仅列于皇后之下。但是并没有说明具体会给予她什么品级和封号。不过这在年姝莹心里已经足够了,忍不住又站起身来略肃了一肃道,“奴才多谢皇上隆恩。”

嗣皇帝也站起身来,背负着手,在这殿内踱了几步,忽然道,“你们年氏一门从朕在藩邸时便是旗下旧人,当加恩时朕自会加恩,朕是从不负人。”这话看似淡薄,其实听起来别有含义。年姝莹也是极聪明的人,忙回道,“皇上从来便是奴才等一门的主子,不只是奴才一人,奴才的母家也都感念皇上的恩德,自然也会为主子效死力。”

嗣皇帝看起来似乎面容和悦了一些,没再说什么,只道,“你好好休息,看顾好朕的骨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