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16541400000048

第48章 上卷(下)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破例睡到天透亮。待睁开眼睛感觉到外面日头已高,却一言不发地仍然只管躺着,并不着急起来。一边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又抚了抚颌下说,自己说,“该剃头了。”

四阿哥剃头本来都是在每个月固定的日期,今天看样子要加差。看看时间正好差不多快巳正,外面阳光充足,还算是好时辰。立刻传了王府里专侍给四阿哥剃头的老刘来。四阿哥起身下床在当地踱步等着老刘。

老刘来了先换了给他准备的青衣、小帽,然后动手打开四阿哥专用的剃头用具箱子。老刘不但手艺很好,而且深知四阿哥的脾气,伺候四阿哥久了,动作相当熟练。不大一会儿功夫已经剃了头,刮了脸,并且为四阿哥结好了一条油光水滑、观之雅相的辫子。这样,四阿哥看上去顿时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老刘又问四阿哥要不要捶背,四阿哥点点头,仍然闭着眼睛,由着老刘按摩。过一会儿功夫,四阿哥睁开眼睛,摆摆手,老刘停下来,告退出去了。

四阿哥仍然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似乎还在沉思,殳懰看看便吩咐把早饭端上来,其实按时辰说差不多是午饭了。只是还按早饭的样式,糯米粥、素什锦等等。四阿哥也算是为人沉稳的读书人,讲究食不言,在饭桌上,只是无声无息地吃饭,愈显深沉。他吃得很快,碗里的粥没有剩下一粒米。然后要了茶漱口,便站起来要衣服。

换了亲王补服却并不着急走,又坐下来神态闲闲地品茶。向殳懰笑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都做什么?”殳懰不明白他的意思,笼统道,“只是读书、写字而已。写字倒是没有什么进步。”殳懰本来算是满蒙女子中难得有学问的女子,但唯有书法一道不擅长,近来无事也就加紧练习。

四阿哥笑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哪儿能一下子就一蹴而就了。自然要精于八法,研习六体。颜鲁公启蒙自不必说了,然后可以先临临董其昌。多看也是要紧的,有时比多写还重要。此外,写字还是师法自然,笔随心走,意随气行。久了自然见功力。一味傻写当然不成。”

四阿哥的字倒确实不凡。殳懰自嫁到雍亲王府后见多了他的字,大到卷轴小到窗课的文章,大幅的字即有出规入矩,又有酣畅淋漓。而文章往往下笔千言,字体严谨端庄又放敛自如。

且不说翰林学士,就是皇子里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也太多了,但是洋溢在翰墨之间的最见主人的气质,四阿哥的笔意和气势殳懰觉得终究不是常人所及。殳懰自己虽好此道,但是对于四阿哥的程度还是望尘莫及,不免心生羡慕。

四阿哥早抛开这一话题,又笑问她,“都看什么书?也讲讲。”殳懰心里一动,说“看了故事,给你讲讲好不好?”

“好啊”四阿哥欣然而应。殳懰一边瞄着他,一边讲,“有个和尚叫作临济。”“嗯。”四阿哥点点头,表示知道。“有一天,临济和尚去参拜达摩塔。守塔的和尚问他,‘你是先拜佛还是先拜祖?’临济和尚说,‘佛和祖我都不拜。’守塔的和尚很生气,说‘什么?佛和祖都不拜?那你还想拜谁?’可是临济和尚听了却拂袖而去。”

殳懰说到这儿停下来,偷偷地看四阿哥的反映。四阿哥却没有说话。过了一晌,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起身说,“昨晚怕是你也没睡好,抽空再休息一会儿。我走了。”不急不徐走到门口,又回头柔声道,“你放心。”

殳懰痴痴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目送他又转身离去。心里暗自念着临济和尚说过的那句话,“我只拜自己。”看来四阿哥对她心里想的也已经心领神会。

以后的几个月,四阿哥平静了许多,没有在府里再发脾气。很快,过了春节,康熙五十七年来了。

康熙皇帝终于下旨,命十四阿哥固山贝子胤禵为大将军王,代皇帝亲征。既是“大将军王”便是超授王爵,又是代天子亲征,无论如何都要引起朝野震动。在出征之前,康熙皇帝意外地召见了四阿哥胤禛、多罗格格殳懰还有十四阿哥胤禵和嫡福晋汪夏涵。

一大早,雍亲王胤禛便带着殳懰一起进了宫。殳懰觉得这次进宫很有别样的感受。穿过端门和午门,这两座门是紫禁城中轴线南边的起点。红墙、黄色琉璃瓦、朱红的柱子,描金彩绘,看来金碧辉煌、端庄而宏伟。还有端门前面的广场、午门前面的广场、过了金水桥太和门前面的广场,都很空旷而宏大。真正囿于一隅的只是东西六宫罢了。而从前住在长春宫承禧殿时,她是很少真正地在三大殿以及以南的地方去感受什么的。

雍亲王和殳懰一直往北,过了三大殿进乾清门,向西过月华门再向北便是养心殿了。皇帝的召见就在养心殿的东暖阁。殳懰来过养心殿两次都是去西暖阁。那里是皇帝偶尔休息的地方。西暖阁最有名的是最西边最小的一间,便是三希堂。而东暖阁在经过了康、雍、乾、道、嘉、咸之后于同治时声名雀起,因为那是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两宫“同治”、垂帘听政的地方。

刚进乾清门的时候便遇上了十四阿哥和福晋汪夏涵夫妇。殳懰特别留心了一下十四阿哥穿的补服。十四阿哥仍然穿着绣正蟒的贝勒服饰。十四阿哥福晋汪夏涵自然是按品上妆,穿着石青绣文的吉服。看来所谓“大将军王”并不是实授,确实只是一个便于统领六军的幌子而已。十四阿哥自然先上前来给四阿哥请安。

殳懰和汪夏涵倒是久不见面,可是汪夏涵只是神色淡淡地与她互相见了礼,并没有多的话。然后四人便一同进了东暖阁。

康熙皇帝看到十四阿哥,笑道,“嗬,大将军王来了。”很有点逗弄稚子的意味。太监端上来奶茶,康熙吩咐不要拘礼。其实,养心殿的屋宇即不高,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阔大,如此一来便显得像是一家人在一起闲坐,很其乐融融的气氛。

康熙只向殳懰笑道,“你出宫嫁到雍亲王府已经五年了,来见朕的次数也不多。朕倒是着实惦记你和老四。”彼时康熙皇帝已年届六十五岁,看看康熙皇帝虽然眼角松垂,但是目光仍然炯炯。只是眼神中凌厉的东西不再,倒多了些许慈祥和温和。

殳懰含笑答道,“子臣也惦记着父皇。虽不常见面,但是只要听到雍亲王回府每每说起父皇身体康泰子臣就和自己见到过父皇一样心里也无比高兴了。要是听说了父皇稍有不豫,子臣也和雍亲王一样寝食难安。子臣虽不和父皇常见面,但是子臣知道自己心里有父皇,不见也与见了一样。”

“哦,四阿哥经常提起朕吗?”康熙皇帝饶有兴趣地问。“是。”殳懰坦然作答,“雍亲王最怕父皇有忧心的事。就拿这两年的西北战事来说,雍亲王几乎夜夜苦读,睡得少,吃得也少,人都瘦了。每当策妄阿拉布坦进一分,雍亲王就会多担忧一分,深怨自己不能为父皇分劳。”

殳懰看看一直坐在一边喝奶茶的十四阿哥夫妇以欣然而喜的表情说,“不过现在好了,大将军王要出师青海,有父皇福佑,必能得胜而归。雍亲王看到了父皇封十四阿哥做大将军王代天子亲征的圣旨真的喜出望外。即高兴十四阿哥能替父皇出征扫灭叛军,又高兴父皇可以无忧矣。天天都念佛祈祷父皇身体康泰,大将军王马到成功。”

殳懰一翻话说得即入情入理,又坦坦荡荡。康熙皇帝也不禁动了容色。向十四阿哥道,“如果是在朕少壮之时,扫灭策妄阿拉布坦这样的事朕决不假手于人。如今朕老了,寄厚望于你。胤禵,此翻朕准你用天子旗纛。你先在军中操练两个月,然后就代朕亲征扫灭叛军。到时候朕亲自祭拜天地送你出征。”

十四阿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又傲气的男孩了。如今的大将军王已经初露才具,引得了康熙皇帝的赏识。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内敛的霸气,在沉稳之中积淀的信心和勇气。他沉声答道,“子臣定然不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康熙皇帝忽然笑道,“汪渔洋朕是深知的,他养了个好女儿啊。朕的十四阿哥交给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汪夏涵含笑道,“大将军王是父皇从诸位皇子里简拔出来的,还是父皇独具慧眼。”

康熙大笑,转头向四阿哥道,“你这个弟弟啊,如今是锋芒毕露。”

四阿哥欣然作色道,“十四阿哥才具本就在子臣之上。子臣身为兄长却不能为父分忧实为一憾事,子臣也寝食难安。如今弟弟替父皇御驾亲征,为父皇解忧,子臣唯有感激弟弟,子臣也可以安心了。”

康熙和颜悦色地听了,忽然说道,“来人。”太监李六福走进来,跪听皇帝的旨意。

“把朕书房里的两柄累丝镶翠玉如意拿来,赏多罗格格和十四福晋。”

殳懰和汪夏涵谢了赏。无意之中殳懰一眼看到十四阿哥坐在那里喝奶茶时又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那个喀喇沁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已经渐渐在自己的记忆里渐行渐远,甚至快要消失了。

康熙皇帝很高兴,吩咐道,“你们去吧。去长春宫看看你们的母妃,和她共进午膳再出去。”

“是。”四人一起告退出来。

从养心殿后边走永巷,过了太极殿就是长春宫。十四阿哥和四阿哥走在一起。两个人默然走了一会儿,十四阿哥忽然说,“四哥,我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父皇春秋已高,要是有什么消息,你可派人告诉我。”

雍亲王停下来,面色也变凝重了,抬手抚了抚他的手臂,“弟弟,你只管放心去。父皇这里不要担心。”十四阿哥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两人又一同往前走。

殳懰和汪夏涵走在后面。两个人各是心事重重。长春宫也好,西花园也罢,这里留下了她们多少的记忆。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两个人会以这样的心情再一次共同走在这里。

还是汪夏涵先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如此口齿伶俐。”

殳懰暗自叹了一口气,反唇相讥道:“是啊。我们认识的时间是不短了。我也没想到你如此会调教人。”

殳懰心里在想,当初帮着汪夏涵嫁给十四阿哥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换了别人,还不会激起十四阿哥如此炽热的权欲之心,可是此时悔也无异。

很快到了长春宫。德妃特意把密嫔也请来怡情书史。德妃吩咐宫女们摆膳,一边就和四阿哥、十四阿哥说话。

德妃一边拉着十四阿哥的手,只说,“这一趟到西北去,那里天气苦寒,也不知道你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十四阿哥笑道,“额聂,我身子好得很。你看我哪里有一点像不好的?父皇不是也曾经御驾亲征吗?还大败噶尔丹。”

德妃只管仔仔细细地看着十四阿哥,说他身子瘦弱。一会儿又说,“再舍不得你也得去,你要做大事,额聂也顾不上心疼了。”

然后又吩咐十四福晋汪夏涵说,“给十四阿哥收拾行装要仔细。”一会儿又说,“可要尽力给十四阿哥把身体调养好了。”汪夏涵只管笑着应了。十四阿哥却很顽皮地看着她笑,然后趴在德妃耳朵边低语了几句。德妃立刻笑逐颜开,低声问十四,“是真的?”十四阿哥点点头。德妃召手叫汪夏涵坐到她身边,一左一右佳儿佳妇,母子婆媳只管说起了悄悄话。

密嫔见状便向着冷落一边的四阿哥和殳懰闲聊起来。问殳懰在府里闲时只管做什么。问了四阿哥的儿子弘时、弘历、弘昼。说起十六阿哥胤禄来给自己请安的时候常说起夏天暑热天气,怕四哥又中暑。

末了密嫔看看十四福晋,悄悄问殳懰,“你怎么还没有消息?”殳懰对此倒不太在意。只是看看四阿哥笑道,“王府里不缺皇孙。”

密嫔叹道,“毕竟自己的才是依靠。”

然后看膳食都摆上桌了,密嫔便起身告辞了。德妃留了一回,便由她去了。十四阿哥夫妇一左一右扶着德妃大家便一起走去用膳。德妃拉着汪夏涵的手,摩娑着笑道,“哪里用你扶我。该叫她们扶着你才是。”

大家在桌前坐定。德妃吩咐着给十四福晋布菜。再看看四阿哥,只是埋着头,便说道,“四阿哥,你弟弟如今替你父皇御驾亲征也算是大事了,你是做哥哥的,可要尽心尽力地帮他。”

四阿哥恭敬回答,“是。”

德妃接着说,“你们兄弟和睦我才能放心。你十四弟年纪小你许多,如今又接了这么要紧的差事,自然你要多护着他,将来弟弟也会报答你。”

四阿哥仍然恭敬称是。

德妃一眼看到四阿哥身边的殳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叹口气,板着面孔又道,“多罗格格嫁过去的日子也不短了。一直没有消息,该遣太医院的医正去瞧瞧才是。”

殳懰放下筷子笑道,“有劳母妃惦记。”

德妃看她仍是笑着不当回事,显然有点生气,又道,“没有儿子,看你将来怎么办。你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重了。看来德妃自己也心存误会。觉得殳懰是得罪了康熙皇帝。所以皇帝才会把她遣嫁雍亲王府,而且连个名份都没有。

偏是十四福晋汪夏涵这个时候笑道:“额聂,多罗格格虽然说生儿育女的事未见上心,倒是伶俐得很,很讨父皇欢心呢。”说着像是哄着德妃开心一样,把刚才养心殿觐见的事学了一遍。

十四阿哥看着殳懰似乎无所谓的态度和德妃更加黑沉的脸,亲手给德妃布了菜,笑道,“额聂尝尝这个。”然后悄悄拉了拉福晋汪夏涵,示意她别说了。

谁知,汪夏涵却“哎唷”一声。德妃忙问,“怎么啦?”汪夏涵转脸看看十四阿哥,半嗔道,“差一点被你闪到。”德妃却一转脸向殳懰道,“你进府这么久了也没有消息,焉知不是在别的上边用心思太过了。”

殳懰听着德妃沉着脸一句接一句地教训着,而且句句不留情面,自己心里当然也不舒服。但是好在自己很会安慰自己。想到德妃也是常年久居深宫,与别人分享丈夫,虽然有两个儿子都得康熙皇帝宠爱,但是兄弟阋墙,这在德妃来说就是最头痛的事,说起来还是命苦,也就不再计较了。只是笑着称是。

看着殳懰一直这么不上心的样子,并且还笑得出来,德妃自己反倒更生气了。

四阿哥看样子也没吃什么东西,却已经放下筷子。淡淡地向十四阿哥道,“十四弟,青海距京城数千里之遥,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都中消息传达不便,你也就不用顾虑太多,只管做好父皇交办给你的事就好了。”十四阿哥本来在兴头上,却被这话又触动了心事,惘然称是。

德妃和十四福晋汪夏涵也都沉默下来。德妃的眼神很迷茫。而汪夏涵则低下头做掩饰,似乎添了什么心事。

早上起了大早,又忙了一个半天,在长春宫进了这一顿没滋味的午膳后,四阿哥和殳懰辞出来,出宫,回府。四阿哥觉得很歉疚,便问殳懰:“午膳进得不好。回府里你想用什么再让他们预备。”

殳懰看看他抱歉的眼神,心里很是安慰。轻轻笑道,“不用了,消化得倒很好呢。”四阿哥本来面色沉寂,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怔,然后“扑”地一笑。

两个人又沉静下来。四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坐在一边,随手翻起来殳懰放在那里的几本书。也无非都是什么诗词古文而已。看他是随手翻翻,又好像看得出神。殳懰也不打扰他,只是命人上了普洱茶。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自己合上书,完全换了一副很悠闲的样子说,“过几天年羹尧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