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16541400000037

第37章 上卷(上)

已经七十二岁的老臣李光地,是康熙朝权重一时的名臣。李光地生于明末,于康熙九年中进士,后被授翰林院编修。平定三藩、收复台湾的时候,李光地都是康熙皇帝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宦海沉浮数十年的李光地经历过无数次不同派别争权、争利的斗争。如今早就已经生就了七窍玲珑心,把一切都看得无比清楚了。李光地现在身兼着直隶巡抚,吏部尚书及文渊阁大学士的职衔。康熙皇帝也对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旧臣非常眷顾,遇事总喜欢听听李光地的意见。

胤禛出了乾清门,远远就看到了大学士李光地。李光地身量中等,老来越显得精瘦,但是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虽微有蹒跚,但是看似踉跄其实步步都扎实,实在是用不着人担心。李光地虽老眼略有昏花,却不知怎么也一眼就认出了胤禛,老远脸上就挂上了笑容,待走近了便主动打招呼,笑道“臣给雍亲王请安。王爷近来可好?”

胤禛也早就迎上来,此时眼疾手快地扶起就要给他请安的李光地笑道,“师傅可是来给父皇请安?父皇这几天正念着师傅,真要见了不定高兴得怎么样呢。”说着便是一副甚为欣慰的神态。

李光地曾任废太子胤礽的师傅,也教过胤禛,所以胤禛以“师傅”称之。

李光地笑道,“臣虽身在京畿,离得皇上近,可是百务缠身,又总怕辜负了皇上托付之重,不敢稍有懈怠,因此也难得见皇上一面。要论臣的本心,总恨不得早一日来给皇上请安。”

胤禛接着打量了李光地一回道,“师傅气色还好,不知那毒疮可好了?”李光地身患有毒疮,严重时甚至危及生命。

李光地笑道,“多谢王爷还惦记着老臣。全仗着皇上指点的坐汤的法子,如今已经大好了。老臣这条命就是皇上救回来的。”

胤禛笑道,“师傅能够痊愈,如此最好,我也就放心了。马上就是父皇的万寿节,师傅健健康康地陪着父皇好好庆祝这六十圣寿,比什么都让父皇高兴。我这为臣为子的还得多谢师傅。”

李光地看胤禛如此关怀自己,又这么念着康熙皇帝,不禁道,“王爷真是天生仁孝,人所不及啊。”

胤禛却笑道,“师傅可别这么说,都是父皇的儿子,只是各自尽心尽力的方式不同,论心不论事嘛。”说着已经扶了李光地进了乾清门,送到乾清宫门口,吩咐人进去通报,便跟李光地告辞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李六福从里边小步急趋出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中堂,皇上请您快进去呢。”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便要上来扶李光地,似乎连他自己也喜不自禁,“甭说皇上了,连奴才我都挂念您呢。”

李六福也是服侍康熙多年的太监,李光地几十年来出入宫掖已是与他十分相熟,心情一好禁不住拿他打趣,微微闪开了身子笑骂道,“这老家伙,偏是命好,守着皇上沾了福气,身子骨儿还硬朗?倒来扶我?”一边说一边便往里边进去了。

康熙皇帝本来正坐在那把日常坐的圈椅上看书,听到李光地进来,立刻从放下书从圈椅上站起来笑道,“光地,朕着实惦记你啊。”

李光地已经请了个双安,刚要跪下来叩头,就被走到面前的康熙皇帝扶起来。“来,来,坐下,坐下。”皇帝按着李光地在凳子上坐下,自己却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的老命是保住了。”

李光地笑道,“臣的贱命还长得很呢,怎么也得服侍着主子到了千秋万岁。”

康熙格外的高兴,大笑道,“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有这样的想法,朕也就放心了,不要再跟朕说要致休的话。”

李光地心里微微感叹。自从身患毒疮以来,几曾危及性命。多亏了康熙皇帝指点他用坐汤的法子才算是九转还阳。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已经是病入膏肓,坐汤也是一时治标不治本。本来是有心要致休的,话还没说,就被康熙皇帝给堵了回去。说实话,宦海数十年沉浮到如今他早就失去了早年的锐气,最重要的是也失去了早年的八面圆滑。患难相随到如今,作为一对年届古稀上下的君臣,他更愿意对康熙皇帝倾心相待。想了想,皇帝的万寿日近,今年是康熙皇帝六十圣寿,自然要大大庆祝一番,不如就让皇帝高高兴兴过了万寿节再提致休的事,以免惹得皇帝徒然增添伤感。

康熙皇帝也坐了下来,收起笑容,一时严肃起来,“光地,上次朕问你立储的事,想得如何?”

李光地闻言,眼前忽然闪出刚刚看到胤禛时的情景,沉思片刻道,“皇上,如今刚刚‘见龙在田’,皇上倒不急在这一时,不久必然‘利见大人’。”

胤禛最近一段时间出行都要乘轿。除非是特别着急的事才骑马。不过今天他进宫的时候不急,回府的时候却归心似箭。本来昨天是他和殳懰新婚,今天完全可以在府里陪着殳懰。殳懰又是初来乍到,他心里也很想陪她。但是康熙皇帝六十圣寿的一切大典礼仪皇帝都交纳给了他和三阿哥和硕诚亲王胤祉来协同礼部办理。他不想让别人暗地里嘲笑他因为自己新婚燕尔就疏忽了皇帝的万寿大典。

出了宫,轿子沿着往常走的路向着雍亲王府去了。按规置这个时令刚刚换了亲王专用的木质洒金明轿。加之今天天气好,阳光明媚,坐在轿子里都能感觉得到。路上行人似乎也较之冬天的时候活跃了好多,听得外面人声鼎沸闭目沉思的胤禛也被打断了。他睁开眼睛,忍不住将窗帘掀开一些缝隙向外面看了看。

这时轿子路过的正是一处街市。路边不乏各种摊子,有卖古董字画的,也有胭脂水粉的,还有各色用品、食物……街市里游人如织,虽然摩肩接踵,但是人人笑语欢言,看起来别有一番乐趣。不知为什么,胤禛心里忽然一动,他放下了窗帘,慢慢靠在轿壁上,又闭上了眼睛。眼前只有殳懰的影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概到了晚膳的时间,殳懰便带着秋婵往万福阁去了。福晋乌喇那拉氏、李氏、钮钴禄氏、耿氏都在。大家互相见了礼。福晋命在自己右侧设座让殳懰坐下,然后才问了一句,“侧福晋呢?怎么还没来?去看看。”

李氏在座,问的自然是年姝莹。一个丫环立刻便出去了。

等膳食都摆好了,才看年姝莹扶着她的丫环淑莲,如弱柳扶风一般进来了。年姝莹本来就长得很瘦弱,臻首蛾眉,处处精巧,此时眉头微蹙,一手扶着淑莲,一手拿着手帕扶着自己心口,更显得弱不禁风。年姝莹进来先给乌喇那拉氏行礼。

乌喇那拉氏倒是很大度,也不计较她姗姗来迟,反笑道,“要是身子不舒服也不用这么拘礼,让淑莲来回一声就行了,不用自己挣着过来。”其他三人都站起来向年氏行礼。

钮钴禄氏与耿氏都静静坐下。唯有李氏,又忍不住了,“侧福晋要好好休息,要不然等王爷回来看到了又要心疼了。”年姝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向福晋乌喇那拉氏回道,“好些了,多谢姐姐牵挂。”说着便把目光瞟到了殳懰身上。

这是殳懰进了雍亲王府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其实要论起来,两个人虽然早先就互相认识,但是一共也没有见过几次,只是都对对方映像深刻。此时看着年姝莹这样瞟着殳懰,乌喇那拉氏向她笑道,“这是年氏侧福晋。见个礼吧。”

年姝莹在雍亲王府里是仅仅位列乌喇那拉氏之下的侧福晋。而殳懰虽然是母家身份贵重,但现在毕竟是没名没份嫁进来的,她目前在雍亲王府里的身份不上不下,其实是最为尴尬。乌喇那拉氏的意思就是要殳懰先给年姝莹行礼。

殳懰本来今天跟这么些原本不相干的人坐同一桌用膳心里就觉得很别扭,如今又要向年姝莹行礼,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不过,她抱着与人为善、自行方便的态度,还是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面色平静而不卑不亢地道,“给侧福晋请安。”

年姝莹见殳懰向自己福这一福,却好似不肯拿大,示意淑莲扶着她起来,笑道,“妹妹好,我身子不舒服,妹妹不要见怪。”说是这么说,只是虚辞,又根本就没有客气的意思。而且,不待她真的站起身来,大福晋乌喇那拉氏就赶紧吩咐淑莲扶着她又坐下了。笑道,“既入了府就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年姝莹也笑道,“我跟这妹妹有缘,在长春宫见过面的。倒没有想到如今成了一家人,共同服侍王爷。妹妹初来乍到,我本来应该先关照妹妹,都是我这身子不便,倒让我不恭了,妹妹可别怪我。”

殳懰听年姝莹说什么“共同服侍王爷”这类的话,心里异常低落。坐在这里又觉得恍若梦中,甚至于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和胤禛成婚了。如果是的话,这个时候却又不见他;如果不是,她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和这些原本与她无关的人在一起呢?慢慢体味到,以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事实永远要比想象现实得多。

哪里还再禁得住年姝莹这般关怀,只勉强笑道,“既然福晋说都是一家人,侧福晋也就不必这么自责了。”尽管从年姝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猛然却一眼瞥见年姝莹身后的淑莲正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

乌喇那拉氏向年姝莹笑道,“你身子弱,膳也自然是不能不用的。快点吃吧。”然后转向李氏,“你不是说饿了吗?也快点吃吧。”

用膳罢了,又闲话一回也就散去了。

回房来,殳懰看着秋婵带着人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只是那副卷轴,她没有再让人挂起来。直到天色擦黑,外面丫环进来回禀,“格格,王爷来了。”才要出去迎接。胤禛好快的身形,已经进来了。

看样子还没有换衣服。一进门先吩咐跟着的小厮,“把那些东西都拿到这边的书房来。”然后仔细看看殳懰的脸,问“今天都做了什么?”

殳懰拿了秋婵递来的毛巾又递给他,一边回答,“没做什么,只是收拾了带来的东西。”想了想,说,“王爷还没见福晋吧?”

胤禛已经换了衣服,坐下吃茶,“福晋不拘这个。你不要管这些事。”殳懰站在一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是一场梦,觉得这一切,还有这个人都好陌生。

胤禛喝了茶,抬头一看她还站在那里,又笑道,“你只管站着做什么。”语气却慢慢温柔起来了。正要再说话,有个小丫环进来回道,“侧福晋房里的淑莲想见王爷,说侧福晋有话回禀。”

四阿哥放下茶碗问,“怎么到这儿来了?”说着却并不传淑莲进来,自己站起身出去。殳懰也懒得去听,只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看着秋婵打开放梳头用具的箱子,从一整套几十把黄杨木梳中拿了一把阔齿的帮她通发。过了好一会儿,然后听四阿哥的脚步似乎出去了。以为他不再回来。忽然想起来,他吩咐放到书房里的东西,一时好奇,便想要看看。

原来四阿哥刚才吩咐拿到这儿来的竟然是一大包的各种文字资料。翻了翻,全都是关于清朝和蒙古各部的关系的资料。有何时册封,何时打仗,关系的变化等等,不晓得是不是还要挑灯夜战。只是奇怪他忽然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胤禛从年姝莹住的东院出来,往对面殳懰住的西院走去。本来是听淑莲说年姝莹这一日里身子不舒服,几乎没有用膳,想一想毕竟她怀的是自己骨血,也不能作视不管,所以才去东院看了看她。年姝莹其实并无大碍,胤禛便吩咐人好生服侍,自己陪年姝莹说了几句话也就出来了。

“王爷,”刚出了东院,忽然李贵手里拿着一封书札从外面跑进来。胤禛在那株柿子树下停下脚步。

李贵双手递上书札,“王爷,戴先生有信来。”

戴铎有段日子没有来信了,胤禛心里正疑惑这事,立刻接过来,拿在手里是厚厚的一叠,不知戴铎写了什么,心里知道一定事关重大。稍微用力捏了捏这书札,吩咐李贵退下去,自己便信步往太和斋书房走去。

胤禛的书房没有人敢随便进去。此时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看到胤禛踱步到书房门口,服侍的小厮请个安跟了上来。胤禛没说话,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跟着。他走进书房,亲自点亮了灯,在书桌前坐下来,然后将戴铎的书启打开,书札上的字迹奔放而略有潦草。

“奴才戴铎谨启主子万福万安。奴才每思人生在世,百岁无多。上之不能从赤松子游得达摩祖髓,作古今来第一风流人物,次之又不能苟全性命不求闻达,甘隐逸于林泉下,而随波逐流,碌碌一世,醉生梦去,与草木同腐朽,良可悲也。幸达我主子有尧舜之德,而奴才受格外之知,惟因身居外吏,不能日近天颜,虽有微衷无由上达,即或偶言亦难尽备,此奴才之日夜抑郁而不能自安,终身饮恨,而时为愧赧者也……”

看到“我主子有尧舜之德”这一句,胤禛心里豁然一惊,又好像一下子有人把他眼前所有蔽日的浮云猛然一下全部拂去。这句话的意思他和戴铎都心照不宣。只是他没有想到戴铎敢这么明白大胆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在他自己心里可能也只是在潜意识里埋藏着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没有这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将桌上的灯移近一些,接着往下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