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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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上卷(上)

第十八章

西花园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再加上良妃薨了以后,与之相邻的咸福宫也空了下来,更显得此处凄凉。深宫之内又总是忌讳多,所以现在好多宫人轻易不到这边来,更有甚者即使可抄近路也不肯走,必要绕道而行。

殳懰出了长春宫沿着长长的永巷向前走,两边朱红的宫墙从她眼前晃过。这段路并不算远,但是等她到了西花园入门口处却已经紧张得浑身是汗。稍微定了定神,便轻轻走了进去。

西花园里的景色没有人来欣赏,但是并不妨碍这里静悄悄地酝酿着春天的到来。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衰,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这就象深宫中的一个世外桃缘,不知有汉而无论魏晋。绕过吉云楼,顺着半枯半碧的垂柳掩映下的石子涌路往前走,眼前就是一湾清亮的湖水。

果然,豁然便看到八阿哥胤禩就微微地倚坐在湖边一株横斜枯木的树干上的身影。从背影看,胤禩似乎正出神地望着湖对面红墙外咸福宫的方向。对于他来说,这样静静地回忆也是不可多得的时刻。殳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不忍心打断他。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胤禩忽然慢慢地转过头来。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殳懰,穿着粉色云肩云托领的旗装,正双手轻轻捏着一幅鹅黄宁绸的帕子,娴静、袅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胤禩站起身来,扶着树干绕到前边。殳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胤禩了,看他穿着藏青色的袍子,似乎比起从前少了一些玉树临风的风雅,不知为什么让人看到就会觉得心里隐然一痛。忽然想起听宫女说过,自从良妃薨逝以后,胤禩久久不能忘怀,每每哭昏过去,以至于好几个月的时光都身体虚弱不能出门。此时他身上颜色厚重的袍子更显得他的脸苍白而削瘦。不知道刚刚回忆起了什么,眼里的忧郁还没有完全退去。

当殳懰站在那里瞧着他沉思的时候,胤禩已经走到她面前。两个人隔着一段似远又似近的距离遥相呼应地相对而望。就好像他们之间若寄若离的关系一样,永远都无法说清楚,永远也没有办法跨越这咫尺天涯的距离,却也永远无法完全彻底成为陌路。

就在殳懰定身而立、无法说服自己再走上一步的时候,胤禩却已经做了决定,忽然走上前两步,不等殳懰反映过来,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此时殳懰才恢复了意识,立刻想要挣脱他。在她心里除了胤禛之外,绝不可以和另一个男人有这样亲密的行为。胤禩却不肯放手,更用力抱紧了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你真的这么狠心吗?”他一边用语言安抚着殳懰的情绪,同时自己也非常有尺度地把握着,不肯再做出任何唐突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两个人终于都平静下来。殳懰不再想着挣脱,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觉得自己只是在给胤禩一个安慰罢了。

“明天你就是四哥的人了。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如他,偏偏就跟你没有这个缘分。”胤禩在她耳边轻声道,“就算我处处比不上四哥,可是我的诚心总不比他差,我付出的也不比他少。这些年,四哥为了你殚精竭虑,这我都是知道的。可是我为了你魂迁梦移又有谁知道?如今一朝定胜负,成者王侯败者寇,从此你们便是长相厮守,日后又有谁会想起我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吗?你还会不会给我机会?”

胤禩的话说出来已是伤情之至。他从来没有勉强过殳懰什么,即便是在胤禛被指婚那天西花园偶遇表白后也从来没有刻意纠缠过殳懰。不知道是因为这份深藏心底的感情过于珍惜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因为觉得缘分未到不想过早揭开谜底?有的缘分是永远不会到的,就算是等了今世再等来世也是枉然。可是谁又不想在这样即将失去的时候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哪怕是飞蛾赴火,至少不会有遗憾。胤禩今天也算是情难自禁了,可是依然无法挽然大江东去的势不可挡。

殳懰此时又听胤禩问,还会不会有机会,忽然想起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无意中这也算是给了胤禩一个朦胧的答案。

胤禩终于慢慢将她放开,看着她良久,看样子他是真的动了情,任凭情丝万缕柔和了浓郁的失落悉数堆在眉梢眼角而不肯再做任何掩饰。对于他失去的来说什么都无足轻重了。终于他还是问道,“以后,若是想你了,可怎么好?”

殳懰瞬时回味过来,这便是胤禩与胤禛的不同。他不会为她考虑,他不会把她当作是他的责任,他永远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其实不管是对于她,还是他心里念念不肯忘的大清最高处的那个位置,他都不曾认真地、负责任地去想过、做过,真正为了拥有而付出过。他想要她,只是因为她的独特是他生命中的缺憾;他想要那龙椅,也是因为他生命中所不曾拥有的身份、地位的缺憾。

“八爷,过去的事总归是过去了。至于以后,我们最好还是相安无事,各自好自为之。”殳懰不想劝他什么,甚至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因为胤禩终究也不会是个平凡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和胤禛的较理是注定了的,谁也无可改变,她也不想试图去改变,更不想掺入两个男人的较量中去。如果胤禩的结果是注定了的,那么一个烟花般灿烂、如飞蛾赴火的过程也许才是后人对他凭吊的最好证据。

雍亲王府里,因为年姝莹最近身体总是有异,所以福晋乌喇那拉氏特意把她的陪房丫环淑莲叫去问了问年氏侧福晋的情况。淑莲答完了话回年姝莹院子的时候要路过太和斋。忽然发现太和斋紧邻的那个院子里好多丫头仆妇正在忙着收拾。心里觉得奇怪,于是信步走了进去。

仔细一看,与年姝莹住的院子比起来,这院子显得别具匠心。院子里入门就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涌路,直通上边三间房舍。

院子里还有一脉活水,曲曲折折,绕阶缘屋盘旋而行。石子涌路从院门口通往上边三间房舍。石子路的两侧有几杆翠竹,另外还点缀了几株芭蕉。此时已是仲春,倒也郁郁苍苍。淑莲心里觉得奇怪,叫住了一个正在干活的嬷嬷问,“这时候收拾这院子做什么?是有人要来住吗?”

那嬷嬷知道她是年氏侧福晋的陪房,不敢得罪她,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王爷要和宫里的一位格格成亲了,这院子就是王爷吩咐收拾了要给新来的格格住的。”

淑莲听了这话倒糊涂了。因为在王府的时间也不短了,她对很多礼制也都熟悉了。想了想,亲王定制两位侧福晋,如今雍亲王府里两位侧福晋的位置都满着,一个是自己的主子年姝莹,还有一个就是原来的李氏侧福晋。这就可以确定,这位新来的格格地位不会比自己主子高。

可是奇怪的是,既然是宫里的格格,也应当是康熙皇帝指婚的。可是又没有明发的旨意,也没有确定这位新来的格格究竟在这府里是个什么身份。难道说到了王府里还是格格?此“格格”便非是彼“格格”了,王府里所谓的格格,那就只能是个低等侍妾了。如果真是这样,雍亲王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地让人收拾房子呢?

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又向上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嬷嬷在吩咐,“你们可看仔细了,王爷和福晋都交待了,一定要和格格原来住的长春宫承禧殿一模一样,不许有一点差错。”

淑莲探身一望,心里马上就不高兴了。这房子的摆设比起年姝莹的屋子来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家具式样,陈设的玩器,还有一应用度处处都极为精致,简直是连大福晋乌喇那拉氏的屋子都给比下去了。

淑莲顾不上细看,匆匆回了年姝莹房里,把刚才看到的都讲给年姝莹。年姝莹从来没有把那一天在长春宫里看到雍亲王胤禛与殳懰唧唧私语的那一幕对任何人讲过。后来胤禛和殳懰之间也没有再发生过什么让她觉得怀疑的事。没想到今日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简直犹如是乌云翻墨的夜空中一道霹雳闪电一样即耀眼得让人无法默视,又深刻得让人恐惧。其实心里隐隐然一直就有感觉,觉得雍亲王和那个多罗格格之间别有异样,只是太过于平静的表面给她假象,而她自己也一直不愿意在心里面对真的有这样的事。可是欺骗终究不会变成事实,尤其是自己骗自己的时候。年姝莹此时心里已经又慌又乱又痛。

看年姝莹不说话,淑莲气道,“主子,你倒是快拿个主意呀,人家都要爬到你的头上来了。”

年姝莹心里一动,自己现在本来就无宠,全仗着侧福晋的地位。如果真的有一天连这个地位都没有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殳懰先去给皇太后行礼辞行。皇太后是顺治皇帝的第二个皇后,也是蒙古人,是漠南科尔沁一部。科尔沁曾经出过太宗的孝端文皇后、孝庄文皇后,还有后被废为静妃的先时顺治帝元后,再加上现在的皇太后,可以称得上是一族四后。也是蒙古诸部里唯一的后族外家。

康熙皇帝幼时生母早逝,是当今皇太后抚养康熙皇帝长大,母子至亲视如己出。如今皇太后已是七十七高龄,况正在病中。皇太后听说是个康熙皇帝带回来养育宫的喀喇沁多罗格格来辞行,还是召见了。只是老弱多病,多半是听不是说。

皇太后已是满面皱纹,白发苍苍。想来初嫁入宫中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幼女,哪里懂得这深宫中的事。但是此后的几十年,她见证了孝庄文皇后的力挽狂澜,见证了康熙皇帝的英明神武,未定也知道众位阿哥们夺嫡的惨烈变故。只是当年在草原上骑着马无忧无虑的少女,如今恐怕也早就历练得处惊不乱了。

皇太后拉了殳懰的手,只道,“去吧。蒙古和满洲本来就是共依共存。咱们蒙古女人掌管过大清的后宫,蒙古男人拱卫着大清的疆土,这是你命里注定的。四阿哥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服侍他,他也不会亏待你的。”

殳懰答应着去了。只是心里在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要承担的责任会有这么复杂的根由。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到风烛残年的时候,也并未阅尽人间四季,不会有那么深刻独到的思想而已。

辞了康熙皇帝再回到长春宫,傍晚时分,吉时一到,雍亲王府的人便来接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多排场和喧闹。但是来的人,人人执礼极恭。

叩辞了德妃、密嫔出来,密嫔一直亲送到长春宫门口,眼含着泪挥了挥手。殳懰也忍着泪行了一肃一跪一叩首的大礼,“娘娘,我去了。”

秋婵将一方早就准备好了的绣着鸳鸯、荷花的红绸盖头为她盖好便扶着殳懰上轿,出了宫直奔雍王府。

殳懰坐在雍王府派来的轿子里,心里七上八下。终于有朝一日离开了紫禁城,可是谁又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

轿子外表装饰得并不华丽,也看不出来有任何表示身份的象征。但是细节极其精致,坐在里边也很舒服。跟从的雍王府仆妇们也都穿戴极其讲究。感觉路上走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就到了雍王府。轿子走得极稳,等停下来的时候只听帘外有个嬷嬷声音轻柔地说,“主子,已经到了。请主子再安坐片刻。”这便是到了雍王府门口。然后换了抬轿的人,又往里去了。当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帘子掀开了。一个收拾得很爽利的嬷嬷极恭敬地行礼道,“请主子下轿。”

眼前盖着一方红绸盖头,被嬷嬷扶着下了轿。似乎听到有琮琮流水声,停下脚步。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有人走来,被那人打横抱了起来。心里一震,她知道这是胤禛,她熟悉他身上的那种感觉。胤禛抱着她又往里边走去,进了屋子,将她放到床上坐下来。

接着就是半天没有动静。殳懰并不知道,胤禛就站在她对面,隔着一方红绸看着她。看着她穿着大红宁绸彩绣花蝶的吉服这样静静地坐在床上,给他的感觉简直不像是真的,真怕是醒来后的南柯一梦。

为了证实这不是梦,胤禛不再犹豫,上前挑起了盖头。殳懰这才看到他穿着皇子专用的金黄色的蟒袍补服,头戴红宝石结顶的东珠朝冠正站在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胤禛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起身。殳懰被他被着站起来,他拉了她的手,走到窗下的案几边坐下来。

嬷嬷将两只盛满的酒杯分别递给他们各自一人一杯。这便是合卺礼。胤禛将自己手里杯中的酒喝了一半,便笑着看殳懰。嬷嬷恐她有差错,也示意她只喝一半便好。然后又将两个人的杯子互换,各人将另一半饮尽了,就算是合卺礼成。只听到萨满太太在窗外用满语大声说着祝福婚姻、多子多福等套辞,胤禛一边听一边脸上漾起了笑容。

行罢了合卺礼,嬷嬷从五彩百子碗里挟了子孙饽饽让胤禛和殳懰各吃了一口。案几前站着的另几位嬷嬷忽然大声问殳懰:“生不生?”

殳懰吃到口里发现子孙饽饽没煮熟,再看看胤禛倒是很怡然自得地吃了下去。听嬷嬷问“生不生”的时候又看胤禛竟开怀大笑,她从来未见到胤禛笑得这么开心过。胤禛温柔地凝视着她,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一边嬷嬷又连着大声问,殳懰这才猛然醒悟,不好意思地低声回答,“生”。而这个时候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从这一天起,她和胤禛就再也分不开了。

嬷嬷们又拿起红丝连着的两双筷子,挑起一丝面条,让胤禛和殳懰吃了长寿面。这样也就算是礼成了。一应服侍的人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