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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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下卷(上)

五月节前后的天气已是躁热不堪,殳懰因为临产在即,所以很少再出了九州清晏到别处去散步。雍正早就亲自挑了精奇嬷嬷,灯火及水上等各色服侍的人等来为皇室血胤的诞生做准备。夜里都有事先挑好的经验丰富的姥姥在九州清晏上夜守喜,连太医都分了两班,一班三名日夜守候,以保生产顺利。

其实早在四月里太医就预算出殳懰的生产日期应当是在五月节前后几日之内。从那时候生产的程序基本已开始进入倒计时,准备工作极其繁复:首领太监带着几名太监奉雍正之命按照钦天监指定的地点刨了喜坑,以备安放胎盘、脐带;姥姥在此同时也在九州清晏的寝殿安放了“筷子”,意喻快快生子;孩子的衣服被褥自不用说,还特意从宫内的养心殿请来了大楞蒸刀避邪,及乾清宫的易产石也请来以助平安。

在看着这些准备工作进行的时候,雍正心里也无比的紧张,他甚至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这并不是雍正朝第一次有后宫妃嫔产育,但是给他的感觉一切都既神秘又新奇。这种期盼的感觉也从来都没有过,经常会想是个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会长得像他自己还是像殳懰,等孩子出生了要给他或她什么赏赐,甚至还想等他或她长大了他作为孩子的亲阿玛该怎么样去疼他(她)爱他(她)……既盼着那一天快点来,又有些害怕。

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是带着一种乐趣在遐想。第一次会有这种感觉,这孩子不是他作为大清天子的皇子或皇女,而是他作为亲阿玛的亲骨肉。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在意孩子的性别,因为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不管是个哈哈珠子(满语:男孩子)或是个塔拉温珠子(满语:女孩子),都是他和殳懰的亲骨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上有这么乐于去承受的责任,他要为他将要出生的骨肉和他亲骨肉的亲额聂安排好未来的一切。当然首要目的是让他们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看到雍正如此地上心,又总是在静静沉思中在唇边漾起笑来,殳懰既觉得幸福又觉得更加紧张。也许是因为等得太久了,所以总是患得患失,临到谜底快要揭开的时候又过于在意结果。她也和雍正一样,有太多想知道的问题。

过了端午正日,殳懰这一日里早上便有些心神不宁,觉得总是心律速动,有一种坐卧不安的感觉。雍正这几日里总是寸步不移地守着她,只要她有任何的变化他都能体会得出来。看到殳懰微微有些蹙了眉的样子,他坐在她身边帮她拨了拨披垂的长发,又隔着特制的绞纱水红敞衣轻轻抚了抚已经隆起得很明显的肚子,轻轻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殳懰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夜里不能安睡,雍正也是同样夜夜不能安眠。白天里也一样,只要她稍有不豫,他总是柔情抚慰。听他这样问,又好像一时又好了一些,便摇摇头,勉强笑了笑。看她不作答,为了给她分散注意力,雍正笑道,“此时外面还凉爽,要不要出去看看花?”太阳还没有上来,不到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适宜在此时稍作活动,这也是太医的建议。殳懰为了不扫他的兴,笑了笑说“好”。雍正便搀扶着她走出殿外。

庭院里是雍正命人特别移植来的各种花卉,此时开得正艳。蔷薇娇黄,玫瑰似火,月季粉白……凑成一院的花事繁盛,格外热闹。加上各处还有插着的菖蒲和艾草未都尽去,也是青青碧碧地在各个角落里散发着独有的清香。

殳懰被雍正亲手扶着在庭院中的花丛边留连。端月带着紫苓还有各色服侍的人等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谁都知道喜期就在这几日,说不好什么时候这位尊贵无比的婴儿就要出世了,所以人人都不敢怠慢。殳懰觉得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勉强一边半倚在雍正怀里一边努力去瞧着眼前的各色花朵。但是又看到后面长长的一队太监、宫女、嬷嬷、姥姥,心里更是紧张烦躁,便慢慢停下脚步。雍正很注意地看到了她不太开心的样子,轻轻问道,“怎么了?”他此时的紧张程度比任何人都要强烈。殳懰颦了眉淡淡一笑道,“让他们都去吧,全都跟在后面怪烦的。反正总也不会出了这院子去。”雍正一听立刻向身后做个手势,这样后面跟着的一大队人才散了开去,但是实际上也不敢离开太远。

殳懰渐渐又觉得那感觉下去了一些,便凝神瞧着那些花,不由轻轻叹道,“这些花真是美,皇上费心了。”雍正尽力抱着她,想帮她分担一些,把唇凑在她耳边声音轻柔地道,“再美也不比你美。”殳懰刚想笑他这个时候还打趣,忽然觉得一丝疼痛的感觉从腹内升起,不由得轻轻“哎哟”了一声。雍正立刻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他有预感,他的孩子,要来了。殳懰来不及说话,那种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要站不住了,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肉内,叫了一声,“胤禛……”

雍正一边抱着她一边大声吩咐道,“来人……快传太医来。”本来那些各色服侍的人就都没有走远,不大会功夫儿便全都聚齐了。那守喜的姥姥是经验极为丰富的,立刻便向雍正奏道,“禀万岁爷,谦妃娘娘是要生产了。”说着便要一同将殳懰扶进殿去。殳懰却紧紧握着雍正不肯放开,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乖,别担心,我在你身边。”说着便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她笨重的身子用力横抱起来,进了九州清晏的寝殿。

一阵痛楚平息之后,殳懰已是满身是汗,用掉了许多的力气。等到有精力的时候才看到雍正一直就在她床榻边。她知道他是不能留在她身边的,缓缓叮嘱道,“胤禛,你去外面等我。”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柔声安慰道,“我哪儿都不去,我和你在一起。”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如果说他一生之中会有一些重要的时刻,那毫无疑问现在就是其中之一。刚才所有人都已经劝过皇帝了,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一个人撇在这儿。殳懰没力气再说话,忽然看到了侍立一侧的端月。

端月看到殳懰在瞧着她,忙上前来跪在床榻之侧也温声抚慰道,“娘娘别担心,奴婢也一直在这儿服侍娘娘,等着小阿哥出来。”殳懰努力笑了笑,没再说话。她已经没精力说话了,那种痛楚的感觉又袭来。

正午时,是一天里阳光最充足的时候。当九州清晏的寝殿里笼罩在一片光明中的时候,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无比地宏亮,一个婴儿被托在姥姥的手中,小手小脚用力地乱蹬着。殳懰在一个明显的腹下坠落之后,身体好像轻如鸿毛般飘了起来,但是又似乎肢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再属于自己,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来支配它们。但是那婴儿的啼哭声她却听得无比清楚,觉得心与身体完全相反,轻快而激烈地跳动起来,又抑止不住地在唇边露出笑容。刚才所有的折磨和痛楚就在这一刻已经全都不复存在了。

而握着殳懰的手的雍正先时是紧张,然后看着殳懰用力,他似乎也在不由自主地用力,可是他的力道又无处可以发泄。不管是在雍亲王府还是在紫禁城,有不只一个女人为他生过不只一个孩子,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过这种身历其境的感觉,此时更是深深体会到了殳懰的生养不易。当听到那婴儿的一串宏亮的啼哭声后他竟有一种初为人父才有的感觉,真真切切体会到这孩子的来之不易和作为他的血胤的骨肉牵心的连接。

那接生的姥姥满面笑容地跪下回奏道,“是个小阿哥。万岁爷大喜,谦妃娘娘大喜。”婴儿已被洗干净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红色春绸小袄。端月、紫苓及所有服侍的人都跪下来贺喜。雍正笑着看看殳懰,柔声道,“是我们的儿子。”殳懰努力点了点头。雍正大声吩咐道,“赏,都重重有赏。”

雍正此时不由得心里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他要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有些颤抖地把手伸向那姥姥怀里红色的襁褓,声音也有些嘶哑,“来,让朕抱一抱。”眼睛却怎么也不肯离开那孩子了。姥姥先是一怔,并没有这个规矩,但是她还是遵旨将小阿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雍正的怀里。雍正有些笨拙地接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杀伐决断他从来都举重若轻,可是怀里这个赤子小儿却让他觉得份量好重。手臂有些僵硬,因为不敢随便动,怕弄痛了他。小阿哥却好像知道这是自己的阿玛一样,不再啼哭,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好奇地瞧着这抱着他的人。雍正不由得笑起来,谁都没有见过他这么温暖的笑,自己都笑得像个孩子一样。陪侍在一边的端月瞧得清清楚楚,她忽然也有了一种渴望,她也非常想抱一抱那刚出生的小阿哥。

雍正终于抱着小阿哥坐回床榻边,却仍然不肯放下,只是带着骄傲的神情向殳懰展示,“瞧瞧吧,是像你还是像朕?”殳懰终于瞧见了自己的儿子,只要瞧这一眼便可以永远记住他此时的模样,再瞧瞧儿子的阿玛,简直就是一大一小在相同的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轻轻笑道,“像皇上。”雍正大笑道,“不错,朕的儿子,不像朕像谁?”

这个新生的婴儿若论序齿当被尊称为十阿哥。从他出生的这一日开始,九州清晏里便忙碌起来。洗三、升摇车大吉、小满月、满月、百禄……一轮接一传轮,雍正的赏赐已经不计其数,金玉玩器各色衣料等等数不胜数。殳懰的身体在太医调理、端月的膳食调配双重结合之下已经完全恢复,只是比生产之前丰腴了些许,倒更显得丰容盛鬋。不过相比之下端月却愈见消瘦。十阿哥自从百禄之后新添了一个习惯,总是夜里会醒来,醒来必要有人抱着方肯入睡。开始时是端月偶然抱过一次,后来十阿哥便不肯再让原来的嬷嬷抱,必得每回都要端月抱着才肯入睡。端月也极其喜欢十阿哥,即便辛苦也非常愿意。因此人虽消瘦精神却比从前焕发了许多。

雍正在思索了许久之后,给十阿哥起名用了“曕”字,前面再加上排行的“弘”字,十阿哥被载入玉牒的名字便是弘曕。至于为什么起这个名字,雍正讲给弘曕的额聂谦妃殳懰讲了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里的一个故事。

雍正饶有兴味地拿着一卷《世说新语》瞧着殳懰抱着弘曕的样子很轻松地道,“有个人叫郝隆。七月七日人人都把书搬出来晒去,唯有他一个人跑到太阳底下躺着去。有人好奇,就问他,‘你怎么不去晒书呢?’郝隆得意地抚了抚肚子,‘喏,书都在这里,正在晒’。”这个典故殳懰当然知道。“晒”字便是“曕”字,看来雍正给十阿哥起的名字是希望他将来成为饱学之士。无须用学问换取功名仕宦,若能以读书好学为雅好做个富贵闲散的清华皇子便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十阿哥在他的阿玛和额聂关注下一天天有了许多的变化。会翻身了,会坐起来了,会笑了,会呀呀稚语了,会蹒跚学步了……雍正和殳懰也觉得在这中间获得了新生,有了许多新的乐趣。

雍正十二年的五月节一过十阿哥弘曕又迎来了他刚刚开始的新生中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按照宫里的惯例,十阿哥要抓睟盘,即民间所谓抓周。睟盘里所摆设的有:玉陈设,玉扇坠、金匙、银盒、犀钟、弧矢、文房四宝等,抓了哪件都有寓意,便是表示十阿哥一生的志趣所在。

睟盘和果品桌子早就摆好了,十阿哥正被他的额聂还有端月等人如众星捧月般抱着,逗着他玩。而十阿哥的阿玛雍正皇帝此刻刚刚接到内奏事处送来的一个奏折,正在瞧。反正时间还未到,所以皇帝并没有着急。

等把这折子批完了,雍正从桌案边站起身来,他要赶紧去看他的儿子。忽然却是促不及防的一阵眩晕,甚至还有手足发麻的感觉,接着便是喘不上来气。刚才看折子的时候已经把殿内服侍的人都摒退了。他知道此刻殳懰一定抱着弘曕就在外面,还有端月等人一定也在外面候着。这是他的十阿哥周岁抓睟盘的紧要日子,他不能这个时候生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