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轻轻走进套间,只有服侍殳懰的宫女紫苓在外面随时候着。雍正一边向套间里边张望,一边轻声问紫苓道,“你主子可好些了?”紫苓刚要行礼,雍正怕她声音太大吵了殳懰,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紫苓也学着皇帝轻声道,“回皇上,主子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太医走后主子一直心情不好,一天都没有用膳了。”其实紫苓这时也提心吊胆的,不知道殳懰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雍正又轻声命道,“你着人去做些你主子平日里爱用的只管送来,朕来劝她进膳。”紫苓答应着去了,心里想着,如果是皇上亲自劝,主子没有不用膳的道理。
雍正轻轻挑帘子走了进去。一打量,殳懰还在床上,向里侧面而卧,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丝发披垂于身后,只看背影都能感受得到她浓重的心事。雍正知道她并未睡着,便不再掩饰,大步走上前去。殳懰也听到了有人进来,听声音便知道是雍正。不过还未等她转过身来,便已经被雍正从床上横抱起来。他这才惊觉,殳懰竟是满面泪迹。他抱着她笑问道,“怎么了?这是好事,哭什么?”他还不知道殳懰并不知道实情。殳懰忽然伸臂勾了他的颈,紧紧贴于他怀中便再也不肯松开,几乎是放声痛哭,直到把他肩上都染湿了一片,这才慢慢缓过来。这样哭过舒服多了,她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在他耳边叫着,“胤禛……”他耐心劝慰,“怎么了?我们不是都盼了很久了吗?”
殳懰这才微微松开一些,仰面不解地瞧着他,问道,“你说什么?”雍正这才想起他给太医的口谕,知道了殳懰还不明白实情。这真是个可以锦上添花的笑话,忍不住抱着她笑道,“这个太医,真是死心眼儿,朕究竟是该赏他还是罚他?”殳懰看他大笑,更是不解。雍正这才收了笑,瞧着她柔声道,“你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你不知道吗?”
殳懰听他这一说,也是一怔。这是她几乎已经绝望了的事,在他们之间总会小心翼翼回避的话题。谁能想像得到惊喜就会来得这么意外。有时候千盼万盼的愿望看似轻松却总是不易实现,而当你一旦放开不再计较的时候又会收获出人意料的喜悦。殳懰瞧着雍正,颤颤地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她需要证实,证实才让她放心。雍正郑重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这时外面传来紫苓的声音,“回禀皇上,娘娘的晚膳预备好了。”雍正抱着殳懰不肯将她放回床上,却向外面吩咐道,“进来摆膳罢,朕与娘娘一起用膳。”眼看着紫苓便要带着人进来摆膳,殳懰又急又羞,脸都红了,伏在雍正耳边低语道,“快放我下来。”雍正却故意笑道,“怕什么,你是我儿子的亲额聂。”殳懰又不敢强自挣扎,只好埋首于他肩上,不敢再看。
紫苓等人已经进来,瞧了这情景也是个个都脸红心跳,从来没有见过威仪棣棣的雍正皇帝还有这般柔情的时候。摆了膳,雍正这才抱着殳懰走到膳桌边将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来。但是并没有让紫苓等人退出去,看样子皇帝今天是童心大动,要任性到底,有意将自己对殳懰的宠溺展示给宫女们看。
雍正瞧着一桌子的冷热荦素,还有粥和点心等等,一边仔细打量一边问殳懰,“要用什么,朕来喂你。”殳懰本来闻到这些膳食的味道胸中便有些不舒服,听他这么问怕宫女们瞧见,更不想吃了。摇摇头道,“什么也不想用。”围观的宫女们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雍正却自作主张地用乌木镶金箸将一片鸭肉送到了殳懰口边,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她道,“来,用一点,乖。”殳懰闻到鸭肉的味道,忽然胸中一顶,便干呕起来。雍正赶忙站起身来抚着她的背,宫女们也早就拿吐盂的拿吐盂,拿手帕的拿手帕,又有赶忙拿了茶来漱口的。等殳懰缓过来的时候,因为刚刚反应太激烈,眼中已涌现上泪光,眼圈都红了。瞧着雍正怯怯地道,“求皇上别为难我了。”雍正瞧她的样子也心痛,不忍再迫得她用膳,俯身抱起殳懰走到床边,仍放她躺在床上道,“歇着吧,等什么时候想用了再用。”说着又吩咐紫苓等人把膳桌撤了。紫苓迟疑道,“万岁爷,您还没用膳呢。”雍正哪里还有心思用膳,一边给殳懰掖好了被子,一边吩咐道,“撤了吧,朕也不想用。”
九、十月里秋老虎仍然有发威的时候,殳懰坐在殿外的檐下净心养神。远处的天空又清又蓝,是秋天特有的明净,显得既高又远。园子里随处可见的参天古木和夏天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是毕竟染了秋天气息的况味是不同的,总有一种萧瑟又落寞的感觉。秋天让人既有一种充实感,又怀有淡淡的失落,还带着一丝期许。院子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摆上的菊花,好多个品种,有红中带黄,有紫中带绿,有娇艳如火的金红,有深沉雅致的水粉,大多都是不受拘束而随意怒放的,倒让院子里添了一些活泼的气息。
殳懰连日里来都寝食不佳,什么都吃不下,晚上也总是难以入睡,已经被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不过反倒坐在这里略静一静才能舒服一些。抬眼一瞧,一个宫女穿过菊花丛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福回禀道,“娘娘,刘答应来给娘娘请安了。”
这倒是个意外。自从雍正病愈之后殳懰再也没有见过端月。不管怎么说在他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一直是端月在他身边,对于这一点殳懰是记得很清楚的,总是记得要感念端月的付出。后来因为知道怀了身孕这个意外的惊喜,自己寝食难安再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件事,所以渐渐才抛开一些。自打从宫里到了园子里,端月不再出现在九州清晏,想必是被雍正迁到别的哪一处去住了,具体是哪里殳懰还不知道。忽然听到端月来了,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惊喜,忙吩咐宫女,“快去请刘答应进来。”那宫女领命而去。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端月的身影便摇摇地出现了,她也如同那宫女一般从菊花丛中穿过。只是她的身影更加飘逸,好像梦幻地随时都要飘走一样。她身上穿了紫色宁绸旗装,上面绣着的也是菊花,是银白色的菊花,清雅尽是清雅了,但是却趁得她好似满面清愁一般,人也弱不胜衣,更若人怜爱。不知为什么,殳懰忽然心里寒寒的,竟无端地想起了故去已久的敦肃皇贵妃年氏。只是端月并没有年氏那么骄矜,反而更多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卷气。
端月走上前来福了一福,很惊羡地瞧了瞧殳懰略有发福的体态,柔婉地笑道,“听说娘娘有喜了,奴婢特来给娘娘贺喜。”殳懰看到她倒觉得很亲热,吩咐宫女搬椅子来,笑道,“你来的正好,坐下来陪我说说话。”端月答应着坐下来。又似乎是犹豫了一瞬,终于问道,“皇上知道娘娘有了身孕,一定是格外欢喜吧?”殳懰笑了笑,没有回答。端月是因为雍正病中服侍有功才晋位为答应。可是答应只是最低一等的妃嫔,见皇帝的机会很少,反倒不如从前专伺皇帝膳食倒日日服侍在侧。殳懰能体会得到端月是很怀念从前的那种日子的。
端月瞧了瞧殳懰的面色道,“娘娘气色倒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殳懰这时忽然想起了端月曾经为雍正做过的鸡丝篙子杆那道菜,油绿的样子一下子便把胃口逗起来了。因为连日里来总是不思饮食,这一下却胃口大开。笑道,“辛苦倒还好,只是总也不想用膳食,好想吃你做的菜。”
端月听殳懰这么说倒高兴得很,总觉得自己还有用武之地,立刻便有了兴致,笑道,“这有何难?主子想用什么只管吩咐,我立刻便可做了来……”
“不行!”端月话音未落,忽然一个威严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来,让正聊得开心的殳懰和端月都心里一悸。竟然是雍正不知何时从廊后绕了过来。端月便渐渐地沉了心,面上也一青一白,头也低了下来。终于向着雍正肃了一肃道,“给皇上请安。”她知道雍正已经对她曾经下毒的事有所怀疑。只是他不愿意再耗费精力去大肆追究,雍正有自己的想法。因为这说出来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而况是因为清理亏空所导致的。也许他的想法只是把她当作众多妃嫔中的一个让她孤独终老而已。
殳懰也正要站起身来,雍正却已经走到她近前,轻轻抚了抚她,转眼已是满面寒霜如同春风骤暖一般,柔声道,“你不用起来。”说着便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卷五色卷轴,殳懰忽然想起来,这是圣旨。她不能坐着聆听圣旨,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的事。还是挣扎着要起来,雍正却依然按住了她的肩。
那太监展开圣旨,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道,“有旨意。”霎时,除了立着的皇帝和坐着的殳懰外,所有的人都跪下来。端月心里面也非常好奇,这圣旨一定是与殳懰有关的不用说,也许是赏赐吧。只听那太监又朗声读到,“奉圣旨,养心殿御前一品夫人乌梁海氏,贤良淑惠、秉性柔嘉,特晋妃位,赐号谦妃。钦此。”
圣旨非常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但是效果却令在场所有人出乎意外,除了皇帝自己,他温柔地瞧着殳懰,眼里全是笑意,他的笑里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他是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雍正。殳懰却蹙了眉微微一笑,她也没想到雍正会忽然封了她做妃子,这是她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事。从前一开始是因为雍正要想尽办法留她在身边不用分宫别居,所以才动足了脑筋想了那么个名堂。后来殳懰自己倒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那时候是不愿意与后宫嫔妃比肩的,不愿意让自己真正成为她们之中的一个。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了,有或没有丝毫不会再影响到她和他。但是他毕竟是好意,她还是向他笑了笑,温声道,“多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