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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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下卷(下)

东暖阁里一片阳光灿烂,坐在窗下条山炕上的怡亲王允祥看起来气色也极好。加上身上簇新的亲王服饰、朝冠,更衬得眉目英挺,似乎又恢复了那个英姿挺拔的当朝总理事务王大臣的威仪。他手里拿着田文镜的那份折子,缓缓道,“既然田文镜上了谢罪折,已经承认了欺君之罪,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犹记得几个月前在圆明园,因为田文镜和李绂互参的案子,允祥和雍正意见相左,一时忧急交加晕倒在地。不过此时看起来,病后初愈的允祥不但身体有所恢复,就连性格也有似乎有所改变。也许是因为连着几个月卧病在床想的事情比较多,他已经对雍正有了一种信任感。就算是一时不能理解的事也相信雍正必有自己的意途所在。

雍正倒是一直在站着,听允祥这么问,也老实不客气答道,“把田文镜的折子给你看,朕也就没打算瞒你什么,以免你又担心。朕的朱批你已看到了,狠狠申斥了田文镜。田文镜这个人有时候难免过于促狭,在朕面前都时不时要掉个花枪,朕自信还能弹压得住他。实在是因为田文镜是个难得的人材,朕的新政,别的督抚或执行不力或用心不够,唯有田文镜事事卓有成效。这样的人朕用着他的去处甚多,所以即便是一时有了错处,朕也自当是多多开导,岂有不望他成人的道理?”

允祥自然也知道雍正有许多事是痛在心头口难开的,确实理解他对待田、李互参案的态度。但是还有个问题,禁不住问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李绂?”既然并不公开承认田文镜的欺君之罪,那岂不是有错的就变成李绂?

雍正皱了皱眉,“李绂么?”似乎一犹豫,但是很快便道,“李绂是朕信得及的人,不过是太耿直了些。还是让他去直隶总督任上吧。”李绂曾经被年羹尧余党捏陷贪污,当时雍正便毫不犹豫地替李绂挡了回去,表示自己断然不信李绂会有此等作为。并且在李绂后来的奏折朱批上百般安抚。可见在雍正心里李绂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如此甚好,还是皇上有识人之明。”允祥一笑,禁不住又咳了几声。除了病上的毛病,原本身体极强壮的允祥现在特别容易感时生病,春天的咳喇是少不了的。

雍正颇有些担心,“这些太医,治了几个月就是这个成效,朕真恨不得把他们个个都贬了职才好。”

允祥端起茶碗饮了茶,这才止住了咳,笑道,“咳嗽几声有什么要紧。臣弟已经全好了。皇上没看出来臣弟还发福了些吗?”说着不等雍正回答又道,“臣弟还是担心河南这边的事。田文镜虽然上了谢罪的折子,并不是因为他为人无所欺。实在是因为皇上派人去查,他见躲不过去这才向皇上乞怜。田文镜又是何等样人,岂能是被张球等小人利用和蒙蔽的?臣弟看他参的那些下属官员,并无什么落到实处的错处,只是不说懦弱便是办事不利。人人都是一副禀性,岂能都与他相同。只要是他看不上眼的便要参,这个总督也太难相与了。”

允祥指的是雍正派了型部侍郎海望和工部侍郎史贻直去河南查案。海望和史贻直已经查明张球确是个市井无赖,经田文镜任用便无所顾忌,劣迹堪堪。只是田文镜也不是省油的灯,任用张球也是为了利用,这点倒被雍正料中了。只是李绂说黄振国被田文镜害死在狱中,这也确实是没有的事。黄振国至今还在狱中,只是并未被害死,多少还有口气。

雍正有话也不瞒允祥,坦然道,“田文镜的为人朕甚清楚。他参奏黄振国和其他几个属吏在折子里说是科甲朋党,因这几个具是同年而已。朕虽未挑明,却并不信及他说的话。之所以未与他深究是因为朕都已经了解清楚,这几个确实不是什么能员干吏,如今田文镜找碴去掉了他们,也好。朕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这倒不是大事。但是田文镜是朕亲自坚立的模范巡抚,他参黄振国等人也算是有口无心,而真正想扳倒了田文镜坏了朕的新政,借机重树朋党的也大有人在。朕心里全都清楚。”说着已经是冷了脸,语气也冷冷的,忍不住将心里积怒未发的情绪作了一些不经意的流露。“海寿和史贻直两人都深谙朕心,所以只讲查案的情形密告与朕,并不在河南泄露。但是偏有人想借机掀起大浪。那河道佟镇就公然向海寿和史贻直揭发田文镜。佟镇与隆科多是一族,因为朕处置隆科多他也心有怨气,就想借此把田文镜这样让朕得力的人给趁机扳倒。朕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允祥看雍正面色阴寒,忽然无来由地心里也一颤。不过转念一想,雍正推行新政步步为艰,总有人或无意或成心刁难,确实让他和雍正耗费不少精力。而雍正之所以对朋党如此敏感,也就是因为八阿哥允禩一党,年羹尧党系,隆科多党系都是心怀异志,让雍正生出无限烦恼来。这样倒也能慢慢理解了。有许多事情,表面上看到的样子并不是真正的事实。而具体到雍正身上,他也并不是一个识人不明,处事不明的君主。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雍正看允祥沉思不语又道,“就连黄振国也是蔡珽荐上来的。蔡珽是年羹尧的故旧,他荐的人给田文镜,田文镜用起来岂能得力?朕倒是能体会田文镜的心思。所以朕也就默许了,这朋党之风必须要尽早刹住,防患于未然。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总是纠缠于此。”

这话倒说得允祥精神一振道,“皇上说的是。臣弟这一病就是几个月,心里也着急。”

雍正在殿内踱了半天,又是说了好多话,已是又累又渴。听允祥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坐下,瞧着允祥,眼里已是疲惫和坚决。“弟弟,朕能信任的便是你,你要尽快好起来。朕还有许多事要与你一起做。”

允祥五内俱沸,却点点头道,“四哥放心,臣弟一定尽快好起来。”

秀女们第二轮进入殿内便要开始报履历了。殳懰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新鲜,第一轮时觉得哪个秀女都漂亮,各有风韵。不过眼花缭乱地一轮下来,等到第二轮再来就产生了视觉疲劳,因为参加选秀的秀女最小的年龄才十三岁,完全就是没有长成的孩子,实是没有什么好看的。而且,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也并不是个个都貌美如花。熹贵妃大概习是因为自己曾有亲身经历,还比较有耐心。殳懰就渐渐觉得没有意思,正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一抬眼,便看到了这一拨列在最后的刘端月,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一息。而刘端月本来就正瞧着殳懰出神,被她忽然来的一个眼神吃了一惊,忙有点慌乱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微微低下头来,不敢再左右顾盼。殳懰对她很有好感,只是由于和熹贵妃商量好了,不得不摞了她的牌子,这样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这个她连名字都没记住的秀女,此时自然免不了要多看几眼。只是看她略显局促样子,便也收回眼神,怕吓到她。

终于轮到了刘端月。她穿着很清爽的月白色旗装,走上前来,照例请安跪下奏道,“奴才刘氏,康熙四十九年生人。曾祖父刘遐汉军镶蓝旗都统,祖父刘泽工部笔帖式,父亲管领刘满。奴才恭请圣安。”虽然这段话说得有点不太留利,但是也算不慌不忙得都奏完了,一个头叩下去再直起身来,等待发落。她心里有些不自信,但是又极其渴望,所以等待的态度也有些焦灼。但是她的命运是早就定好了的,熹贵妃手里捏着她的绿头盘子便要摞到落选的那一个银盘子里去。而刘端月也领悟到了熹贵妃的意途,不禁心里一急,再看看坐在熹贵妃身边的殳懰,面色平静,也并没有表示异议的意思,于是心便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熹贵妃的牌子还未摞下去的时候,忽听门口处传来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朕留下你了。”雍正出现在了万众瞩目之中,皇帝却从容地提步进了殿内,他打量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刘端月。熹贵妃微有意外,但还是从容站起身来迎驾。殳懰却是极其意外,因为她是亲眼瞧着雍正神色匆匆地去了东暖阁与怡亲王允祥议事。雍正自己也说不来了,所以才命她替了他来。没想到他议政之后还是赶来了。不知为什么,殳懰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她来不及细思量,也站起身来迎驾。

还跪在地上的刘端月也稍稍侧了侧身回头一望。说话的人是个仪表奇伟的男子,一看就是那种特别坚定又自信的人,原来这就是当今天子雍正皇帝。一旦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刘端月心里猛然一撞便是巨痛。再看一眼,皇上已经走过她身边,似乎就在对着上座的那位年轻的贵人含笑而去。她急忙低下头,努力克制着自己。

熹贵妃钮钴禄氏和殳懰已经走下座位,所有的人都跪下来给刚刚进来的雍正请安。看样子雍正也应该是匆匆赶来,不知怎么忽然又有了这个兴致来选秀女。熹贵妃面不改色,但是自然照雍正说的,把刘氏的绿头牌子留下来。一边向刘端月提示,“还不快给皇上谢恩。”刘端月这样才刚刚想起来,皇帝已经留了她的牌子,心落了回去,向着雍正叩头称,“奴婢谢皇上隆恩。”

殳懰看了看谢恩的刘氏,又看看雍正,心里忽然有点不自在,刚才那种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也更强烈了些。

雍正转过身来又仔细打量起刘端月,似乎是很满意的样子。刘端月知道皇帝在打量她,但是按规矩她是不可以抬头看着皇帝的。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有点虚。终于雍正吩咐道,“你就去养心殿伺候吧。”还未学规矩就蒙此恩旨,这更算是格外的恩典了。刘端月放下心来再次跪倒谢恩。这下引得熹贵妃钮钴禄氏也不由得看了看殳懰。殳懰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着实不舒服起来。

在圆明园住了一夏一秋,冬天回到宫里,再住进养心殿,殳懰觉得很不适应。她很不喜欢这种被拘束的感觉,尤其是在习惯了园中山水的时候,回到宫里更觉得百无聊赖,心情也随着糟糕起来。

晚上掌灯后照例陪着雍正在灯下看奏折。他坐在炕桌的一边一本接一本地看。她则坐在他对面看书,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他,是否需要添茶,是否需要手巾……

雍正批完了最后一本折子,天已经很晚了。他摘下眼镜站起身,殳懰立刻也起身亲自拿了热手巾递过来给他擦擦脸,然后端上热牛奶来。雍正端着盛牛奶的黄釉碗一边踱步忽然问道,“那个刘氏你安排好了吗?”

殳懰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他批了那么多奏折,忙了一晚上,居然忽然想起这么件小事。照往来这都是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也是一天里最温馨的时候。她抬头看看雍正那满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低下头,抽出手帕来装着拭了拭嘴唇,尽量平静了声音说,“那是皇上自己留下的人,没有皇上的示下谁敢擅自安排?”

“哈哈哈哈……”雍正大笑起来。他笑得好开心,是因为那个刘氏吗?他放下那只黄釉碗,忽然伸出手臂一揽殳懰的腰,另一只手同时抬起她的下颌,这下她不得不被迫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那种睥睨一世的目光永远都会让她醉。但是这一次她忽然觉得她承受不起了。

“你算是在为我吃醋吗?”他挑逗着她却好像相当得意的样子,也唯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是这样喜怒形诸于颜色。殳懰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有些怔怔地瞧着他,好像是不认识一样。雍正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志得意满地横抱起她,低语道,“不早了,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