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长官廨里,春大人正和阔伦布交谈着。
德寿恭立在一边。
“要依我看哪,这些个妖魔鬼怪准是惧怕我劲勇们的虎威,退避三舍了。”春大人呷了一口茶说。
“您说的有道理。”阔伦布恭谦的回了一句。
“要不就暂把这个巡查停了?这家伙,就这几天嗨,那钱可是哗哗的往外出哇,好劲。”春大人摇着头说。
“白人没拿着,那马家饭铺倒是肥了,这两天紧着上菜,这还不说,咱这营子里的人这当儿都抢着入夜巡队呢。”阔伦布说。
“那是啊!这些小兔崽子们都亏嘴呀,甭说,准是连吃带拿,是不是?”春大人笑笑。
“要不是说……您哪,任嘛儿都瞒不过您去……我算是服了。”阔伦布翘起俩大拇哥。
“嗯……这个……”春大人好像在想什么。
“我瞧啊,还是把小巴子喊来,问问他那天晚上的事,他是个活口啊,邵瘸子那小媳妇儿说不明白啊。”半晌他说。
“也行,德寿,你去把巴克敦给叫来,就说春大人有话问他。”阔伦布说。
“是,大人。”德寿答。
“我估摸小巴子也没什么事儿了吧?”春大人问阔伦布。
“根本就没什么大事儿……快去吧。”阔伦布小声说。
“是!”德寿转身跑出。
因为春大人是个急性子,德寿不敢怠慢,在门口拦了匹马,向巴克敦家奔去。
……
“行啊,小巴子,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德寿掀开棉帘子进了巴克敦家的正屋。
“嚯,德寿参领大人哪,稀客稀客,来来来,您就跟这儿吃了,孩儿他妈,快点!给德寿参领大人盛碗豆汁!”巴克敦正盘腿儿坐在小炕桌上喝着豆汁,一只手正拿着一片已经啃了半拉的糖油饼。
“甭了,这两天净他妈喝这玩意儿了,喝的我都绿了。咱长话短说,赶紧跟我上趟春大人那儿去。”德寿说。
“春大人?兄弟……我我……”巴克敦楞了,油饼也掉在了炕桌上。
“嗨!没事儿!瞧吓得。”德寿笑。
“参领大人,呣小巴子……可是没干什么也没说什么呀……”巴克敦媳妇用围裙擦着手,一脸恐惧。
“没事,甭瞎嘀咕,一会儿就回来。”
……
“就记得这么多啦?”春大人慢条四理的问巴克敦。
“回大人,就这么些个了。”巴克敦低头答道。
“那我问你,那个白色的东西究竟有多高呢?”
“回大人,总得有一丈开外,一边儿摇晃一边儿动撼着,忒让小的害怕了。”
“那你觉得它是人呢还是鬼怪之类?”
“回大人,小的说不准,可小的让它那么一欺糊就人事不知了,小的想那不是常人能有的法力,对了,小的还记得那怪物过来的时候,听见呼呼像风声似的响动,还有一股一股的劲头,让你动弹不了。”
欺糊:满语拥过来或笼罩过来接触很近的
“嘿******!你说说这事啊,可真他妈邪了门儿了……”春大人支着腮帮子楞起神儿来。
“要我说啊,还得接着查,上回这响动弄得太大发了,这回啊,咱蔫不出溜的,再瞧瞧,您说呢?”阔伦布说。
蔫不出溜:悄悄的不张扬不声不响也形容人的内向
“嗯……这么着,分两步走,你呢,带人接着巡查,我再托一个早年的朋友,他这当儿在雍和宫管事儿,我让他弄俩喇嘛来给咱这儿瞧瞧。”春大人站了起来。
“喇嘛?能管用吗?那是他们那边的玩意儿啊。”阔伦布笑。
“管用吗?你得把那个‘吗’字儿去掉喽,灵!咱当今万岁爷都还拜哪,……呔!大胆妖魔……俺要千里之外取你首级……呀呀呀呀……”春大人最后是用京戏腔说的,还踢了一下腿,假装捋着想像中的长髯。
……
三天之后,两个身高马大身穿绛红色架裟的蒙古喇嘛来到了火器营,他们的脸颊上有两块红,小小的眼睛跟绿豆差不多,走路摇摇晃晃的,露着半拉膀子和一条粗壮的胳膊。
春大人在档房接待他们,摆了一桌饭菜。
可他们夹了两筷子,不吃了。
“嗨,怎么回事?这就饱啦?不至于吧?”春大人很惊讶。
“肉……肉,的没有?多多的!快快的来了,我……们肚子……想吃……”那个老一点的用怪腔怪调的汉语加蒙古话说,还直比划。
“什么什么?他们说什么呢?什么他妈肠子肚子肺的!”春大人把筷子一撂,直皱眉。
“肉……我听着是他们要多多的吃肉吧……?”阔伦布因为曾在热河外八庙任随驾扈从,跟蒙古喇嘛打过几天交道,所以能听懂几句他们的“汉”话。
“这不是有肉吗?!还瞎他妈嘚嘚什么呀?溜肉片儿、红烧肉、羊油炒蔴豆腐……酸菜粉丝儿,炒疙瘩缨儿,不都挺下饭的吗?……嘁!真他妈难伺候!”春大人脸一冷,不高兴了。
“您是不知道这帮孙子,那吃肉就跟拿簸箕撮似的,一只大烤羊撕巴撕巴就给颠补了,咱弄点子菜帮子菜叶他们不爱吃……我听说他们在雍和宫里头一人一天发一只羊腿呢。”阔伦布挣大眼睛说。
“跟兔崽子们翻,呣外火器营就这条件,要吃就吃!不吃拉XX倒!你跟德寿陪着,我回去了。”春大人一扭头走了。
“您还没……”阔伦布赶紧站起来说。
“饱了。”春大人头也不回的说。
……
“德寿,你呀,赶紧去把咱营子那老萨满僧额布叫来,让他跟这俩东西聊聊。”阔伦布说。
“得,我去了啊。”德寿跑着去了。
一会儿,老僧额布迈着内八字脚一崴一崴的来了。
一见僧额布,俩喇嘛立刻站了起来:“它……蒙古鲁……胡努?”
蒙古语:你是蒙古人吗?
“木木!木!”僧额布伸出双手,也很激动的样子。
蒙古语:是是
“它……内额尔德沁?”
蒙古语: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必——僧额布格德。”
蒙古语:我叫僧额布
“塞——拜诺!塞——拜诺!”
蒙古语:您好
三个老蒙古亲切抱在了一起。
“必,艾拉胡!艾拉胡!大人,阿里吉!酒!”僧额布冲德寿说。
艾拉胡:蒙古语喝酒蒙古人一见到朋友就要喝酒且必一醉方休
“酒啊,那还不好办,您只要不提这肉啊。酒管够。”德寿从连三下头提拉出一只坛子,这还是上回从东山子“泉宗庙”行宫里找着的。
泉宗庙旧有乾隆行宫传为旧官僚王怀庆所毁
满人和蒙古人风俗习惯有些接近,但满人不善饮酒,一般都是小酌,故从“泉宗庙”行宫里找着的酒没人重视。
“这酒背不住还是乾隆爷喝剩下的呢,好东西呀!伙计们,招呼吧。”德寿把坛子放到地上。
僧额布一瘸一拐的走到坛子旁边,用手指伸到里面蘸了点,大笑起来,“好好!艾拉胡,好!”
三个老蒙古围着酒坛连喝带唱。
……
“大人,您可真有绝的!”德寿伸出大拇哥。
“得,齐活!我说,咱也唿撸两口吧,我这都他妈饿谭了。”阔伦布一拍德寿。
“招呼!”德寿抄起一双筷子。
……
一顿饭总算打发过去了。
看到三个老蒙古凑在一起山侃着,阔伦布让僧额布问两个喇嘛:最近这里闹的大白人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说,得有法器……这里没有……”僧额布说。
“那他妈来干嘛来了,嘁……”阔伦布一撇嘴。
“对了,僧额布,用你那些破烂儿行不行啊?”德寿剔着牙说。
“我……问他们一下。”僧额布说。
三个人又用蒙古话说起来。
“行,那……我去拿嘛……”僧额布费力的站了起来。
……
约一个钟头以后。
档房的正厅里香烟燎绕,大鼓“嘭嘭”的响着,低沉的念经声和法器的叮噹声响成一片。
两个蒙古喇嘛和僧额布盘腿坐在一块毯子上齐诵着听不懂的经咒,还一边用松毛撒着水和米。
“这不瞎耽搁功夫吗,您瞧见没,这套玩意儿咱僧额布也会啊。”德寿小声对阔伦布说。
“大概一个不如仨法力大吧……你没听说吗;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么……”阔伦布凝神摩娑着手上的玉搬指。
一会儿,僧额布疲惫的爬起来。
德寿再一看那俩,也停了家伙,东倒西歪的在那儿委固着。
委固:满语很狼狈的勉强歪在那里
“累啊……那个怪东西……法力很强很强,现在要把那几个没死的……叫来……”僧额布说,直打哈欠。
“霍勒敦……雅奔,加其那,加博勒!霍勒敦……雅奔,加其那,加博勒……”一个喇嘛忽然大叫,两眼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