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真的是陡转惊变。
从头说起来,正道联军讨伐元宗,一路上屡屡受挫,最后渡云峰一战规模甚大,消耗时间也极长,甚至几乎功败垂成。而牟宜城的正道高手们因为元宗的设计阻拦姗姗来迟,但是其战力之强,人数之多依然在短时间内扭转战局。
可谁能料到就因为元宗的一个重勿,就冒出了一个咒印师印瞳和身具天下第一身法的年轻女修行者林瑶,既然更是引出了允城王这种极道高手,甚至一度中断了战斗。
再等最后围剿之时,正道高手们个个自以为胜券在握,但是局面却转换的那么快。不过几息时间,残存的一百余名元宗门人利用巫山沧海的八景异象跳崖而逃。
整体而言,这一战比千年前正道围剿元宗的一战规模更大,一路长驱直入捣毁元宗老巢,歼灭邪道妖人数千,可以说是取得了大胜。但是从目标来讲,正道可谓大败亏输,不仅修行者六千余只剩几十人,就是俗世军队都死伤大半。而元宗虽然元气大伤,可不但留下了复兴的种子,就连渡云峰上连同元靖在内的百名元宗人都在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如此结果,真是把曲水婆婆、苏骥等一众激进派气的吐出一口老血。
这种情况下,不少气血难平的高手都似有似无的把目光留在重勿身上。
“不若把此人公开处决,告示天下。”
曲水婆婆看着离自己不远、同样重伤的重勿,面色狠毒,语气阴恻恻的说道。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少正道高手的眼睛都是一亮。
元宗元靖潜逃,虽然正道一方获得了胜利,但是自身的损伤单论人数对比反而更重,如此情况,各门各派很难向天下人交代。
但若是有重勿在手,此人身为元宗年轻一代两大高手之一,天下闻名,可以说是具有足够的分量。若将其于天下示众,再公开行刑,一方面展示了正道高手围剿元宗的成果,另一方面便可平息天下道门折损甚重的怒火。
允城王微微带笑,也不说话,一道蓝色流光冲天而起,而后轰然坠地,霸世枪直直的插在允城王身前,亮银色的枪身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锋芒。
“之前我们可是说好的,难道你们说话像放屁?”允城王微笑着问道。
众人默然,曲水婆婆脸色怨毒,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鹫,哑声道:“许青世,难道你想包庇邪道?”
允城王闻言哈哈一笑,玩味的说道:“邪道?为何他便是邪道?”
“因为他乃是元宗中人。”
“元宗又如何邪?”
“吞噬天地元气,不敬天地之道,行事乖张阴僻,难道还不是邪吗?”
“不敬天地,自该有天谴,关你何事?”
“我等遵天地而行,自当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允城王的嘴角勾出不屑和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曲水婆婆顿时愕然。
元宗邪道的元靖嘲讽自己,就已经让自己气炸了。可是这个允城王,一个乳臭未干、辈分低浅的小子,居然敢说自己是什么东西?
允城王继续说道:“元宗不敬天地,我看你也未必多恭敬。你不过区区一个流澜派的长老,极堑境修为的修行者,仰天道鼻息,得天道恩宠而已。而天何其阔大高上,岂是人能窥测?你敢妄揣天道,代天而行?你算什么东西!”
“我看元宗只是不敬天,而你却是在渎天!”允城王声色俱厉,指着曲水婆婆的鼻子呵斥道。
曲水婆婆手都颤了起来,她的嘴唇不停颤抖,面部抽动,眼神欲怒欲言,面色可笑之极,竟是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余的正道高手更是脸色黑了一片。
天下道门围剿元宗打的可就是替天行道的旗号!这么一说,反倒他们才像是异教徒一样了。说起来,他们总觉得允城王是在强词夺理,但是却很有道理的样子,竟无言反驳。
允城王看着曲水婆婆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另外,在您老昏迷之时,各派高手已经集体同意将重勿交由我处置,即便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您也不该提出异议。若是诸位想要出尔反尔,做个食言小人,我许青世也是能由着你们戏弄的?”
说到最后一句,允城王的言语中已经弥漫出一丝杀意。
众人再次以不甘不愿的沉默表达了顺从。
“那么我们能否追击?”一个剑宗长老问道。
“不可能了。”立即有人出言反驳:“我们可没有元宗那些人的肉身,跳崖追击就是个死。”
广弥苦笑道:“即便肉身强悍也不成,即便是元宗的弟子跳崖也要不断寻找落脚点分段跳跃。这悬崖之高,若是垂直降落,就是金刚不坏也会被震碎内脏而死。若是想像元宗弟子那样,起码要对这里的悬崖足够了解,能够熟练的找到落脚点才行。”
“那就眼看着他们这么离开?”苏骥沉声问道。
“我们可以走临仙峰过海追击啊!”一名散修突然说道。
顿时众人沉默,搞得那位散修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暮夕脸色有些复杂的解释道:“你终日在深山苦修,不如我们这些门派中人了解的多。巫山诸峰中,你就当没有临仙峰这一峰好了。”
刘纯裕接过话头,慢悠悠的说道:“传闻巫山乃是神仙下凡人世之地,是天国之门。再具体一点,真正的天国之门就是临仙峰。”
那名散修顿时吓住了。
刘纯裕解释道:“你们也看见了,巫山沧海,神异之处太多。沧海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常年没有潮汐涨落的海,除了冰潮的时刻之外,便如同死海一样平静。至于巫山——你们可曾见过比巫山的天地元气更充足的地方?渡云峰之前显然剧烈消耗过天地元气,但是不过一天时间,这里的元气又已经浓厚到了骇人的程度。而且草木茂盛,终年不衰,灵气十足。”
“上万年以来,无数的凡人和修行者踏足巫山。”刘纯裕的目光有些射人,说道:“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踏足临仙峰,一步都不能。”
“有修为强大的修行者曾远远观望过临仙峰,之后便讳莫如深。如今我们知道的情况,就是临仙峰的植被比巫山其他诸峰更加茂盛,那里的一棵杂草都有人那么高,那里的一头狐狸都好比大象,那里的灵气和元气充满了神异的能量,甚至足以使那里的生灵变异。而且最可怕的是,临仙峰的时空与外界并不同步。”
“实话说,当时那位窥探临仙峰的大能乃是一位超越了极堑境的神话级高手,因此才能看出诸多端倪。临仙峰区区一座山峰,却包含了无数层宇宙,有着层层叠叠的空间,时间的流速也在不断变幻,而且整座临仙峰被笼罩在一层奇异的屏障中,我们能够清晰的看到这座山峰,甚至看到它就在我们的面前,但是我们永远都无法踏上临仙峰的土地。”
“临仙峰有着截然不同的法则,扭转了周围地域的时空,让我们只能靠近,却不能触碰。”
“于是便有传说临仙峰乃是神仙下凡人世所踏足的界门,人类是不能亵渎的。所以我们还是别打主意了,说不定要白白拿命填。”刘纯裕认真的做了一个总结。
那位散修打了个寒颤。
印瞳点点头,面色有些复杂,似乎在回想一些往事。
林瑶则是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自语道:“临仙峰,临仙峰……”
这时,苏骥咬牙切齿道:“若不然,我们便派出人手在蜀境搜索元宗行迹,说不定他们反而来一个去而复返呢?”
一位剑宗高手想了想,否决道:“不合适。巴蜀辽阔,地理山川险峻难行,我们需要派出太多人手,即便如此也很难见到成效。何况这里是巴蜀,蜀帝不会同意的。”
苏骥皱眉道:“除魔卫道乃是我辈职责,岂能因困难而退缩?若是不派出人手?如何斩草除根?若是不斩草除根,百年之后元宗再次兴起,我们今日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巴蜀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仔细搜索,又费人力,又费时间,得不偿失。”很多高手都不同意。
“实在不行,我们各派派出人手,命令蜀国派出大军协助搜索。卫道诛邪,蜀帝必会同意!”苏骥还不死心。
“苏骥长老此言真是笑话!”允城王高叫着说道:“你们勾结秦国把人家的天水、汉中两郡都给占了,如今还强令对方出工出力帮你搜查本国?这个做法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何况天水两郡尚有秦军虎视在彼,元宗与蜀国又无恩怨,你要有本事就去搜,没本事干嘛老折腾别人,老要天下道门派人到这个荒山野地?”
苏骥顿时面色沉下来:“允城王,我敬你也是王爷、高手。但你不愿掺和正邪之事,我等商讨你又如何插言?”
允城王丝毫不惧:“你不是敬我的身份,而是惧我的实力。千年前你们阴阳阁虽然刚成立不过百余年,但也够兴旺,如何当初围剿邪道时没有今日这么活跃?你们阴阳阁发布诛邪檄文,搞得天下道门元气大伤,还嫌不够吗?你还想要怎么样?”
苏骥冷声道:“非我心狠多事,只是如今世道不同。法门会时静蝉寺警世钟连响九九八十一声,天下惊闻,又有传世预言,此乃天兆!当下时,正巧元宗老巢被我阴阳阁斥候弟子发现,其天地玄劫正应于此!元宗不灭,只怕天劫难渡,天下必当生灵涂炭!”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众多高手顿时有些迟疑起来。
天劫之谶,自古流传,谁敢真把这个预言当笑话讲?法门会警世钟声大作,元宗应时出世,确是应劫无疑了。
允城王挤眉弄眼,怪叫道:“你这话说白了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我看不然。”
允城王侃侃而谈道:“此次元宗出世,比起千年之前若何?千年之前,元宗开宗始祖刚刚销声匿迹,元宗正值鼎盛,宗内高手如云,声势逆天,即便如此,当时也没有警世钟之类的东西警示世人,更莫说应什么天劫了!”
“当时元宗如此强大,如今的元宗呢?比起当年,长老级高手少了将近三分之二,门人弟子更是不过四千人而已,如何便能引动天劫了?何况天劫之语,在于祸乱中原乃至四海蛮夷,必然天地失色,国家动荡,只怕凡人百姓都要死伤无数。可是元宗行事乖僻,开宗以来从未惊扰百姓,只是在修行界张扬乖僻,行事邪异而已,他们的威胁根本配不上天劫的恐怖。”
“我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对于天下大势了解甚多。要我说,元宗对于天下而言不过疥癣之疾而已,真正的隐患根本就没有被世人注意到。”允城王冷笑说道,眼睛漫无边际的扫视。
正道高手们不由得都面面相觑,似乎更加迟疑。
印瞳心中暗暗应和。
他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尤其是经历过一千八百年前那一场祸乱。世人猜测那年的混乱时代就是上一次的天劫,而印瞳作为亲身经历者却会很肯定的说那的确是天劫。
修道高手如群星坠落,红枫寺七大法器齐出,蒙空山血流成河;流澜派近乎灭门,澜沧江尸体积塞;国家征战,百姓流亡,修行者如群星陨落,凡俗人尸山血海,祸乱席卷整个中原。还有西域异族高手、东海仙洲来人,南疆凶兽暴动,北塞铁骑横扫,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一世若是还有天劫,绝对不会是元宗。以元宗的力量,还无法掀起一场席卷中原的杀戮。
而且真正的隐患必然存在,也另有其人。
若是印瞳所料不差,就是煽动夏国南部九郡乱局的幕后推手。有实力做出这等大事,若是浮出水面,毫无顾忌的动手,足以颠覆国家。
“就到这里吧!”刘纯裕打个哈欠:“我老头子折腾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就到这里吧。元宗残兵败将流窜,我们便各自回去吧。说起来,还要想想该怎么向天下诸派交代,夏国本国内也一大堆事,真是够麻烦的……”
刘纯裕看似发着牢骚,实则轻巧的便把苏骥之前的提议给否决了。以他的地位和阅历,说话自然极有技巧和分量,不露声色的便定了以后的行动,同时表现出寂清观不愿再掺和后事的态度。
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不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