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城王有句话说的很对。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这个年轻的嚣张的男人,仗着手中的霸世枪,仗着极堑境巅峰的修为,仗着身后有整个许国的支持,就是跋扈张扬,肆无忌惮。
但是这样一个欠揍的家伙,偏偏没人揍得了他。
就连强如刘纯裕扪心自问都不一定能赢得了这个允城王。寂清观底蕴的确深厚,但是允城王的天赋却如妖孽,有传闻说凡与其战斗数个回合,允城王便能摸透对方战斗的风格路数,除了修行,战斗上的天赋允城王也是出类拔萃,何况许国一国底蕴也不见得比寂清观弱多少。
何况,境界修为可以与允城王一战的刘纯裕和元靖此时都没有必要出头,而其他人并没有能力与之战斗。或者有些人平常可以仗着身份地位形成威慑,但是以允城王的性格,很难讲会不会给面子。
万一不给面子,很可能自己小命都会不保。
所以刚硬如广弥都选择了忍让。
于是场面就被突然出现、霸道强势的允城王搞得一片沉默。
沉默不仅是服从,也是不甘,不回答,或者说软抵抗。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凡事都有规矩,修行界也有自己的秩序。
允城王这么一个有资格不讲规矩也不爱讲规矩的人一旦出现,难免就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允城王明知道所有人都是因为武力才妥协,却根本不在意各大名门前辈的态度。可是大家打不过你,但是心里依然还是不甘心。
这是属于有声望的门派、修行者的矜持和脸面。
刘纯裕看到这样一个有些沉默到尴尬的场面,心底有些好笑。不过此时,总要有一个身份、实力都足够的人出来缓和一下场面。
于是刘纯裕装作很严肃的,很认真的样子问道:“除了重勿,你不会还想再救别人吧?”
允城王瞥了刘纯裕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只要重勿,至于元宗其他人,抑或是你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其他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允城王做事一向亦正亦邪,对于邪道魔道从来不会手软,但是对于正道修行者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不过他太强,而且甚少牵扯外事,因此大家也都无视掉这个家伙。
刘纯裕却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时苏骥也才站出来,以阴阳阁执法长老的身份说道:“既然如此,重勿便交与允城王。王爷能够派出手下萧将军、袁将军协助我正道,相信王爷心中自然也有分寸,对于重勿也会做出一个合理的处置。对于我们正道而言,至少我们不希望今后修行界再有重勿这个人打着邪道的旗号为恶。”
允城王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苏骥继续说道:“今日有幸得见传闻中的允城王,已经足够。既然王爷无意再参与正邪相争之事,便请作壁上观,莫再继续生事。我们知道王爷的脾气,王爷也该明白我等的底线。”
允城王哈哈一笑,无所谓的摆摆手,顺势便在刘纯裕旁边坐下来,摆明了看戏的态度。而萧迟、袁重铭竟然也似乎不管不顾渡云峰上的争斗了,径自走到允城王身后,和洛溪并列而立。
印瞳和林瑶也退到了外围。
正道高手们则是有意无意的围拢,将元靖、两位元宗长老和百十位元宗弟子困在中间。
这个时候,除了元靖和两名长老的伤势不算重,其余的弟子们基本上各带重伤,虽然将息调整了一段时间,也只是止住了血,回复了些体力和内力而已。
而正道各派高手还有十几人,剩余的弟子也还有数十人,从战力来讲已经处于绝对优势。
渡云峰是巫山的险峰,前有伽罗峰,后有临仙峰,但是左右都是万丈悬崖,悬崖之下便是无风无浪的沧海。今日元宗被困渡云峰,四面包围,的确已经是绝境。
若是无人相助,元宗必然灭宗于此。
正道高手们形成围困阵型,元宗弟子们也顿时警觉起来,一时间高手对决又要转到双方混战,便有些剑拔弩张。
“元靖,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今日天下正道将尔等围困于此险峰绝巅之上,你们已经穷途末路,还要挣扎吗?”苏骥声色俱厉,沉着声怒道。
这一战,阴阳阁出动五名长老,死了三位,只剩两位也是苟延残喘,落下了残疾,损失太大。
元靖却是淡淡的说道:“困兽犹斗。我元宗以一宗之力战天下,真正的战斗其实从你们刚开始进入蜀境就已经开始了,到了最后的时刻,你觉得我们会放弃吗?”
“阿弥陀佛。”吃了亏的广弥此时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浑身佛光浮动:“元施主此言差矣,巫山一战,元宗数千子弟死伤殆尽,困苦无边地狱。若施主尚且对宗内弟子还有一分仁爱之心,就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秃驴好生聒噪,居然厚颜无耻用离间计。放下屠刀?可是你们的佛能容忍我们吗?怕不是直接被你们超度往生吧?”元靖呵呵一笑,其余两位长老乃至弟子们都是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广弥:“别拿我们当孩子哄了。我数千弟子的死,是死在战斗中,死在你们手里。”
“邪道妖人,冥顽不灵,死是咎由自取!”
不知何时,刘纯裕身边的曲水婆婆已经悠悠醒来,看到这个场面当即便来了这么一句。
元靖闭着眼,手中的骨笛微微发光,口中哈哈大笑:“咎由自取?我看是你们咎由自取吧?我元宗弟子个个都是头可断、志不屈的好男儿,死也死的心甘情愿!可是你们呢?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可是天下道门六千余名弟子,却死的只剩下几十个人……哈哈,你们想好怎么对诸派交代了吗?”
这一句说出口,几个名门的高手都是脸色一变,就连刘纯裕的面色都不太好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元靖的话实在是说到了七大名门的痛处,天下道门云集响应派出弟子征战邪道,七大名门作为首领就应该负责。如今征讨过程中错漏百出,本来占有绝对优势却在连番挫折下成了如今的惨淡局面,诸派征战弟子无人回,七大名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天下道门,尤其是作为发起者的阴阳阁,更是难辞其咎。
元靖感受到周围正道高手们气息的波动,嘴角泛起淡淡的讥笑:“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什么替天行道,正邪不两立。正道是你们自封的,我元宗的邪也是你们定的,话都是你们说的!既然吹的天花乱坠,既然是替天行道,为何你们打得这么惨?难道天没有助你们吗?”
曲水婆婆本就是被元靖打得半死,此时听到元靖的这一番话更是气的要命,脸色愈加怨毒,尖声道:“少要得意!今日你这个臭瞎子和整个邪道的妖人都走不了了!”
元靖听到曲水婆婆的话,愈加镇定,忽然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早在数日前,我已将宗内年幼弟子送往蜀境西南方,如今不是进了西域,就是到了荒山大脉了。”
曲水婆婆噗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长喷,周围的正道高手脸如猪肝。
元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一直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打了半天,灭宗之事依然是痴心妄想。年幼的弟子已经离开,便是元宗再次燎原的火种,这是做最坏准备的后手。相信随着那些年幼子弟离开的,还有元宗抄录的各类秘典法门,即便是杀了元宗所有人,削平了渡云峰,此时也是无济于事了。
西域何其广大?荒山大脉何其辽阔?而且这些地方都是中原人不可探知的秘境,谁敢踏足搜索?
曲水婆婆脸色狰狞,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看向白起和苏骥,怒骂道:“白起!你们秦国军队是干什么吃的?几十万军队!竟然没有预料邪道妖人潜逃?还有苏骥,你也是个阴阳阁天拘崖的执法长老,还发个诛邪讨邪的檄文通告天下!结果呢?你们阴阳阁的探子都是废物吗?你让我们天下道门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送死的吗!?”
曲水婆婆作为一个横行霸道惯了的资深老泼妇,愤怒之下污言秽语不绝于口,骂的白起握着手中的大戟便想要动手,苏骥更是脸色变幻,尴尬异常。
论辈分,苏骥还要低了曲水婆婆半个辈分,何况这种事情,阴阳阁本来也该负主要责任。
白起被骂的一肚子火,恨急了曲水婆婆,但是他明白自己不能真动手,便软中带刺的说道:“我秦国军队过关斩将,死伤惨重,不过是以俗世国家之力为正道出力而已。蜀境西南直对南疆西域,我秦国的斥候又不是修行者,如何就能准确探知?鞭长莫及便是这个道理,难道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您一个辈分极高的长辈也看不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讽刺曲水婆婆没脑子。
苏骥被骂的不吭声,心下岂不明白这是元靖故意说来气正道高手的话?只是暗恼曲水婆婆这么容易就中计之外,更是把一肚子怒火转移到元靖的身上:“元靖!莫要逞口舌之利。外逃的元宗弟子手无缚鸡之力,南疆西域何其凶险,说不定就要枉死在外!今日渡云峰上,你们这些邪道必死无疑!”
“哦?我若是要走,你们有把握留下我?”元靖一挑眉毛。
这时曲水婆婆骂到了兴头上,看到元靖一开口,顿时转移目标,对着元靖脱口骂道:“你这种妖孽,必遭天谴!今日我正道高手十几人在此,你有什么本事还能离开?何况你手下还有这些弟子,你能扔下这些弟子自己走吗?”
元靖微微带笑,突然问白起道:“听说兵法谋略上,一向会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白起冷声道:“的确如此。怎么,难道你想从这方面谋得胜算?”
元靖淡然道:“胜算不敢当,不过谋求一线生机总是可以的。天下道门围剿我元宗,声势浩大,其实诸派联合,势力不纯,其心各异;相比而言,我元宗上下一心,宁死不屈,才是占了人和。至于今日被你们围困再次绝地险峰,看似无路可逃,可是你们别忘了,这里是我们元宗常驻之地,真正占据地利的是我们!”
苏骥嘿然冷笑:“那么天时呢?邪道元宗,是否也占了天时?你说我们正道不得天助,可是你们今日被死困当场,十不存一,似乎也一样不得天助吧?”
元靖仰天长笑,忽然涌起一股豪情壮志,张开双手感受着周围。
“此时一定是个好天。”
这句话说的突如其来,感情丰富,惹得正道高手们都不由得看了看天空。
的确是个好天。
太阳当头,阳光炽烈而温暖,让人觉得有些热,热的心头都是温乎乎,懒洋洋的。
元靖陡然而动,一根雪白的骨笛陡然变大,足有丈宽,当天而下,砸向西南方向。
那边是一个散修,不过致知境后期的修为。若是突围,的确是一个好的突破口。但是西南方也是一个不应该作为突破口的方向,那里是临仙峰与渡云峰交接的边缘,是一处山峰交连形成的万丈陡崖。
转瞬之间,那个散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砸成了肉泥。
“走!”
元靖一声怒喝,内力狂泄,带起一阵狂风卷住元宗弟子们,让他们好借助风势加快速度突围。而元靖本人却是和两位长老堵在西南方那名散修死的地方合力撑起了一片血红色的海洋。
修罗境!
正道高手们齐齐怒喝,一拥而上,剑气与光芒乱飞,修罗境猛烈颤动,一息之后轰然破碎,元靖一口鲜血喷出。
而破碎的修罗境之后,只剩了元靖一个人。两位长老已经掩护百名弟子奔向悬崖。
“你一人独抗我们十几名正道高手?有胆气!但是只为了让你的门人跳崖自杀吗?”
苏骥嘴上说着,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似乎漏算了什么东西,但是却想不出来。
元靖冷笑一声,骨笛抵挡住苏骥顺手推来的阴阳图,同时双拳击出,这时两道剑气汹涌而来,正是剑宗高手,却被元靖早已计算好的拳头封住,剑气切割,将元靖的双手斩的鲜血淋漓,却也再无寸进。
这时,三个身影陡然出现,正是广弥带着两位静蝉寺高僧,三人齐上。
以肉身硬撼。
佛光笼罩,剧烈的净化之力不断弱化元靖全力抵挡剑气毫不设防的肉身。
一腿扫至,元靖双腿骨头断裂。
一拳轰来,元靖胸口塌陷,鲜血涌入口中,却强忍着没有喷出。
凛冽的水汽化为浩荡的河流,拦在元靖和元宗弟子中间的空档里。元宗弟子和长老跑的太快,但是流澜派的长老还可以及时以水幕阻拦住元靖。
元靖猛然转身,强行以后背再受两拳,巨力震荡,元靖再也忍不住,口中的鲜血喷溅而出,却在空中化为无数的血滴,铺天盖地刺向水幕。
就像一张布被如同暴雨的针刺得千疮百孔一般,水幕也被血滴刺得支离破碎,元靖一掌打去,水幕再也支撑不住,恍然消散。
元靖此时全身骨骼几乎碎了大半,残存的内力更是在瞬间爆发的战斗中消耗大半。
此时日头正在正午,阳光剧烈之时。
空气似乎都要静止,西南方的悬崖处,缥缈的云气在无声中都氤氲浓烈起来,不断鼓动。
元靖集聚全身仅剩的一点内力,强撑着骨头断裂的双腿,猛然用力一跃。
腿骨寸寸断裂。
悬崖半空处的云变得更加浓厚,积聚出庞大的云团,映出浓烈的阴影。遥遥望去,万丈之下的海面上都变得阴暗起来,庞大的白云甚至遮住了阳光,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元宗的弟子们来到悬崖边,一个个毫不迟疑的跳下,元靖更是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跳下了悬崖。
悬崖的云已经不复缥缈稀落的模样,而是凝聚成了大片的云彩,浓烈浑厚的白甚至已经容不下一丝透视的空隙,不断地鼓荡,如同海面上涌起了一层层波浪一般。
正道高手们奔到悬崖边又戛然而止,举目望去,只见以元靖为首的百余名元宗弟子竟是贴着陡峭的崖壁跳跃起落,每一次着地正巧在平滑的峭壁上凸出的点上,借力再向下一跃,几息之间便下落了数百丈,最后身影跃入云海中,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最后消失的是元靖,他消失在云海的前一秒哈哈大笑,留下了满是讥讽一句话:“天助?什么是天助?这就是天助,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在元靖消失的一刹那,天空的太阳似乎洒下了一团更加炽烈奇异的光芒,覆盖在云海上,只见浓白美丽的云海像是镶了一层金边,散发着迷蒙的金色光晕,看起来美丽的如同仙境。
而正道高手们除了满腔的愤怒,只能沉默,目送着这些煮熟的鸭子居然以难以想象的方式飞走。
“巫山沧海八景之一,云海。”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看着云海发呆的正道高手中,广弥愣愣的,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时后面的刘纯裕懒洋洋的说道:“不只是云海,巫山八景往往两两相伴。仙界和蜃楼,踏星和净光,云海和冰潮。你们仔细看看海面。”
众人不由举目看向远方的海面,只见与天相连的辽阔海面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无波,而且不断翻涌,无数雪白的浪花伴着泡沫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天际线,海面上似乎因为没有了太阳而温度陡降,竟然凝结出了大块大块的冰块,正道高手们居高临下,粗略一看所能看到的海面上尽是冰块随着浪潮翻滚,竟有数以千万之多,一直绵延到天尽头,看起来极为壮观。
“如同海水退潮,平常无波无浪的沧海陡然大浪翻滚后退,同时海面结出无数的冰块,是为冰潮。只是冰潮作为巫山沧海八景之一,数十年都不一定出现一次,所以难得一见。”
印瞳在一旁,对着瞠目结舌的正道高手们静静的讲到:“另外云海是和冰潮同时出现。据说是因为太阳在一定的方位出现,阳光也恰到好处,而沧海上蒸发在空气中的水汽也积聚到了一定的程度,于是便产生异变。空气中的水汽在阳光下积聚成云,在巫山特有的地理中被风势引导成为云海,然后阳光降下一种难以解释的秘力,光芒凝聚成实质,为云海镀上一层阳光金边。单从观赏性来讲,云海是八景中最让人沉醉的神奇景色。”
“不过八景各自都有不能解释的一些地方,因此才是名闻天下的八景。元宗的人靠着肉身强悍和对渡云峰的熟悉,跃下万丈山崖必然不死,而后借海面上的冰块作为容身,再借海潮远走,离开巫山乃至蜀境,我们谁也奈何不了。”
“说到底,八景乃是天地神奇造化。元宗之人长居巫山,必然已经摸透了其中一些规律,只是他们能够借八景里的云海、冰潮脱身,可以说真是出人意料,说是天助也不为过。”
印瞳悠悠的淡然语气中最后将天助两字说的重了很多,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却是将正道高手们气的真的想要立刻跳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