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
阿姆斯特丹
回来的时候,那张寄来的对阵表已经放在埃米尔所住酒店的客人信件格里了。看过之后,他马上就理解了隐藏在那个记者所提问题背后的深意。
他被安排跟施韦宁格对阵。
埃米尔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到了第二天上午,他才去克拉斯波尔斯基大酒店找了彼得森小姐。她很和善,告诉他,虽然情况是这样,但规则就是规则。如果他想要参加锦标赛,就必须对阵施韦宁格。他坚持要与博古伊斯对话,听到这个要求,彼得森小姐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心满意足的微笑,她陪着他一道去了主裁办公室。
“克莱蒙先生。”博古伊斯十分圆滑地说道,“我同意你的意见,这是个十分不幸的局面,但是,我们不能只因为某一位参赛者跟另一位参赛者之间的个人麻烦,就擅自更改规则。不妨想想看,如果这样做了,它会开一个怎样的先例。我们是不会更改对阵表的,恐怕,你必须得继续参加比赛,或者弃权,丧失比赛资格。”
还没等到埃米尔回答,又有第四个人突然冲进锦标赛办公室了。这是个红色头发、体重超标的男人,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眼睛盯着博古伊斯,眼里流露出指责之意。
“你听过今天早上的广播了吗?”
“没听。”博古伊斯抬头,朝着自己的助手彼得森小姐,露出惊恐的眼神,但他的目光却正好与埃米尔交会。博古伊斯焦虑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克莱蒙之前在皮特·德沃尔特的文化秀节目中,接受了他的采访。在采访中,他被问及是否维持他书中所提到的,德国人没有一个好人的观点。他说,他不止维持这个观点,还给出了一堆理由。简直就是暴行!”
这下子,丽杰贝丝·彼得森算是亲眼看到,一场灾难是怎样在自己眼前徐徐展开的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使劲调整自己的嘴唇,挤出一个扭曲僵硬的微笑,然后,强迫自己开口打断面前人的发言。“施韦宁格先生,请容我介绍,这是克莱蒙先生。”
她的这句话,效果跟一辆以最高时速驶出悬崖的轿车类似。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仿佛正悬在悬崖外的半空中,努力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埃米尔是第一个恢复过来的。他直接用自己的语言,质问那个德国人道:“暴行?你说那是暴行,施韦宁格先生?如果你的意思是指我在节目中随我心意说出了一桩暴行,那么,我姑且认为你是对的——没错,我说的就是一桩暴行。我希望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尽管,我不应该对你这样的人期待太高。”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暴行。数百万的人被谋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生下来就是犹太人,其中还包括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孩子们。我认为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暴行,施韦宁格先生。”
“或许这是个——”丽杰贝丝打算调解,但根本没办法把话说完。
“你怎么敢这样说!”施韦宁格咆哮道。说完这句,他扭头就走了,并且还重重地摔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主裁、助手,还有埃米尔·克莱蒙面面相觑。
“好吧,我还以为会比现在更糟糕些的。”博古伊斯说。
“怎么可能?”丽杰贝丝摇着头反问道,“情况怎么可能会比现在还糟糕?”
“二十年前,他可能就是把我们送去集中营的人。”埃米尔心怀愤恨地说。
听到这话,博古伊斯实在没办法再忍住,直接恼羞成怒了。“你能不再那么说话了吗?”
埃米尔转过脸来,面对着他。“为什么不?因为我说了事实吗?”
“不是!因为现在已经是1962年了。之前一直没有人告诉过你——战争已经结束了吗?是时候向前看了。”
只有丽杰贝丝·彼得森还保持着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怎样处理这个情况。克莱蒙先生,你打算放弃比赛吗?”
但是此刻,埃米尔心中的想法已经变了。几分钟之前,他还有退出的打算,但现在完全没有了。“当然不会。我会跟他比赛,我会用比赛来羞辱他,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埃米尔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莱登,在沿街的购物者和上班族们之间挤撞穿行,无论撞到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不去关心,他一步不停,直到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之前那间咖啡店。
服务员认出了他,对他微笑着说:“上午好,先生。要咖啡吗?”
“不了。给我来点更烈的东西。来杯科尼亚克吧。”听到这话后,服务员瞟了一眼店里挂钟上的时间,但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今天上午,里面有没有什么人能跟我来上一局?”埃米尔喘上气来之后,接着问服务员道。
“我想有的。顺带说一句——你知道,最近城里会举办一次大型的国际象棋锦标赛吗?今天早上的广播里说的都是这件事儿。”
埃米尔拿起服务员递过来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答道:“是的,我知道。”
在后面的房间里,棋盘早已经准备好了,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坐在那里,等待着对手过去。
“我可以和您下一盘吗?”埃米尔问道。老人看他过来,点了点头,然后分别拿起一只白卒和一只黑卒,让埃米尔选择下哪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埃米尔说,“我希望可以下黑棋。”
“没问题。”老人将棋盘转了一百八十度,这样,白棋就换到他那一边了。然后,他将后前兵向前走了两格。
埃米尔没有接着下下一步,而是闭起了双眼,将双手自然下垂到大腿部位,看那样子,似乎像是在祈祷。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静默了一会儿。“请原谅我。”当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对老人说道:“这是我每次参加比赛之前,都会进行一遍的一个小仪式。”然后,他跳了王翼马,让它走到象的前面。
老人立即动了后翼象前面的卒子,向前走了两格。埃米尔的走法,和他相同。老人并不理会这开局让棋的走法,让那只走出来的卒子又前进了一格。埃米尔将后翼马前面的卒子向前移了两格,老人直接吃掉了这枚卒子。
“如果你不介意我多说一句的话。”老人说道,“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防御走法。我之前从来没看到有人走过。”
“并不太罕见。”埃米尔回应道。“它的名字是别诺尼防御,意思是‘悲伤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