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奥斯维辛骷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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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瑞高钢琴(1)

1944年7月21日,星期五

奥斯维辛集中营III,莫洛维茨

真开心啊,真开心啊!希特勒死了,在他东普鲁士大本营“狼穴”里被人给暗杀了。早上的点名之后,没有跟着劳动小队一起前往劳动,反而是直接回了居住区——在营地居住者们的记忆当中,这还是第一次。党卫军守卫们倾巢而出,带着军犬,不停巡逻营地的边境。他们所持的武器,并不是像平时那样扛在肩膀上,而是保持着随时准备射击的状态,手指搭在扳机上面。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紧张不安,惶恐谨慎。流言正在不断蒸腾、扩散、发酵,每个小时听到的故事都不一样,外面发生的事情也变得愈发荒唐、离奇;希特勒是被自己的卫兵开枪射杀的,戈林也被炸弹给炸死了,戈培尔则被一群暴民吊死在了大街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的,营地居住者们都来到了外面,聚集在边境的警戒铁丝网附近,站在阳光底下,看那些守卫们巡逻,对现状表示好奇和关注。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中午的配汤送过来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将囚犯们从边境位置强行拽回了营房那边。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人忘记饥饿,不过,他们今天还是吃得很快——他们对今天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感到强烈好奇,希望能够尽可能长地守在铁丝网旁边,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最新的消息。

他们不知道,在柏林,总指挥部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的一方,是那些抱持德国军人荣耀感、策划暗杀希特勒的军官们,另一方,则是无条件忠诚于元首的那帮武装党卫军。尽管首都的情况风云变幻,立场之争诡谲复杂,但至少有一点,是没有人会去怀疑的了;甚至连党卫军内部的高级官员,都已经参与到暗杀希特勒的事件当中。

和囚犯们一样,营地的守卫们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上面的人告诉他们,必须进入高度警备状态,因为波兰游击队可能将试图冲击营地,解放囚犯。不过,理所当然,守卫们对于数千囚犯竟然主动聚集到营地边境的铁丝网旁这件事,也感到十分疑惑。

白天行将结束。尽管这一整天都没有囚犯离开过营地,晚间点名的命令还是照常下达了。然而,囚犯们却根本不愿意离开营地边境。他们花了一整天时间,反复眺望地平线的尽头,渴望能够得到些许能够重获自由的暗示。现在,他们又听说了另一条流言——波兰游击队对营地的进攻迫在眉睫。因此,他们可不愿意让这个获得自由的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营地居住者们在心里默默念叨,想着那些游击队员,认为他们肯定是埋伏在营地南面的那大片树丛里,等待着全部力量积蓄完毕,然后,就会朝营地展开进攻。又或者,他们并不是在等待人员集合,而是在等待夜幕降临,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展开突袭,是很不明智的。

这时,营地的铃声响起来,这是让营地居住者们回到自己狱区休息的信号。听到铃声之后,部分囚犯便自觉走回去了。其他人虽然也转过身,打算遵从命令,却又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占下来的绝好位置——毕竟,今天跟其他日子都不一样,他们并不愿意让这一天以又一次的妥协和投降来结束。此刻,因为见到有人不服从铃声的指示,一群党卫军守卫朝着铁丝网下、囚犯们聚集的栅栏这边走来。守卫们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愤怒地吼叫着,示意囚犯们赶快回去,同时威胁他们,如果不服从命令的话,后果自负。军犬吠叫不停,奋力前扑,獠牙毕露,狗绳被他们拽得笔直。因为那些本是子虚乌有的消息,部分囚犯竟然壮起了胆子,敢跟守卫们对吼了。他们不停辱骂党卫军,说出各种恶毒的话语和诅咒。如果言语可以杀人的话,那些守卫估计一个都不会剩下了。

没有预先提醒,一柄轻机枪向着人群开火了,一连串自动射出的枪火,直到枪身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提醒开枪者,弹匣里的子弹已经全部打光才停下来。枪声响彻整个营地,囚犯、军官,包括守卫们本身,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这却并不是游击队来袭的枪声——在枪声扫过之处,人们纷纷躺倒在地,有些死了,有的受了伤,其中一些人在不停嚎叫。鲜血,顺着一点也不平整的草地,四处流淌。少数囚犯跑了起来,但大部分囚犯,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开枪的那个守卫,狂怒使他的面容扭曲变形——他把空掉的弹匣卸掉,换上了满满的新弹匣。然后,他故意把自己的钢盔斜推到脑后,用军服衣袖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看那神情,就像是圆满完成了一项十分困难的任务一样。

接着,他回头看了看跟自己同队的那些伙伴们,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剩下来那些囚犯们所站的方向。同伴们报以心领神会的微笑,和他一道,举起了手里的机枪。

完全不需要再多给出什么命令了。当之前那个守卫再次开枪时,所有的守卫同伴们也跟着开了枪,致命的火舌击中那些毫无防备的人群,一排一排的身体应声而倒。终于,所有囚犯都开始夺命狂奔,没有任何人愿意回头多看一眼,看看一共有多少人倒下了。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守卫们面前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站着的人了。

守卫们放声大笑。“该死的犹太佬。”在一齐离开尸横遍野的大屠杀现场时,其中一个守卫一边给自己的机枪上膛,一边骂道:“他们永远都学不乖。”

在办公室里,因为听到枪声的缘故,麦斯纳上尉仔细检查了手枪,确保里面确实装好了弹匣,再把枪放进随身的枪套里。然后,他十分平静地戴上军帽,拄着拐杖,略显疲惫地去到外面的大办公室。被枪声弄得摸不清楚状况的军士和职员们离开了他们的办公桌,聚在床边,向着外面张望。没有任何一个人备好了枪,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准备好随时开展防守行动。

“你们所有人!”麦斯纳咆哮道:“马上离开窗户。”听到命令,那些人难为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你们这群人里面,谁的军衔最高?”

其中一个中士大声回应道:“长官,是我。”

“你叫格拉维斯,对吗?派一个跑腿的去布诺斯曼上尉那里报到。告诉他,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协助行动,等待他来下达命令。然后,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武装起来,在楼下集合待命。快点!我五分钟之后就回来。埃登穆勒,你跟我一起走。”

麦斯纳没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奔向楼梯。在他心中,展开军事行动的使命感实在是太过强烈,完全没办法抵抗。他的勤务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营地主门旁边的党卫军守卫室。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营地主管,肖特雷中尉。他正冲着电话听筒大喊大叫。

“发生什么事情了?”麦斯纳开口问道。

肖特雷向自己的上司敬礼致意,但看得出来,他的问候里含着轻蔑。因为,他并没有忘记,之前在吊死三名囚犯的事情上,两人之间所交换的那番话语。

“没有什么你需要担心的东西,长官。”

“谢谢你,中尉。”麦斯纳十分冷淡地回应道。“不过,我认为,判断是否需要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听那枪声,应该是轻机枪在开火,武器数量不止一挺。你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因为肖特雷没有回应,麦斯纳转而去问旁边的一个军士。“你,上士——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南部围墙边缘,长官,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了。”

“谢谢你。”麦斯纳回头望向肖特雷,手指了指门,做了个“一起去看看”的手势。“可以吗?”

肖特雷瞪了一眼那个上士,回应麦斯纳道:“你难道不觉得,待在这儿更好些么——随时可以掌控全局。”

“就我的经验而言,”麦斯纳这样答道:“任何事情都不如现场评估重要。当然,如果你觉得……”

肖特雷立即领会了上尉这段话里的暗示,守卫室里其他的人们也都心领神会。“是的,长官。我当然没什么其他想法。我跟你一起过去。”

没花多长时间,他们就来到了南部围墙边缘。简直就是一场大屠杀。一支四人一组的守卫小分队,还有一个下士已经在那儿了。

“你知道这儿发生什么了吗?”麦斯纳问那个下士。

“不知道,长官。我们也是刚刚才到这里。”

麦斯纳用抬起穿着军靴的脚,用脚尖翻过一具尸体。尸体的胸口上,有三处子弹进入的伤口。“最好看看这些人里面,还有没有活下来的。”

但肖特雷表示了反对。“长官,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为可能到来的袭击做好准备吗?我们接获通知,可能会有一场游击队袭击。而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能会是游击队袭击当中的一部分。”

“我对此表示怀疑。”麦斯纳说:“如果这是游击队所为的话,倒在这里的,应该是死掉的德国人而不是囚犯。照我看来,是某些人有点儿太爱扣扳机,才造成这种结果的。”

“长官!”其中的一名守卫突然喊了一句,“这儿还有一个活着的。我应该拿他怎么办?”

“如果他还能够说话的话,问他,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然后,把他带去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