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奥斯维辛骷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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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王兵开局(2)

“不用了,谢谢,长官。但是,另一些事情,你是可以帮到我的。”

总指挥官举起咖啡杯,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问道:“真的吗?是什么事?”

“你可以批准我调回前线服役的申请。”

听到这个请求,巴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身体向后,靠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应该有很多人——包括党卫军领袖本人都会说,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就等于在前线服役,你的作用,对战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摇了摇头。“我很抱歉,麦斯纳,但这个要求肯定是无法满足的。清洗匈牙利人的行动目前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你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甩手不干。”他又抿了一小口咖啡,似乎是在暗示,这个话题已经聊完了,结束了。但是,麦斯纳可不会被他这番话给简单打发掉。

“没有任何不敬——长官,不过,需要说明一下,实际上,我并不真正关心帝国的海尼对于这件事会说些什么。要求调回前线,这是我的权利,你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拒绝这个请求。”

“没有好的理由?你是这么想的吗?”巴尔皱了皱眉头。麦斯纳的顽固,已经近乎于无礼了。“面对现实吧,麦斯纳。即便你真的能够找到愿意接收你的部队——别忘了,你现在连四肢都算不上健全——你知道,我们找一个可以替代你的人有多难吗?即便出现最稀罕的情况,我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派驻到这里来接替你的军官,来的也只可能是个军中败类——不愿意做事的公务员、学校老师或者邮差,穿上军服,只是为了给老家的女人们留下个好印象。他们完全不可靠,也没有任何组织纪律性可言。我很抱歉,但我实在不能支持你的请求。对我而言,你是个过于优秀的军官,我没办法让你走。”

听到这番话,麦斯纳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了。他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离开奥斯维辛。“我是一名武装党卫军军官。”他咬紧牙关,这样说道:“之所以参军,都是为了抗击帝国的敌人,而不是给犹太人充当保姆。”

“保姆?如果你是在影射那个下国际象棋的、似乎是被你收容保护下来了的犹太佬的话——我的答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直接杀了他,把他放进下一次的甄选名单中,然后,把这个人完全忘掉就好。”

“我不能那样做,长官。这事关荣耀。”

短暂的沉默之后,巴尔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实在帮不上你了。”

1962年

莱登广场,阿姆斯特丹

麦斯纳的身体基本复原了,他坚持说,自己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麦斯纳表示,希望能够跟埃米尔一起,去他时常面带微笑地称之为“阿姆斯特丹最好的国际象棋俱乐部”的地方。目前,他还不能走那么远的路,因此,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莱登广场。威利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他告诉大家会直接在莱登跟他们碰面。

到了之后,埃米尔叫了咖啡和肉卷,然后,他们就直接穿过前厅,去到吧台的后面。麦斯纳轻轻松松地坐到了其中一张棋桌旁摆着的椅子上,把拐杖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埃米尔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开始往棋盘上摆起棋子。

“你想下一盘吗?”

“我吗?”麦斯纳问道:“跟你对阵?”他笑出了声。

“为什么不呢?”

“我那水平,肯定没办法和你比试的,做得到吗?”

“没关系的。因为我们都热爱象棋,就当是下着玩好了。”

“如果那样的话,倒是可以。岂止可以,我很愿意和你下。”

麦斯纳执白先行,把王前兵向前移了两格。“简直难以置信,过了这许多年之后,我本人竟然也跟那个有名的钟表匠在象棋世界里对上了。”他感叹道。

“没错,谁能想得到呢,一个卑下的犹太囚犯,竟然能够走这么远?”埃米尔也跟麦斯纳下了同样的一步。

正当他落子时,威利过来了,手里拿着他们刚刚点的东西。“服务员让我把这些端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棋盘,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啊哈,双重王兵开局。挺有意思。”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了麦斯纳的旁边。“你知道吗,保罗,白方能下的开局,只有二十种。王前兵开局是最有威力的开局。王后和象可以同时解放,你能够在中盘占据掌控地位。”

“这个说法不错。”麦斯纳说。

“什么意思?”

“主教可以获得解放。”

威利表情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正在想着——”他对两人说道:“还是别下棋了,我们应该继续把故事讲完。”

“也就是说,我不能下完这盘棋了吗?”埃米尔和威利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保罗笑了起来,但笑了两声之后,就开始了剧烈咳嗽。

“不下了,当然不继续了。”威利说:“我很想知道,当来自整个党卫军的压力都聚积在我们的这位法国朋友身上时,他是怎么挺过去的。”

“这么说吧。”埃米尔笑着说:“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还在这儿,整个党卫军都烟消云散了——因此,我猜,这个状况,肯定已经告诉了你不少信息吧。”

“真是有趣。”麦斯纳说道:“我在思考,关于自由的概念——自从战争时代以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什么是自由,这倒并不是因为我在监狱里待了很多年。”他的声音哽咽,便停顿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我很少谈论这些内容,不过,在埃米尔赢得第二场比赛后,我在出差的途中回了趟家,前往科隆。那趟旅程,改变了我的一生。”

威利咬了一口火腿面包卷。“真的吗?是在哪些方面呢?”

“它让我获得了自由。”麦斯纳的回答很简单。说完之后,他拿起了自己那杯咖啡。“让我懂得,自己必须在心里承受住这一切。”麦斯纳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走了他的王翼马。“毁灭的场景,对于我而言,早已不陌生了。我曾经在库尔茨克打过仗,那里或许是整个东线最血腥的战场了。我亲眼见证过数不清的战斗——都是些货真价实的战斗——但这一切都没能让我做好准备,去面对我在家乡看见的一切。我曾经以为,自己早已经见识过人间地狱的真貌,但是,我错了。科隆才是真正的地狱,因为,那里曾经是我的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象。毁灭,那实在是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保罗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耳语。于是,威利也低声问了一句:“那么,你自己的家呢?”

“全没了。”保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大声地擤了一把鼻涕。当他继续开口时,声音里明显带了很浓重的悲凉情绪。“全部的东西——每一个人——都被从我身边给夺去了。我什么都没有剩下。不,这么说并不算是完全正确。因为,我还有党卫军呢。在那之后,党卫军就是我的家了。但是,并不是集中营的那帮党卫军——他们是令人蒙羞的、极其肮脏的一群骗子,彻头彻尾的无赖,想尽办法从‘最终解决方案’当中给自己捞好处。”他对自己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粗话感到惊讶。“我想跟他们在一起,你们懂的。我想逃离奥斯维辛,回到武装党卫军的怀抱,回到我的旧部,回到我能够再一次贡献我的荣耀的地方。”

“荣耀?”埃米尔打断了麦斯纳的话,“如果说在像党卫军这样的组织里做事是一种荣耀的话,我简直就无法理解。”

麦斯纳把手伸过棋盘,紧紧握住埃米尔的手,对他说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那样想,埃米尔,我在奥斯维辛所做的事情使我变得完全没有声誉可言了,我知道。我坦白,我曾经被国家社会主义给彻底说服,认为它那种崇拜诫命、颂扬团结、高度服从的价值观,正是德国人民最终获得救赎的途径。我曾经认为,我能够把自己完全奉献给战斗,而不会被国家社会主义本身的荒谬所沾染。”他把目光移向远方。“但我错了。我曾经以为,党卫军是神选的部队,是为了完成上苍赋予德国人的使命而建立的。关于这点,我也错了。但我还是怀抱希望,认为自己只要还能回到我所属的旧部,就能够重新找回属于我的自尊。”

“那么,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埃米尔冷冷地问道。

麦斯纳垂下了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