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奥斯维辛骷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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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法国防御(1)

摘录自保罗·麦斯纳上尉日记

1944年6月11日,星期日

看起来,我对某件事情的看法,似乎是大错特错了。巴尔少校对我大发雷霆。他坚称,在决定举办一场由犹太人对阵党卫军成员的比赛之前,应该先向他报告。他希望可以马上枪决钟表匠,因为这个犹太人竟然胆敢在比赛中取胜。当我向他解释,是我将这个犹太人放在了只许胜不许败的位置上时,他的怒气依然没有消掉。然后,我又试着说服他,我之所以举办这场比赛,是因为在营地的犹太人中间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有个犹太人是不可战胜的。但是,巴尔少校还是不为所动。我对他说,这样的流言不会因为对着它开枪就可以烟消云散。伏诺姆哈根上士,他是营地国际象棋大赛进入决赛流程的选手当中最弱的一位,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对手,钟表匠赢起来都有相当的难度。照这个情况来看,一旦他对上我们当中比较强的对手,他就会一败涂地,然后,这个“不可战胜”的犹太人也就会迅速被人们遗忘。一想到那个犹太人将可能对上胡斯泰克——他那点可怜的犹太小聪明,在面对如此强大对手时的凄惨样子,我几乎都要开始同情他了。无论如何,虽然总指挥官仍然不怎么高兴,但他至少同意,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为钟表匠张罗新的比赛了。我告诉巴尔少校,如果他觉得我所做的事情令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话,可以随时将我调离奥斯维辛。他却告诉我,霍斯行动正在全速进行当中,现在把我调走是不可能的。看起来,对于奥斯维辛而言,我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尽管如此,我还是给彼得·索尔莫写了一封信,想看看是否有机会把我调回自己的老战友们身边。照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很快就会卷入法国目前正在进行的战斗中去——或许,他们现在已经投身战场了也说不定。

戈培尔赌咒发誓,说敌人在一周以内就会被重新赶回海里去。可是,几乎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样的事情真可能会发生。元首曾经保证过,德国绝对不会再次陷入到两线作战的尴尬局面当中,然而现在,我们已经在进行三线作战了。以上这些话,算不算是失败主义言论呢?我这个人,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的话,就应该马上撕毁这本日记,但是,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阻止我这样做——我告诉自己,那是我的理性所发出的声音。上帝知道,理性,在如今的时代,这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东西了,尤其是在奥斯维辛。在这里,只有命令,不问理由。关于这个下棋的犹太人,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但是,在他身上,仿佛存在某种令人感到心绪不宁的元素。他最先关心的是他朋友的安危,而非他自己的性命。这是我应该在战火纷飞的前线上,从自己的战友身上看到的精神——这种舍身精神,而不该从一个本应充满贪欲、肮脏又无耻的犹太人身上见到。我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关于这个种族的一切事情是否都是真的,又或者,就像索多玛城的罗得那样,钟表匠是无数恶人当中,难得的一个善人?

1962年

阿姆斯特丹

埃米尔成功取得险胜之后,麦斯纳坚持向大家建议,应该好好庆祝一番。他推荐了一家很小的、家庭运作的餐厅,在老露天市场那块儿,可以提供正宗又美味的意大利菜。那地方并不远,大概只用走十分钟就能到。麦斯纳还说,晚餐由他来买单。

在穿过克拉斯波尔斯基大酒店的大堂时,他们遇到了丽杰贝丝·彼得森小姐。

“晚上好啊,克莱蒙先生。”她向埃米尔问好。大家看到,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我买了一本您写的书。不知道您是否介意为我在扉页上签名呢,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话说到一半,她才看到跟他同行的这几位同伴。“噢,施韦宁格先生。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您,我还以为……”丽杰贝丝语塞了,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以为什么,丽杰贝丝小姐?”施韦宁格追问道。

“我只不过觉得……呃,你们两位……”丽杰贝丝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你是觉得施韦宁格先生和我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不太可能成为朋友,对吧?”埃米尔十分温和地提醒她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说……”

“这样说吧,我跟他之间已经达成了和解。”威利解释道:“我们发现,相比互相大吼大叫,还是平心静气地对话更好。”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

“我们已经好好谈过了,丽杰贝丝小姐。可以看到,谈话确实是有效果的。”埃米尔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接过了丽杰贝丝拿着的书。“顺便问一下,这本书,你已经读过了吗?”

“是的,我读完了,内容很打动人心。很难相信,竟然会有人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确实如此,太糟糕了,不是吗?”埃米尔在扉页上写了一些话语,签上名,然后将书还给丽杰贝丝。“再会了,彼得森小姐。”

三个人一道走下克拉斯波尔斯基大酒店门前高高的台阶,穿过达姆广场,沿着通往罗金街的古道慢慢前行。街上到处都是行人,骑着自行车的人们在人群当中穿行而过,清脆响亮的自行车铃声时不时在耳旁响起。傍晚的太阳斜映在酒吧的窗子上,酒吧里面,挤满了忙碌工作一周后,悠悠闲闲过来喝一杯的市民。

“这个城市,简直太棒了。”埃米尔感慨道。他暂时忽略掉威利关于某种进攻风格喋喋不休的论述,停下脚步,专心致志地欣赏街对面的一排尖顶民居——那些已经称得上是古迹了,而且,没有哪两栋是完全一样的。偶尔还有一两栋现代建筑穿插其间,对比起来,显得十分笨拙难看,而且相当碍眼。“他们为什么要盖那些新房子呢?”埃米尔指着其中的一栋现代建筑问道:“你们看看——把那种难看得要命的水泥屋子,放在根本就不属于它们的位置上。”

“都是空袭造成的。”麦斯纳解释道:“一旦某栋老建筑被毁掉了,荷兰人绝对不会在原地再建一栋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不会去想办法掩饰。那些突兀的新建筑,都是为了纪念自己国家在战时所度过的艰难岁月。”

“嗯,我觉得,这样做确实很有意义。”施韦宁格一边继续往前走着,一边评价道:“那么,就跟我刚刚说过的一样,”他马上又把话题引回了象棋,“在我看来,在不远的将来,卡帕布兰卡大师大概会被认定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国际象棋选手。他的攻击手段十分纯粹,而且,他的落子速度实在是快得令人感到……”讲着讲着,他发现自己说的话完全只有自己在听,只好停了下来。施韦宁格回头一看,麦斯纳正弯着腰,手扶路灯灯柱,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埃米尔脸上表情凝重,站在麦斯纳旁边,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发生什么事了?”威利用他那个大块头身体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折返到他们身边。

麦斯纳摆了摆手。“没事。”虽然这样说,不过,他的面孔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明显十分痛苦。“时常会有这种情况,是我所患的病导致的。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过去。疟疾的症状而已。”为了让伙伴们不至于太过担心,他补充道。

然而,这痛苦却并没有很快过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离一家酒吧很近。酒吧挂着极为普通的绿白基色的招牌,上面写着“喜力啤酒屋”。为了让麦斯纳能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威利赶紧跑进去,打算借一把椅子。

麦斯纳虚弱地笑了笑。“看看,钟表匠。”他这样对埃米尔说道:“现在,我变成那个需要帮助的人了。很抱歉,不过我还是必须请求你——照现在的情况看,是不是需要放弃共进晚餐的机会了?如果你能够带我回到圣方济各沙勿略堂,我会很感激的。”

尽管傍晚的天气十分凉爽,主教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威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椅子。“我去叫一辆出租车。”他对他们说道。

回到教堂后,两个男人一起动手,把保罗从出租车上抬到门口。威利不停地按门铃。按了好一阵子后,他们听到大厅那边管家快速跑来的脚步声,她同时还向着这边喊道:“马上就来。”

“上帝啊。”管家看到病倒的主教,以及他们此时慌张的样子,不觉惊呼道。她马上让到一边,方便他们从她身边挪进去。“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一边在胸口画着十字,一边问他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