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奥斯维辛骷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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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阿尔豪森开局(2)

在狱区里弄到些胡斯泰克想要的情报,实际上很简单。布拉克是位杀了三个奴才警察的共产主义者,这可是件相当出名的事儿,狱区里早已是人尽皆知——他被打得那么惨,也成为了身为共产主义者的、确凿无误的证据。这就意味着,布拉克取得波兰人的信任,一点儿也不困难。不到两星期之后,其中的六个人就在惩戒区的高墙外排成了一排,被集体枪决掉了。

布拉克可不敢躺在功劳上睡觉。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骗取新来营地的波兰囚犯们的信任成了他的工作任务。他不止在寻找共产主义者,胡斯泰克要波兰地下组织的消息,要黑市的动向,要营地内走私链条的情报——他要什么,布拉克就告诉他什么。尽管合作如此无间,他和那个隶属于盖世太保的男人之间,却全无信赖、敬意可言。布拉克知道监狱里的人们都是怎样看他的,他同时也很清楚,胡斯泰克认为他不过就是一团随时可以丢弃掉的垃圾。布拉克对胡斯泰克的看法,也是一样的。他憎恨胡斯泰克,恨他对自己的控制,在严寒冬日每个漫长的黑夜里,布拉克都在脑海中不断进行着各种计划,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展开自己的复仇行动。当胡斯泰克晋升为上士之后,他给了布拉克一张高级囚犯可以使用的营地妓院招待券。布拉克一边操一个波兰妓女,一边咒骂胡斯泰克,折腾了足足有一个小时。

1943年8月,克拉科夫的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布拉克被转交到了莫洛维茨营地。到了莫洛维茨之后,布拉克感到十分惊讶,他没有想到,这里距离主营地竟然如此之远,同时也在心里盘算着,胡斯泰克恐怕不可能会费尽心思,一路从奥斯维辛的那边专程赶过来,只为了找到他,继续控制他。

就算是在被那个盖世太保控制的时期里,布拉克过得也还不算太糟。现在,终于重获自由了,他决定,在莫洛维茨,自己一定要比在主营地时过得更好。布拉克懂得怎样组织起一群恶棍来给自己办事,这点比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戴绿色三角的狱友们都要强,不久之后,他作为整个莫洛维茨营地地下老大的地位,便已经确立下来了。

约莫一年后,布拉克的一个高级囚犯朋友告诉他,有个犹太人给了他一块手表,换取在他那里下国际象棋的资格。起先,布拉克仅仅是感到好奇而已,但是,当他知道那个犹太人恰好是来自他所管理的狱区时,他简直要暴跳如雷。他不可能允许自己辖下的人随便做这种事,自己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样也要管教一下那犹太人,让他懂得谁才是这里的头儿。这一顿打,埃米尔挨得是理所应当。

不过,揍完埃米尔后,这个犹太人的古怪行为反而困扰了他。布拉克可以理解,囚犯都需要牢牢抓住点什么,以期从集中营里所必需承受的、无穷无尽的苦难当中,稍微解脱出来。但是,怎么会是国际象棋?波兰人喜欢下国际象棋,这点布拉克很清楚,有些政客也很喜欢下,但是,集中营的犹太人怎么会喜欢下国际象棋?每天的劳动时间结束之后,这个人应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实话实说,布拉克之所以不允许克莱蒙继续下棋,起初不过是打算强调,自己对这个法国人拥有完全的控制权罢了。然而,他很快就开始琢磨着,自己应该怎样从这个愚蠢透顶的下棋游戏当中捞些好处。

很多高级囚犯都跟布拉克一样,空闲时间里压根儿没什么事做,过得十分无聊,只能通过逗弄其他犯人来自娱自乐,或者偶尔搞到一张去妓院的招待券,爽上一把。现在,布拉克筹谋着,是否可能让这些闲人喜欢上国际象棋。

如果他现在还在主营地的话,应该可以想点办法,从加拿大营那里弄些东西过来作为奖品,然而,莫洛维茨的经济供应链,却是被完全封锁在一个很小领域当中的,除了妓院招待券外,实在想不出其他任何东西,能够勾起他那些胸前佩戴绿色三角的朋友们的兴趣。犯人们方面则是另外的问题,这些人几乎都会用手头所有他们自认为稍有价值的东西去换食物,但是,那些东西对布拉克而言,实在没有太多用处——完全没用,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布拉克都想不出来,举办这样的下棋游戏,对自己究竟能有怎样的好处。

于是,他只好把钟表匠找来,对他说道:“给我你承诺的那块表,然后,你就可以继续玩你那个愚蠢的下棋游戏了。”

法国人拿出一团用破布包裹的玩意儿,回应布拉克道:“我早已经准备好了。”

布拉克慢慢翻开那团破布,里面放着的是一块怀表。“你给穆克曼的,可是一块手表。”他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此刻,埃米尔清楚,自己必须得小心选择后面该说的话了;他一直很害怕布拉克会故意挑这个刺。

“布拉克先生,我觉得,一个具有您这样地位的人,需要配那些更符合您身份的物品。”实际上,当那个波兰人工头交给埃米尔这块陈旧老气的怀表时,埃米尔已经心里一沉了。不过,他还是费尽心力,把怀表打磨抛光得十分漂亮,虽然表壳是黄铜制的,并非黄金,但上面却精雕细琢出了一个好看的盾形纹章,不仅如此,埃米尔也想方设法修好了怀表里的报时装置,声音很美妙。

埃米尔伸手过去,给布拉克做演示:“它每个小时都会准点报时。”他一边说着,一边旋转指针,让它发出悦耳的报时声。

布拉克心满意足地笑了。这个独特功能,足以让他跟其他人区分开来。而且,这块怀表也能够给其他高级囚犯们足够的信息——钟表匠是属于他的。就在这时,他突然想通了怎样通过下棋来牟利的方法。囚犯们实际上都是奴隶劳工——目前,算是没有主人的奴隶,但是,这种情况很快就将发生改变。在这整个集中营里,肯定有不少下棋好手。他会想办法找到他们,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奴隶,然后,他会让他们彼此对战,就像斗鸡一样——不,不应该像斗鸡,应该是某种更优雅些的比喻……比如赛马。下棋游戏将会变成集中营里的娱乐产业,而他,博多·布拉克,更可由此确立他对整个集中营地下世界的控制。

1962年

阿姆斯特丹

施韦宁格身体略向前倾,提出了一个令自己感到疑惑的问题:“我得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搞清楚了,那些下国际象棋的囚犯们都是奴隶,受这个粗野的家伙控制,为他和他属下所设立的娱乐产业卖力……就像古罗马的角斗士一样,不是吗?”

“你描述得十分准确。”埃米尔表示认同。

“我会拒绝参加的。”德国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听到这话,麦斯纳干脆让眼睛望向了天花板。埃米尔则回应道:“你会那样去做,我一点都不怀疑,但是,这样做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而我,如果拒绝参加的话,肯定会被他们给弄死。”

“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故意不下出自己的真实水平。我会把他们的娱乐搞得一团糟。”

埃米尔表情十分严肃地看着德国人,说道:“我并不是为了取悦他们才下棋,我是为我自己在下棋。我之所以会去下棋,完全是因为,国际象棋是党卫军的人无法从我身上抢走的一样东西。实际上,不管下不下棋,我们都是奴隶。选择去为布拉克的生意卖力,我至少还能够多去下出一些精彩的比赛来。”

施韦宁格哼了一声,轻蔑地摇了摇头。“这个布拉克。你知道他在战争结束之后怎么样了吗?”

“知道。不过,现在就提这部分内容,似乎是有点早了。你刚才不是说,想要知道我跟主教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吗?”

麦斯纳稍微向上举了举手,同时摇了摇头。“抱歉,不过,如果你可以不再继续叫我‘主教’的话,我会感到十分感激的。你可以叫我保罗。”

“啊,我的名字是埃米尔,但你却一直都叫我‘钟表匠’。”

麦斯纳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没错,你是对的。很抱歉,我会改的。”

埃米尔很爽快地冲着麦斯纳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那么,我第一次跟保罗见面,是在5月底,或者6月初吧——”

“噢,我能告诉你准确的日期。那是个星期天,1944年5月21日。”

“这也太奇怪了,你怎么可以把那个日期记那么准?”

“并不是我刻意去记的。因为,那天是我母亲的生日。”

“我的母亲在奥斯维辛被人给杀了。你知道吗,保罗?”埃米尔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大到整个咖啡厅都听得见,引得几个服务生一同转过脸来望向这边。“嗯……1943年时,她庆祝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生日。”觉察到自己太过激动,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和缓得多的声音继续说道。

说完这句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这种争论的情况让施韦宁格感到不太自在。因为自己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说,他只好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我的上帝啊!”他对两人说道。“你们看了时间没?我已经错过火车了。”

埃米尔和保罗本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我亲爱的主啊,这可怎么办呢?”主教喃喃自语,情绪游离,一时间不知所措。

施韦宁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克莱蒙先生……”施韦宁格声音沙哑,不得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关于你母亲的事,如果我现在才说一声……节哀顺变,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冒犯了?”

埃米尔闭上眼睛,轻轻摆了摆头。

当施韦宁格把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推回到桌边原本的位置上时,椅子刮擦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很抱歉,不过,我现在必须得离开了。如果不回趟酒店的话,他们就不会让我办理延长手续,把我的房间让给别人。”

麦斯纳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拍了拍施韦宁格的胳膊,以示安慰。“别担心延长手续的事儿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直接和我一起,住在各沙勿略堂吧。”

“那是家酒店吗?”

施韦宁格提的问题,引起了主教的一阵忧虑。他希望施韦宁格能够留在阿姆斯特丹,留在他们能够联系得到的地方,至少现在不要离开。

他这样回答施韦宁格道:“不是,那不是一家酒店,那是一处按我的要求来进行运作的地方。准确点说,那是座带有一栋可供人居住别墅的教堂。通常情况下,别墅都是由像我这样的神父住着的,作为我们在执行外出任务时的第二个家。目前,那栋别墅里只住着两个我们教会的人——教区神父,还有我本人,其余卧房都没人住。所以,让你住进去没有一点问题。”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祈祷他那神奇的说服力,能够跟以往一样强力又有效。“和你在酒店的房间相比,我这儿的房间或许有点儿简朴,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很干净,别墅的管家,每天早上都会为我们准备丰盛的早餐。你觉得怎么样?打算试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