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所住的地方在一个山谷里,旁边就是佩科河。如果我通过门向外望的话,对面的岩壁就会进入我的视线中。我很想从外面看看石堡的样子,但还不能从铺上站起来。就算是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恐怕也不会获准离开这屋子。
夜幕悄悄地降临,老妇人带来了一盏灯,是用小南瓜做的,里面装了油和一个“浮子”。灯整夜点着。这个老妇人的职责是干一些粗活,而丽日则是照顾我的负责人。
我又好好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这一天我至少吃了六顿饭,都是调稠的掺了玉米面的肉粥,既给我补充了营养,又很容易被消化。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起来,骨头上又长出了肌肉,嘴里面的肿块也慢慢消失了。丽日还是原来那样,友好地替我做这做那,同时也认定了我一定会死。后来我发现,在不经意之间,她看我的眼神中便带着一种忧伤和疑问,似乎开始为我感到难过了。看来我当初是错怪她了。我问她是否可以走出这个总是敞开的牢笼,她没有同意,而且说外面一直有哨兵在把守着,只是并没有告诉我罢了。
这一点也提醒了我,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我虽然寄希望于温内图的头发,但它也许并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我得训练训练,可是怎么练呢?
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会躺下来。除此之外我就坐着,或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告诉丽日我不喜欢坐的很低,问她可不可以给我找块石头来坐。这个愿望被报告给温内图,他派人给我送来了好几块大小不等的岩石,最重的一块大概有五十公斤。只要是空闲的时候,我就用这些石块练力气。在照顾我的人面前,我仍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实际上,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三周以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我在石堡里面呆了六个星期,还没有听说被俘的奇奥瓦人被释放的消息。能供养一百七十人这么长时间,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不过奇奥瓦人最终得付帐。他们越是不愿意答应阿帕奇人的条件,需要支付的东西就会越多。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丽日给我送来了早饭。之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开,而是坐到了我身边。她温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看到里面闪着泪光。终于,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来。
我问:“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就是今天,我们准备释放奇奥瓦人了。他们的使者夜里到了河边,把我们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伤心的吗?你本应该高兴才是啊。”“你并不知道等待你的将是什么。为了庆祝奇奥瓦人的离开,我们要把你和你的三个兄弟绑到刑柱上去。”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好长时间,可听到丽日说的一番话,还是吃了一惊。今天是我一生最关键的时刻,也许就是我活着的最后一天!可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我的饭。当我把碗交给丽日的时候,她准备起身要走。可是到门口她停了下来,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我知道我现在不应该有悲哀和同情,我的父亲是这样教育我的,可是我的母亲也曾经是我的老师。”“曾经?”我同情地问,“她不在了吗?”“不是的,她只是被大神玛尼图叫走了。她就像傍晚的阳光一样柔和!人们叫你‘老铁手’,说明你很坚强。在面对他们的折磨时你一定也要坚强!我为你的死而感到难过,但如果任何折磨都不能使你发出痛苦的呻吟,那样我会高兴的。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说完这句话,她匆匆地走出去。我走到门口目送她远去,这时出现了两个枪管,这毫无疑问是哨兵的。如过我胆敢再往前走一步,肯定就会再次受伤。逃跑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根本就辨不清方向,其结果只能是失败。于是我赶快又退回到牢房里。
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保持镇静,在合适的时机发挥一下那绺头发的效力。我观察了一下外边的情况,更加确定了我逃跑的方案是不可能实现的。我所在的石堡就像一个非常坚固的牢笼。之前我只从书上了解过这种石堡,它是为抵御进攻而建的,为此它采用了非常独特的建筑方式。
石堡一般都是建在山岩的缝隙间,是用石头一层层垒起来的,层数根据位置而定。上面的一层都比下面的一层少了一块,这样下面那层的层顶就成了上面一层的平台,看起来就像埃及的金字塔。
石堡越高,向山岩的缝隙间深入的就越多。底层的平台是最宽阔的,上面的就开始越来越窄。在石堡内部并没有连接各层的楼梯,而是依靠石堡外面的梯子。当敌人来的时候,梯子就会被拿走;除非敌人自己带了梯子,否则根本不可能上去。即使是带了梯子,也得一层一层地分别攻打,这样就把自己直接暴露给了平台的守卫者,守卫者可以很清楚地朝准目标开火。
没错,我就是被关在这么一座石堡里,而且刚刚才知道自己在第八或第九层。每一层都有印第安人在守卫,我不可能从这里悄悄地下去而不让别人发现!所以我只能呆在这里,于是我又回到铺上等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无疑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时间过得比蜗牛走的还慢。快到中午了,丽日告诉我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终于,我听见门外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原来是温内图来了,后面还跟着五个阿帕奇人。我依然在铺上躺着,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说:“‘老铁手’,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像原来一样强壮了。”我回答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能够说话了?跑步怎么样?”“我想应该可以。”“你会游泳吗?”
“只是会一点。”
“那就好,因为你还得游泳。你还记得我说过哪天才能再见到我吗?”“在我死的那天。”“看来你记得很清楚,这一天已经来了,得把你绑起来。”于是我从铺上站起来,主动把手伸向了印第安人。他们把我的手绑在身前,又在我的腿上绑了一根带子,所以我走得很慢,也就是能够自己踏上台阶,但不能大步快跑。随后他们把我带到了平台上。
平台上放着一架梯子。不过和我们想象中的有点差别,只有一根粗大的木桩,上面刻有深深的凹痕,这就是我们上下用的台级了。三个红种人先顺着梯子爬了下去。下面就该我了,虽然被捆绑着,但是我还可以自己下梯子。接下来是温内图和另外两个人。在下去的过程中我发现,每一层的平台上都站着妇女和儿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并尾随我们而来。当我们完全从石堡上下来的时候,底下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他们是来观赏我们受刑赴死的观众。
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样:石堡坐落在一个山谷的夹缝里。我被带到了山谷通向佩科河的主要河谷。佩科河水量不算丰沛,但是有的地方水也很深。在这种气候条件下,这里的草地就显得非常肥沃,树木也非常茂密,这是印第安人选择休息的地方,有充足的草可以让他们的马吃。我眼前便出现了这么一块地方。从一边走到对岸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左右的河岸上都长着灌木和树林,与草地相连。前面不远处的树林缺了一块,一条五百米宽的沙地处在峡谷与河谷交接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河边。看起来就像一根横穿过佩科河的绿色丝带。这条宽阔的沙带上有一棵大雪松,它高高耸立在河岸之上,看上去特别显眼,“好太阳”将在今天指定它起某种作用。
河岸这边很显然是生机勃勃,我先是在旁边看到了我们的牛车;在沙地尽头的地方,奇奥瓦人带来赎取俘虏的马匹在吃草,还在旁边支起了帐篷,展示着充作赎金的各式武器。“好太阳”带着几个人在其间走来走去,应该是在估算这些物品的价值。唐古阿也在他们旁边,奇奥瓦人的俘虏都已经被放了。我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概有六百个阿帕奇人。
看见我们之后,他们马上聚集在了牛车面前,奇奥瓦人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随后,我们也走到了牛车那边,我看到了“三叶草”已经被绑在了刑柱上。还有一根空着的是给我留的,随后我也被绑了上去。我们将要在这上面受尽折磨直至结束生命!刑柱之间的距离很近,可以互相交谈。塞姆就在我的旁边,然后是斯通和帕克。我们的前边堆起了一堆细树枝,应该是为了在好好的折磨我们之后再把我们烧死。
在看到我的三个伙伴之后,我发现他们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受什么苦,他们的脸上仍是高兴的模样。
塞姆说:“啊,先生,终于见到你了!他们马上要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想我们这一次是逃不过了。很少有人在刑柱上挺过去,然后我们还要被烧死,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现在在想什么,先生?”“你心里面是不是还有希望,塞姆?”我问他。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来帮助我们,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虽然我在他们不知是五层还是六层的石堡里享受了很好的待遇。可是上下住的都是印第安人,平台上还有好些看守。怎么逃得出去呢!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非常好!”“我完全相信,看得出来。你就像是一只已经被填饱的鹅,已经可以烤了配马丁尼酒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好多了,而且我已经能够说话了,其他地方也很快就能消肿了。”“我也看到了!这些肿起来的地方今天就能完全治好了,可是你马上除了骨灰什么都留不下了。我们这次是完了,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面一点都不害怕;我的感觉就像是印第安人根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就好像在我们临死的时候马上就会冒出来一个救星。”“也许吧!我也没有绝望。我甚至还想跟人打赌,我们会好好地度过这可怕的一天。”“只有像你这样的‘青角’才会说一切会好好的!不过这种希望很渺茫了,如果到了今天晚上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那我将会对上帝万分感谢。”“经过这么多事情难道你还没发现,德国的‘青角’和这里的完全不一样。”“是吗?你到底想给我说什么?你的声调听起来很奇怪。你是不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想出来多久了?”“温内图和他父亲逃脱的那天晚上就想出来的。”“那时候你就想出来了?这真是太奇怪了!那时你还没有想到我们会有今天吧。说说是什么好办法?”“头发。”“头发?你的脑袋瓜子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里面全都是老鼠窝吗?”他惊讶地喊道。
“应该没有。”
“那你怎么会说到头发?难道是你以前情人的?你想用它来捆住那些强壮的印第安人?”“不是,我有一缕男人的头发。”他把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亲爱的先生,你现在的脑子是真的不行了!你的伤一定是留下了后遗症。那头发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东西,现实中并不存在。我不知道它对我们能有什么帮助。是啊,这是一个十足的‘青角’想的办法,我们得走着瞧,看它到底管不管用。说到从刑柱上下来,至少我应该不会一直吊在上面。当然!当你被烧死的时候,也就不再吊在那里了。呸!在他们对我用刑之前,我就下来了。是吗?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我得游泳。在这柱子上没有办法游泳的,所以肯定会把我放下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游泳?在今天吗?是的,这是温内图告诉我的。太好了!如果温内图是这样说的,那就有希望了,你应该为你的性命好好地搏一下。我们三个的处境应该也是这样,这样说来,咱们的现状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是的,我们有可能会摆脱险境的。你可不要把事情想的太过顺利了!如果他们允许我们争取自己活下来,肯定也会给我们设下重重障碍的。不过还会有人因此而得救的。你学过游泳吗,先生?技术怎么样?我想,如果对手是印第安人的话,他们赢不了我。听着,先不要说的这么肯定!这些印第安人游起泳来像水耗子、像鱼一样。我游得就像抓鱼、吃鱼的水獭一样。我没有吹牛,游泳是我从小就喜欢的运动,狗爬,潜水,踩水,都会。如果真的有这样机会的话,那么我今天一定可以逃过这一劫。但愿如此,先生!但愿我们也有这样的机会,这可比吊在刑柱上舒服多了。我宁肯在战斗中倒下,也不愿意在别人的折磨下走向死亡。“印第安人一直没来阻止我和塞姆的交谈,因为温内图和他父亲以及唐古阿正站在那里说话,那些带我来的阿帕奇人正在维持现场的秩序。”
在底下几百人的人群中,男孩坐在最前面,后面是女孩子和妇女,我在里面看到了丽日,她一直在注视着我。再后面是小伙子,最后是成年战士。“好太阳”和温内图、唐古阿站在我们和观众之间,过了一会,“好太阳”用印第安地区通用的语言开始通报起来,他的音量很高,底下的观众听得都很清楚:“我的印第安兄弟姐妹们,我现在有话要对大家说!”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便继续说:“一直以来,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对待我们是友好的,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雷基·佩特拉,所有的印第安人都认识他、爱戴他,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得到回应后他继续说,“克雷基·佩特拉像一个老师一样告诉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他也讲到了白人的信仰,讲到了大神。大神说红种人和白人是最亲密的兄弟,应该彼此相爱。但白人是按照大神的旨意做的吗?他们是爱我们吗?向我证实这一点吧!”“没有爱!”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