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和那个老女人说话,她们交谈的声音很小,大概是不想吵醒我;当她张开轮廓优美的嘴微笑时,她的牙齿上闪着象牙一般粲然的光。她的鼻子看起来非常细致,让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印第安人,倒更像是古希腊人的后裔,身体的肤色也是健康的古铜色。据我推测,这女孩大概在十八岁左右,我认定她是温内图的妹妹。
两个印第安女人都在忙着给鞣成白色的腰带缀上红色的针脚作为装饰。当我坐起来的时候,那个年老的妇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指着我喊道:“噢,阿古安因塔辛塔!”当时我并不明白那句阿帕奇语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他醒了’女孩停下了她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一下,然后走到我跟前,说道:“你醒了。”她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让我很惊讶,“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正想要回答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说不了话,便又闭上了嘴,但我想既然能够坐起来,也许能够说一些话。于是我决定尝试一下,结果我成功地说了出来:“是的,我有好几个愿望呢。”听见声音从自己嘴里发了出来,我是多么高兴啊!由于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过话,那声音听起来当然很陌生,而且让我的咽喉感到很疼。
“慢点说,或者打手势也可以。”她劝道,“Nscho-tschi听出来,说话的时候你很痛苦。”“你的名字叫Nscho-tschi?”我问道。
“是的,用白人的语言翻译过来就是‘丽日’的意思。”“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适合你了。”她的脸开始红了起来,提醒我道:“还没说你的愿望呢。”“你先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是我哥哥让我来照顾你的。”“原来你们真的是兄妹,你俩长得很像。”“你想要杀死他?你两次把他打倒在地,还从来没有人打倒过他。”这话听起来一半是肯定一半是疑问。同时她开始用眼睛凝视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似的。
“你误会了,”我反驳道,“第一次打他是为了救他,第二次是因为他要打我。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喜欢上他了。”过了好长时间,她才说道:“他不相信你们,你的嘴现在还疼吗?可以吃点东西吗?”“不疼了,我想试一下,可以给我些水吗?”“当然可以,喝的水和洗的水都有,我现在就去拿。”她和那个老妇人一起离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内图把我们视作他的敌人,我们的解释根本换不来他的信任,可他却让他自己的妹妹来照顾我!这太不符合逻辑了,其中的原因也许我以后才会知道。
没过多久,两个人又一起回来了,温内图的妹妹捧着一只类似茶杯的褐陶容器,只有印第安人才会这样的制陶工艺。她觉得我还很虚弱,不能自己喝水,便把水送到我嘴边。虽然我喝水喝得很痛苦,但总算可以喝下去。我用小口喝着,喝一口歇半天,直到把一杯喝完。
“这对你身体的恢复很有好处,”她说道,“一会儿给你拿来一些吃的,你想要洗一洗吗?”“试一试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老妇人拿来了半个掏空了的南瓜,里面装满了水。“丽日”把它放在我的铺边,又给了一块又细又软的树皮,就像毛巾一样。我尝试着想要洗一下,可是由于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没办法自己完成。于是她把树皮的一角用水泡了一下,开始给我清洗脸和手。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带着同情的微笑问我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瘦吗?”瘦?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我已经发了三个星期的烧,而且还得了破伤风!况且在这段时间内可以说是滴水未沾!我摸了摸脸颊说:“我从来就没瘦过。”“那你看下你在水里面的样子!”我向南瓜里看了一下,吓了我一大跳,一个骨头架上支撑着一个脑袋正盯着我看。“我都瘦成这样了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我惊叹道。
“是的,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而且你还经受了远程路途的颠簸来到这里,大神给了你格外强壮的体格,如果换成别的人,可能早就坚持不了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我突然想起我还不知道现在呆在哪。
“在佩科河边我们的石堡里。”
“你们住在石堡里?我还以为阿帕奇人住的是帐篷。”“大多数是这样的,但是克雷基·佩特拉建议我们部落的酋长住到这个石堡里来。”“你们派去抓我们的战士都回来了吗?奇奥瓦俘虏也都还在吗?”“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了,那些奇奥瓦人本该被处死,但克雷基·佩特拉曾教导我们对别人要有一颗慈悲之心。如果奇奥瓦人交出赎金,他们就可以回去了。”“我的三个朋友呢?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他们待的地方和这里差不多。”“绑起来了吗?他们现在怎么样?”“没有,他们是要在刑柱上接受惩罚的,得身体强壮才行,以便能够经受长时间的折磨,否则就算不上是惩罚。”“我也要上刑柱吗?”“是的。” 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难过,连一个人被折磨死都触动不了她吗?
“我和他们还能不能说说话?哪怕是远远地看一下。”我问道,“至少可以给他们送个信吧?”“不行。”她拒绝道。
“如果只是告诉他们我的近况呢?”
她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去请求一下我的哥哥,看能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况。”“你哥哥会来吗?我想要和他谈谈!”“他不想跟你谈。”“我要说的事情对我和我的伙伴非常重要。”“他是不会同意来的。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告诉他,我可以帮你转告。”“不用了,谢谢你。当然我也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如果他太骄傲,不愿意同我说话,那么我也会骄傲起来,不会通过信使同他谈的。”“直到你死之前,他才会同你谈话。现在我们要走了,如果你想要什么,可以发个信号,马上就会有人来的。”她递给我一个陶子做的哨子,然后就同那个老妇人一起走了。
我的经历是不是十分奇特?我病得要死,有人细心地照料我,使我有足够的力气被慢慢地折磨死!想要我死的人,却派自己的妹妹来照料我,而不是一个印第安老妇人!
我同丽日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是十分流畅,而是很费劲,并且很痛苦。这太消耗精力了,他们走了以后,我立刻又睡着了。
又过了几小时,我重新醒了过来,感觉非常渴,并且饿得要命。我用那一个小东西吹了一声,那个老妇人立刻伸出了她的头。她说了一句话,可我只听出“伊沙”和“伊施特拉”两个词,但却不理解什么意思。当明白她是在询问我要不要吃东西的时候,我做出吃和喝的样子,她就离开了。不久,丽日拿着一个陶碗和一把勺子来到了我的铺位前,一勺一勺地喂我,就像是对待一个还不会吃饭的孩子一样。阿帕奇人通常是不用这样的餐具的,也许是死去的克雷基·佩特拉教给他们的。
我吃的饭是搀了玉米面的肉粥,玉米面是印第安的女人们利用石头磨出来的。克雷基·佩特拉给“好太阳”家做了个手推磨,我在后来还去看过。
吃饭比喝水还要困难。我疼得几乎忍受不住,每吃一勺都很痛苦。但是要想不被饿死,就必须得吃些东西。因此我努力地去压抑着这种痛苦,但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丽日看到了这些,当我吃完了最后一勺的时候,她说;“你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可你仍然是个坚强的人。如果你生为阿帕奇人,而不是一个爱撒谎的白人该多好啊!”“我从来都不说谎话。关于这点,你以后会知道的。”“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但是只有一个白人说真话,就是克雷基·佩特拉,我们都很喜欢他。虽然他身体上有残疾,可是心地却是善良美好的,他没有做伤害你们的事情,你们却把他杀害了,你们得为他的死负责,为他陪葬。”“你们还没有把他下葬吗?”他的尸体怎么能够保持这么长时间!他被保存在一个进不去空气的棺材里,在你死之前也许可以去见识一下。“就这样,她安慰了我几下,就离开了。对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来说,能看看另外一个人的棺材居然也成了个安慰!我还要在这里说一下,我坚信我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因为我身上还有一个保命符,那就是我救温内图时从他头上割下的那络头发。”
可现在它还在我身上吗?我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在我清醒的时间里,我居然忘了印第安人很可能会搜身。当务之急,我得先查一查我的口袋。
查看的结果让我很满意,我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拿走的只有我的武器。我掏出铁皮盒子,图纸还在,其间夹着温内图的头发。我把它们小心地装好后,重新躺了下来,心里踏实多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过来。丽日给我送来了饭和新鲜的水,这次我没有让她喂我,而是自己吃的饭,并向她提了许多的问题,她根据问题或答或不答。别人应该给她订下了一些规矩,她必须要严格遵守,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够告诉我的。我也问到了为什么没有搜我的身。
“这是我哥哥的命令。”丽日回答道。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去过你的三个朋友那里了。”“只是你自己吗?”“是的。我想告诉他们,你的身体好多了,很快就会全好了。那个叫塞姆的人托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是他在照顾你的时候做的。我征求过温内图的意见,他说可以带给你。你一定是个又坚强又勇敢的人,只有一把刀子就敢去靠近灰熊。塞姆·霍肯斯都给我讲了。”原来是一条项链,那是塞姆用灰熊的牙齿和爪钩做成的。
我惊讶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只用手吗?他们没把他身上的东西拿走吗?”“拿走了,只有你还保留着自己除了武器以外的东西。但他跟我哥哥表达了想要做项链的请求,还想让把熊的爪钩和牙齿还给他。哥哥满足了他的愿望,还给了他做项链必需的工具。让你高兴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就戴上吧!”她帮我把项链系在脖子上,从这一天起,我在西部就一直戴着它。
“你可以先替我保存着这个纪念品,”我对美丽的丽日说道,“但愿我还能戴很多年。”“不,你能戴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说这样的话!你们的战士不会杀我。当他们知道冤枉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做了。”“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他们会信的,因为我能够证明我自己!”“证明吧!如果你真的不是一个骗子,我会非常高兴的。你有什么证据,我好告诉我哥哥温内图。”“他要知道证据,就必须得来我这里!”“他不会来这里的。”“那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可不习惯向人乞求友谊。”她说:“你们真是太倔强了!我也希望我的哥哥能够原谅你,看来你发自内心的不想得到宽恕。”“我不需要宽恕,因为我并没有做什么需要得到别人宽恕的事情。但我要求你另一件事:如果你再去塞姆那里,让他不要为我担心。一旦我病好了,我们就会得到自由。”“不要这么想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一定会实现的。以后你会承认我是对的。”我的语气中充满了信心,她没有再反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