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种兴奋的情境下,他又补充道,“耳朵、爪钩和牙齿归你。我的衣服可不需要这些东西,我用它们给你做一串项链,这种活我干得非常熟练。你一定也愿意。你确实是个能干的家伙!把熊皮送给了你的塞姆·霍肯斯!就算你现在说我吃老鼠,我也不会生你气的。至于你的书嘛,也许它们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糟糕,也许确实能够给读者一些启迪。你真的要写一本吗?”“也许不止是一本。”“是要写你的经历吗?我也会出现在你的书里?”我点头回答道:“最出色的朋友都会出现在里面,类似于给他们立一座文字的纪念碑。”“立纪念碑!这话听起来怎么和昨天的不一样。一定是我听错了吧。那么也有我的份吗?先生!我请求你把我写进去。”“你放心,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好极了!但是还有一个忙需要你帮!”“非常荣幸,是什么?”“我们所有的经历你都会写在书里吧?那么请你不要提今天我没有发现马蹄印的事。塞姆·霍肯斯发现不了这个!搞得我一点颜面都没有。如果你没有提这件事,你可以放心地写我吃老鼠、田鼠的事情。我对别人怎么评价我吃的东西都无所谓了,但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有发现印第安人留下的踪迹,这就太可怕了!”“这样可不行,亲爱的塞姆。”我抗议道,“我的书里面要尊重每一个人的原型,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写你。”“不,我一定要出现在你书里边,无论如何也要进去!当你在书里指出我的错误时,就把我的行为作为警告读者的例子吧,嘿嘿!现在呢,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我要被印在书里了,我以后一定会避免出现错误。怎么样,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了吧?现在,让咱们就继续往前走吧!”“顺着哪条踪迹呢?分出去的那个吗?”“不,跟这个。”“这个足迹可能是温内图的。”“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这里拉着尸体的肯定是走在后面,”我解释道,“而另一个要赶在前面回去搬救兵。所以这条踪迹应该是酋长的。”“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暂且不要去管酋长,只管跟着他的儿子。原因就是我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在中间停下来休息过。我觉得这很重要。咱们出发吧,先生!”接下来又是一阵策马小跑,在快要中午的时候,塞姆勒住马。
“好了,”他说,“我们返回吧,温内图一整夜也都在骑马,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发动进攻的,也许会在你们还要工作的五天之内。这的确很糟糕,但如果现在停止工作,咱们赶紧逃走,任务就完不成;可如果继续的话,就会遭到他们的袭击,活也肯定会干不完。咱们得和班克洛伏特好好商量一下。”“或许还有别的好办法,咱们可以先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然后等阿帕奇人撤了之后,再把剩下的任务完成,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路。”塞姆沉思道:“这个办法也许是可行的,不过不知道别人是否同意。咱们得加快速度,在天黑之前赶回营地。”我们顺着原路返回营地。我的红鬃白马依然精神抖擞,塞姆新得的玛丽就像刚从马厩里出来似的。没过多久就赶了好长的一段路程,走到一条河边的时候,我们在河岸的草地里休息了一下。
该讨论的问题都已经说过了,于是我们便静静地躺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温内图的样子,也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场面。塞姆·霍肯斯闭上了眼睛。看到他均匀起伏的胸脯,我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出发前的那一晚上他根本没有休息好,看到我还清醒着,他可以放心地稍微打个盹。
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才知道生活在西部的动物和人的感官是多么的敏锐。塞姆的骡子在灌木丛中啃着树上的叶子,我看不见它;我的马就站在我的旁边,用它锐利的牙齿啃地上的草。
这时,突然听到了一个短促、奇怪的响鼻,甚至有点警告的意味,这是玛丽发出来的。塞姆立刻就醒了,问道:“我刚刚进入梦乡,玛丽的响鼻就把我吵醒了。肯定是有什么过来了,我的骡子在哪里?”“在那边灌木丛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匍匐着穿过灌木丛,向骡子爬去,看到玛丽正在透过树叶张望着什么,一对长耳朵似乎特别起劲,尾巴也上下不停地摇摆;看到我们来到之后,它才平静下来。可以看出玛丽以前的主人的确对它进行过很好的训练,塞姆该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个聪明的玛丽。
我们也像玛丽一样透过树叶朝外看,只见六个印第安人顺着我们来的方向走了过来,看来是发现我们骑马留下的踪迹了。前面带头的看起来个子并不高,但肌肉发达。他低着头,双眼似乎一直在观察地上留下的踪迹。他们全都身穿皮裤和深色的棉布汗衫。身上佩戴着步枪、刀子和战斧。他们的脸看起来油光锃亮,都画着红蓝相间的道道。
我开始担心起来,可塞姆却连嗓门都不压低地说道:“遇见他们真是太幸运了,我们得救了,先生!”“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能把你的嗓门降低一点吗?这些家伙已经快要来到我们身边了,肯定会发现咱们的!”“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啊,他们是奇奥瓦人,打头的那个叫‘鲍’,是‘狐狸’的意思,他可是一个威武又聪明的家伙,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些人的首领叫唐古阿,他是那种很能折腾的印第安人,我和他关系很熟。这些家伙脸上抹着表示战争的颜色,很有可能是出来侦察敌情的,可据我所知,并没有听说哪两个部落之间有战争。”奇奥瓦人好像是由绍绍恩印第安人和石堡印第安人混合而成的,原本已经被赶到了印第安人的保留地,但在德克萨斯的荒漠中仍然有分支在活动,从所谓的“锅柄”地带直到新墨西哥。那些小分支中的人都特别擅长骑术,而且拥有很多马匹,因为他们好斗的本性,所以白人一直把他们当做威胁,那些边界的移民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另外他们与阿帕奇各部落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因为就是连对自己本民族的兄弟,他们也绝对不会手软。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一群强盗。
六个奇奥瓦人越来越接近我们,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塞姆说他们会使我们得救?六个人帮不上什么大忙,甚至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过没过多长时间我就知道了塞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目前而言,我很高兴他们认识塞姆,至少应该不会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
他们是在发现我们的踪迹之后跟来的,随后又围绕灌木丛发现了我们返回的足迹;足迹进了灌木丛,他们肯定能够断定在灌木丛后面有人,于是立刻勒住他们那些矫健灵活的马匹,准备往后撤退,避免受到射击。这时,塞姆从灌木丛里走了出去,将两只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呼哨声。看来是听懂了哨声的含义,因为他们勒住了马回头张望。塞姆又喊了一次,并且不断朝着他们的方向挥动着手臂。他们很快就领会了这里面的含义,也认出了塞姆,因为他那特殊的体形。于是他们又骑了回来。我站到塞姆身边,他们冲上来,好像就要把我们踏在铁蹄下面,直到冲到了我们面前,他们才停了下来,从马鞍上下来之后,就把马放开了。
“是不是我们的白人兄弟塞姆?他怎么和他的红种人朋友走同一条道路?”头目问道。
“你们走在我走过的路上,所以才会遇到我。”塞姆答道。
“我还以为你和我要找的那些‘红狗’在一块呢。”“狐狸”用断断续续、但还勉强听得懂的英语解释道。
“你说的‘红狗’是什么意思?”
“就是阿帕奇人。”
“你们怎么称他们为狗?你们打起来了吗?”
“我们已经向那些癞皮狗宣战了。”
“哦!这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过来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狐狸”打量着我,问道:“这个白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为战士了?他的名字是什么?”如果这时候塞姆说出我的德语名字,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时他想起了怀特造的那个词。
“这个年轻的白人小伙子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兄弟,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才来到这里的,在家时他就已经是个厉害的战士了。从来就没有见过野牛,可是前天为了救我的性命,竟然打死了两头公牛。昨天又干了一件勇敢的事情,他用刀子捅死了大岩山的一头灰熊,而自己却没有受一点伤。”“噢!噢!”红种人们钦佩地喊起来。塞姆越说越兴奋,也越来越夸张:“他的子弹从来没有浪费过,他手上的力气非常大,打倒对方都是只用一拳,所以西部的白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做‘老铁手’。”就这样,甚至还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就被冠上了一个战名,而且从那时候起,我在西部就一直用这个名字。在西部通常都是这样,就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一定知道对方真实的名字。
“狐狸”把手伸给我,友好地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也愿意成为你的兄弟和朋友;我们喜欢像你这么有胆量的男子汉。所以,衷心欢迎你到我们的帐篷去。”如果换句话,这话的意思就是:你这样的能一拳打倒人的恶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因此,加入我们的队伍吧!如果和我们一起去打家劫舍,你的生活将会过得很惬意。
“我非常喜欢红种兄弟,因为我们都是神的儿子,我们要成为兄弟,我们要团结在一起对付那些轻视我们的人。”我非常有尊严地答道。
在那张涂满了油脂和颜色的脸上,我看到一丝满意的表情。他向我保证:“‘老铁手’说得对。我们要和他一起抽和平烟斗。”后来,我们到河边坐了下来。他拿出一支烟斗,一股强烈的芳香气味从烟斗里飘了出来,我的鼻子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往烟斗里塞了一些混和物,应该是红萝卜、大麻叶、槲果、酸模混合而成的。将那些东西点燃了以后,他站起来,抽了一口,把烟喷向天空和地面,说道:“在天上住着我们尊敬的大神,地上生长着草木鸟兽,这些都是大神赐给我们奇奥瓦人的。”我清楚地记得,接下来他又吸了四口,又向东、西、南、北各喷了一次,接着说道:“红种人和白种人都住在这些地方,他们无礼地霸占了那些草木鸟兽。我们要去找他们算账,要他们归还属于我们的东西,我说的话绝不更改!”这是多么荒唐的话呀!这个奇奥瓦人居然把天底下的草木鸟兽都看成是他的,好像抢劫别人并不仅仅是他的权利,甚至就是他的义务。而我却要当这群人的朋友!但是落在乐队里的人,只好跟着一起吹吹打打。
“狐狸”把和平烟斗递给了塞姆,他认真地抽了六口,宣讲道:“大神注重的是人的内心,和肤色并没有什么关系,像你们这些著名的奇奥瓦战士,都是勇敢忠诚的,我的心和他们的心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我把我的骡子系在树上一样。并且会一直系在那里,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是我说的话,不容更改!”这就是塞姆·霍肯斯最典型的一面,又狡黠又善于从事情中找出可以忍受的那一点。他的演讲赢得了一片“噢!噢!噢!”的欢呼声。可是这时候显然想要捉弄我一下,他把那支所谓的“和平烟斗”递到了我的手里。我对抽烟并不讨厌,过去也没有感觉到哪支雪茄的劲很大,所以我轻视了印第安人的和平烟斗。我先用左手做了一个代表虔诚祈祷的动作,然后吸了第一口烟。是的,我猜得没错,刚才提到的那些成分,萝卜、大麻、槲果、酸模,烟袋锅里都有。可当我还没有开始判断第五种成分是什么,亲身体验后我已经尝出来了,一块鞋子里的毡毛就在里面!我也把烟喷向天空和地面,然后说:“上天给予了我们太阳和雨水,一切赐礼和祝福都来自上天。它让大地变得温暖、湿润,这才得以养育了野牛、野马、熊、鹿、南瓜、玉米,最重要的是它养育出了聪明的红种人,他们把烟草作为一种宝贵的植物,通过和平烟斗,发出友爱和兄弟结盟的香气。”我记得书本里曾经写到过,印第安人称他们的混和烟草为“基尼基尼克”,今天在这里我就把它给用上了。我又抽了第二口,将烟喷到四个方向,烟的味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我又验证出了这中间的其他两种成分,即松脂和剪下来的手指甲。在有了这一重大发现之后,我接着说:“我们的西部是绵延不断的大岩山,东部延伸着草原,北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南边是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如果我是这些土地的主人,我会把它们送给奇奥瓦的战士们,因为我们是兄弟。我要让他们今年打到相当于他们的人数十倍的野牛和五十倍的灰熊;让他们种下的玉米粒都像南瓜那么大个,而他们的南瓜个儿要比现在大个二十倍。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不容更改!”对他们说这些恭维话对我没有损失,又可以让他们很高兴,就好像真的已经得到了似的。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俏皮的一次演讲,并且得到了一阵的欢呼声。印第安人平常总是刻意地保持镇静,所以这种欢呼是很少见的。从来没有白人送给他们如此慷慨的祝福,因此他们“噢!噢”的欢呼声久久不能停下来。“狐狸”一再握我的手,以此来表达他对我的忠诚;他的嘴张得非常大,我成功地把和平烟斗捅到他又长又黄的牙齿间,我在心里庆幸总算摆脱掉了这个臭东西。他立刻不做声了,自己埋起头兀自享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