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库尼夫人在给卡内基公司报告的结尾处,也可能在开头,就表示了对“儿童早期教育”
专家们的高度怀疑。她写道:“教育者们远没有考虑到’所有的儿童‘,他们实际上忽视了学龄前儿童的智力。他们似乎遵从这样的观念:5岁之前的孩子,身体和感情的发育应当在智力发育之前。实际上,由于没有及早认识到孩子们的情感、身体和智力发育从婴儿时期起就是相互依存的,也许我们一直在可悲地伤害着他们。”可是,在与常识相对立的盲目王国里,库尼夫人,这位独具慧眼者,将因为缺乏基金而窒息;特别是,如果美国教育署打算买单的话,她还需要一位地地道道的儿童心理学家。不久,莫里塞特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和所有人快乐相处的人——哈佛大学教育学教授杰拉尔德·莱塞。
莱塞是一位白肤金发的年轻人,戴着方框眼镜,举止漫不经心,在研究和实践两个领域都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他在纽约的亨特小学工作过,曾经试图发明一种测量方法,能够测量比亨特小学招生范围更大一些的“天才”。也就是说,给亨特小学一个机会,招收更多的黑人和波多黎各儿童入学,而不只是那些通过智商测验的儿童。其时,牛顿·米诺“发表了他有关荒芜之地的言论,受到舆论的广泛关注。于是,每一家电视网都开始争先恐后地为儿童做些什么,以摆脱窘境。NBC创办了《探索》节目,请我去帮忙,我为他们制作了给儿童看的节目——我跟孩子们一起观看这个节目,并和孩子们交谈,然后,再跟制片人和编剧讨论这个节目的成功与不足之处。4年来,每个星期六的早上我们都乐此不疲,就像一种业余爱好。所以,当琼开始与儿童心理学家交谈,开始与我交谈时,我能提供一些实际经验,有了这样的经验,我知道这个节目会是很有趣的。”
然而,莱塞并不想放弃哈佛的教席,全日制地为《芝麻街》工作,他最多只同意担任顾问委员会主席。而在库尼夫人征募考察的人中,似乎没有一个合适的。幸运的是,教育署负责“儿童电视工作室”(CTW)项目的官员又接管了另一个项目——儿童对电视的反应研究,是爱德华·L·帕尔默博士在俄勒冈州高等教育分部进行的。库尼夫人给俄勒冈州打电话,然后帕尔默飞到纽约与她进行了一次会谈,并接受了库尼夫人的盛情邀请。
帕尔默又高又瘦,长着一头红发,是学院派的拉波索,多才多艺、技术高超、聪明过人,像拉波索即席伴奏低音乐曲一样,他也能即时开展研究。而且,他还知道他需要手下的工作人员做些什么。比如,库尼夫人喜欢让心理学家们为节目设计出一些俏皮话,可是帕尔默说:“我的用人之道是,聘请那些不想当电视制片人的人。我要的人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他有15分钟,他首先考虑的是作一项研究而不是写一个电视脚本。”当然,这种对鞋匠和鞋楦的感觉,把学院派和艺术家之间的磨擦降到了最低程度。
帕尔默以前曾经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呆过,他在俄勒冈州的工作是开发一种新的测量方法,测量儿童对电视的注意力。他的首要工作,是进行“分心”测试。在这个测试里,一个自动旋转卡盘的幻灯放映机对着挂在一架电视机旁的一块幕布,当被测量的节目出现在电视荧屏上时,幻灯机放映出一系列儿童感兴趣的图片,包括动物、卡通人物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每隔75秒换一张新幻灯片。一名观察员坐在电视荧屏的另一边,记下儿童从电视荧屏上调转目光去看幻灯片的次数。在对《芝麻街》进行测试时,帕尔默给其雇主带来的方法更进一步:将《芝麻街》节目的每一集都从彩色转换成黑白片,而幻灯片都是彩色的。
为建立基础数据,他们对一些与《芝麻街》无关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也进行了“分心”测试。那些富于创造力的员工们饶有兴趣地了解到,《袋鼠船长》的测试效果并不好,对孩子们来说它节奏太慢、说话太多,旋转幻灯机大约每咔塔三下或者略多一点,孩子们就会瞄一眼幻灯片。有一部动物片的测试效果不错,《小猴们》的测试效果也很好。不过,测试期间真正的新发现,是一部名叫《邻居》的影片,是诺曼·麦克拉伦为加拿大全国电影委员会制作的,到最后一分钟(当“关爱你的邻居”这一讯息通过多种语言表达出来以后,孩子们全都把目光盯着荧屏),《邻居》几乎吸引了每一个人。尽管它是一个暴力节目,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相互大打出手,但是帕尔默和吉本认为,吸引儿童注意力的并不是内容,实际上,《邻居》的成功奥秘在于它的技巧,即采用了所谓“抽帧”技巧,不是播出平滑连贯的动作,而是播出抽过帧后的各个画面,将一些接续的画面省略掉,人物的移动显得非常急促。其结果,就像卓别林早期喜剧的翻版,孩子们认为这太棒了。巧合的是,其中也有年龄稍大一些的孩子,他们曾经接受过CTW为新的阅读节目进行的测试。
可以说,斯通采用这种方式完全出于实用的目的。他曾经声称:“在演播室一天呆8个小时,我能录制8个抽帧的片子。然后,我会到电脑上,把它们都制成连续的带子。用电脑每小时花200美元,电脑费大约1600美元,租演播室需要400美元,还有1200美元的制作费。我做8个3分钟的抽帧片,效果和动画一模一样,每个片子大约400美元。要做动画的话,一分钟最少也得花2500或3000美元,大约是抽帧片的20倍。”
抽帧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增强现场动态感这一点。早期运用的一项技术被称为“粘土动画”,吉本和帕尔默在一篇论文中曾经对此有过一段非常好的描述,显示出他俩合作文字的某种风格。节选如下:
粘土造形是连续制作的,每个都是在影片中拍摄的一幅单帧画面。放映时,粘土会出现一系列连续的变形。为《芝麻街》制作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粘土动画是,一个小水滴从一个较大的会说话的水滴中分离出来,变成了字母“E”。下一步,从粘土“E”当中迅速地出现了两个“G”,3个字母排成一行,拼成“EGG(蛋)”。一个粘土蛋在这个单词背后成形,并孵出一只雏鹰,单词“EGG”变成了“EAGLE(鹰)”,然后鹰吃掉了“EAGLE”这个单词。
拉波索为《芝麻街》的每一集都谱写并且演奏了节奏活泼、值得记忆的音乐。当然,吸引儿童的注意力,只是《芝麻街》要做到的第一步。在测量儿童对节目的反应特点时,帕尔默不可能像“分心”测试那样轻易得到量化数据,他采取的替代的方法是,对助手们进行培训,让他们将儿童收看时的活动分为几大类,既包括孩子们对荧屏内容的主动反应(大部分儿童真的与电视机对话,至少隔一会儿就来一次),也包括转移注意力和去玩耍的反应。用帕尔默现在后悔说过的一句话来说,最常见的反应是“呆若木鸡”:孩子们集中注意力看电视,可是什么都没有思考;事实上,要确定儿童看到眼前所描绘的东西时想的是什么,这已经超出了观察者的能力范围了。
人们注意到,儿童对电视的反应中有一点是可以利用的。他们的视觉注意力有可能从荧屏上游离开去,但是他们对听觉信号仍然保持着警觉,一些能够引起他们兴趣的声音,会很快把他们拉回到电视机前。帕尔默和吉本报告说,几个月后,有一集节目便显示出这个结论是如何被利用的。为了让孩子们能够认出他们有时会混淆的字母,编剧们制作了一集节目,其中7英尺高的金丝雀——大鸟,里面当然有一个人,画出了字母“E”和字母“F”,然后,大鸟怯生生地看着“E”底下的横线挪到了“F”下面,第一个字母变成了“F”,而第二个字母变成了“E”。当大鸟尚未完成这项工作,还在费力地挪动时,孩子们全都不看电视了,可是,当那条横线伴随着一声滑音口哨——这是舞台和屏幕上用声音吸引注意力的传统技巧——挪动时,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荧屏上来了。
CTW衷心希望《芝麻街》能让孩子们觉得单词游戏很好玩,这是CTW对观众诸多希望中的一项。事实证明,双关语对幼童的效果并不好,而他们是节目的主要目标观众;不过,节奏太重要了——如果节奏巧妙的话,儿童们甚至会忽略歌曲最简单的含义。有时候,他们可能认不出某个字母,但是却能唱出一首字母歌。因此,拉波索谱写歌曲时,一直被有关节奏感不足和相对没有重音的歌词问题困扰着,似乎没有几位观察员对游戏歌曲有清醒的认识,比如,歌曲中没有押韵尾音的刺激。不过,头韵对任何人都有效,当然,也可以教字母发音。由于稍大一些的儿童很喜欢双关语,有些双关语还是保留下来了。
有一些最受赏识的创意,经不起帕尔默方法的测试。最显著的例子莫过于《字母表来客》。实际上,康奈尔和吉本在1969年8月便将其中的一集先向新闻界播放过,不过,他们对帕尔默的测试结果也不感到吃惊。他们从好莱坞回来,紧锣密鼓地开心工作着,可是当节目的一个单元剪接好并且播给他们看时,他们并不太喜欢。康奈尔到库尼夫人那里去,说也许得放弃这个片子。他告诉她:“把它叫作’康奈尔的愚蠢之举‘吧。”杰夫·莫斯正是在这个当口节目组新招募的人员,他回忆说:“播出前一个月,节目内容改了25%,开播后又改了50%。”这条街道本身很乏味,要使街道变得有声有色,办法只有一个:不管心理学家们可能说什么,木偶们都要到街道上去与真人生活在一起。于是,大鸟和奥斯卡被塑造成居民,厄尼和伯特亦从木偶的乌有去处搬到了芝麻街的123号地下室。
随着节目的进展,其他一些好点子被逐渐放弃了。编剧们最热衷的事情之一,是让两个笨人巴迪(Buddy)和吉姆(Jim)周期性地不断出场,这两人总能找到一些超出他们智力范围的简单问题,这时背景钢琴(又是拉波索)演奏的是默片中的雷格泰姆爵士音乐。例如,有一集节目令人印象深刻,这两个人要面对面地打牌,可是怎么也无法将椅子放在桌子两边。莱塞回忆说:“问题是,吉姆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可是孩子们对吉姆无法做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感到困惑。”在其他方面,制片人们发现自己可以更加大胆一些:在芝麻街上,他们开始让7岁大的儿童与苏珊、戈登和鲍勃一起玩耍,苏珊给他们讲故事,戈登给他们解释这个世界,由于担心无法吸引荧屏前更小的观众,他们便把出场儿童的年龄标准往下降,直到与目标观众的年龄大致相当。在日复一日的节目制播中,实际上最令人着迷的一件事情,是儿童们在拍摄场地玩耍的方式:骑三轮小车、向篮球筐里投篮球、在芝麻街上到处跑,这时,母亲们都在上面的来宾廊台上注视着这群孩子,有几名儿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另外一些孩子则是从《芝麻街》的心理学家们正在观察研究的日托中心征募来的,这个小群体大约每隔4周左右换一次人。
有几次,创意变得比人们想像的还要好。从一开始,库尼夫人就计划请一些社会名流到芝麻街上去作客,以增加节目的重要性。“早期儿童教育”专家们对此颇为不满,他们认为幼童们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名人。节目中,这些名人们通常被要求背诵字母表,这是每次节目都要完成的工作,其原因一部分是由于《芝麻街》有一个小目标,即让儿童们会背诵字母表,并给其父母们留下深刻印象;一部分是由于顾问们担心,错过几集节目的孩子们可能不知道,除了他们看过的节目中所演示的字母外,还有其他一些字母。初时,节目嘉宾中有一位黑人演员詹姆斯·厄尔·琼斯,当时他在《伟大的白色理想》中扮演杰克·约翰逊,琼斯走上前来,令人害怕地瞪着摄像机,然后缓缓地、有预兆似地念出字母。在孩子们眼前的荧屏上,琼斯每说出一个字母之前,他的头部两侧便短暂地闪现出这个字母;他用不少于90秒的时间浏览一遍字母表,发声之前,嘴唇明显地形成每个字母的口形。这便是帕尔默所谓的“詹姆斯·厄尔·琼斯效应”。吉本和帕尔默用如下文字对此进行了描述:
当孩子第一次看到琼斯的表演时,他几乎立刻便开始对含蓄的邀请作出了反应,与表演者一起说出26个字母。以后重复时,字母一出现,他就会在琼斯读出它之前就说出字母的发音,而琼斯再读它,是为了确认和纠正儿童对字母的把握。在后面的重复中,儿童开始预先猜测要写出的字母。前面一个字母刚一消失,观众就说出了下一个字母。这种效果十分明显,它显示出在学习过程中,用单向的电视媒介刺激反馈与巩固记忆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教学明显地个人化了,尽管出现的只是简单的单向讯息。
对乔恩·斯通来说,与琼斯的表演相像的是尼克斯队所做的简单的篮下单手跳投练习,每当篮球落入篮筐时,孩子们就会数数“一——二——三——四”,等等。斯通说:“简洁是我们一切工作的要点,或者说,应当如此,而我们却经常违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