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晓手扶墙,轻轻下床,穿鞋。心跳得很凶。一旦被发现,常昊就会发作,会叫嚣着说要杀她的全家。常昊很委屈,会骂她没良心。他想不通:他这样待她,她为啥还要跑?
紫晓最害怕常昊的发作。她最怕自己的事影响到她的家人和朋友,给他们带来麻烦。所以,她总是容忍常昊。这次,她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月亮地里的小院静得只剩下紫晓的心跳了。她从常昊的衣袋里抽出几张纸币。她想,这会儿肯定没公交车了,得打的。她开门,关门。而后,鱼一样游向院里。几乎所有的灯都熄了,除了院门口的那间。那里住着魔鬼般神秘的灵非。据说,他干着天大的事,是个作家,可老见他端个茶杯游来荡去,无嗔无怒,无怨无争。紫晓产生了极强的冲动,想敲开灵非的门求救。但她只是抚抚胸口,吐吐舌头,游出了那个永远大开的叫院门的豁口。
月色中,通向大路的小路无限延伸着。小城睡了。夜里连车也少了。紫晓很想家,很想家中那缕安全的温馨。
当然,回到家中,她又会想常昊,想和常昊待在一起的放纵和自由。
女人都这样。
紫晓在月色中游动着,眼前浮起了一张石头般老实的脸。那是妈妈。在紫晓的记忆中,妈没有自己,只有父亲和子女。妈老是那么慢悠悠沉默寡言地忙家务。妈在嫁父亲之前,因为父母的包办,妈有过短暂的嫁人经历。后来,妈遇到了父亲,就毫不犹豫地跟前夫离了婚,嫁给了父亲。但因为那短暂的嫁人经历,母亲在父亲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妈对待任何厄运,只有两个字:顺从。所以,妈老是影子般沉默寡言。只是有一天,妈惊慌失措了。因为有个年轻女人打电话找爸。她说她在夜总会工作。妈因此惊慌失措了,去算了一卦。爸知道,嘿嘿笑了:“那是学生的家长。我在家访时认识的。”
莫非那个丰碑一样严肃或僵死的父亲也会风流?紫晓笑了。不苟言笑的爸一直想当大官,一直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最爱读那些著名政治家的传记。但命运却没有给他一次当大官的机会。但父亲的那种追求,却使得他很像一个当官的。父亲不是大官,但他的身上充满了大官气。灵非老说,官气一多,人气就少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与常昊私奔后的紫晓常想到父亲。她不敢想象最爱面子的父亲在她丢人现眼后的痛苦。那个雪后的早晨父亲摇摇晃晃远去的高大背影一直在紫晓的心头晃。她觉得对不起他。
常昊也常谈她父亲。父亲的本科学历成了常昊骄傲的谈资,也成了他在伙伴中牛气的资本。这是教授的女儿,不得意才怪呢。紫晓最恼恨常昊的,就是这。这如同阿Q老夸祖宗的阔一样没出息。更恶心的,是常昊有意的张扬。仿佛紫晓的名声越坏,就越有可能是他法定的女人。
紫晓看到了家。
那幢高大的黑黝黝的楼就在眼前了,紫晓迟疑地驻足。但她同时却翻进大门。她小心地跨过那排长矛。她老怕脚下一滑,几柄尖利的矛定然会插进她的屁股。她甚至能想象到那种尖利的痛和流出的殷红的血,但她终究安全地翻过了那个叫她触目惊心的障碍。
她踏上了楼梯。脚步声很响,啪啪啪的,准能惊醒那个全靠安眠药来麻醉神经的老女人。那是个神经质的女人。紫晓在这个家属院的名声大噪与她全身心投入的免费广告关系最大。紫晓甚至能想象出她听到脚步声后从床上弹起扑向猫眼的情形。楼道内靠声控制的灯全亮了。紫晓的一切暴露无遗。穿男人衣服踏男人鞋子的紫晓定会叫她胃口大开。紫晓不怕。这样的女人到处都有。你总不能为顾忌这样的窥视而解下长筒袜上吊吧?
紫晓终于站在“家”门口了。她轻轻敲敲。她没按门铃。她怕门铃的刺耳。但她的敲击很果断。她怕她的迟疑会令她丧失勇气。
门开了。父亲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只是冷冷望一望紫晓,就用力关了门。
他有权利这样做。因为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父亲,自然也放弃了做女儿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