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婚礼,司仪把漂亮的芭比娃娃举在灯光里,他开始报新娘的手机号码,第一个打通的那个人便可以得到这个芭比。小非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等她找到的时候,新娘的手机已经响了,很好听的铃声,《我愿意》。打通电话的那个男人举着手机跑上去,司仪让他唱一首歌才肯给他芭比,他嘴笨笨的,不肯唱。司仪说:“谁帮他唱,礼物分一半。”小非举手,唱了两句《我愿意》。众人鼓掌,可是芭比只有一个,该给谁呢?
婚礼结束之后,一路上,那个男人一直跟着小非。小非急了,把手里的芭比砸在他的脑袋上。她喊:“你真不是个男人,和女人抢东西。”那个男人不说话,捡起地上的芭比转身走了。看着他走出去好远,小非觉得不甘心,她又追回去,抢过男人手里的芭比狠狠地砸在地上,踩两脚。她说:“我得不到的,谁也得不到。”
那个男人蹲下来捡地上的芭比,蹲了很久都没有站起来。他哭了,把脸埋在膝盖里,旁若无人的哭到崩溃。小非也蹲下来。她说:“你怎么了?”那个男人说:“你听过一首歌吗,《婚礼的祝福》,我觉得那首歌就是写给我的,唱给我的。”小非走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哭。她劝不住他。
打开电脑,BAIDU,下载。是陈亦迅荒凉的声音:我的请贴是你的喜贴/你要的一切/如今都变成我的心碎/你总是太清醒/我始终喝不醉/在场的都知道/你我曾那么好……小非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新娘是他曾经的恋人,难怪他那么熟悉地拨通她的电话。小非觉得,这多像是小说呀。她遇见了小说里才会有的那个人。
阳光那么好,小非在旧楼的天台,拿着小刷子拼命地刷受了伤的芭比。芭比的脸上一道一道全是小非的球鞋印,像是哭过的痕迹,小非一定要刷掉它。只是她找不到那个男人了,新郎是她的旧同学,可该怎么开口问呢,难道说,你认识你老婆的那个旧相好吗,你能把他的电话给我吗?
那天,几个同事在做一个智力测试。有人问:“一对姐妹在母亲的葬礼上,遇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们都喜欢上了他,没过多久,妹妹就杀死了姐姐,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妹妹是怕姐姐和自己争。”只有小非说:“妹妹想在姐姐的葬礼上再遇见那个男人。”同事惊叫起来:“小非你好可怕呀。”小非说:“这有什么,爱一人,就要爱到死。”
小非的手机里还留有婚礼那天司仪报出的新娘的手机号码,她跑到新郎家的楼下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她在短信里这样写:那么多年的感情却只换来一个芭比,我不甘心,我要去另一个世界等你,我一定要等到你。只是一小会儿,新娘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打车,小非打车跟着。幸福小区3幢306,小非又看见那个男人了,打开门,抱着新娘哭,新娘也哭,然后推开他,跑掉了。他追不上。
小非上去按门铃,那个男人惊得张大了嘴巴。小非说:“这个芭比,你还要吗?”小非终于洗干净了芭比,抱在怀里,有洗衣粉和阳光的香味。那个男人说:“你怎么会找来这里?”小非说:“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一下吗?”他的家很小,但是很干净,门口还有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毛绒绒的,一定是她留下的吧。小非想了一下,没有穿。她宁愿光着脚。
小非终于知道,他叫马哲。她每次去找马哲,都要想一个借口,比如说,褒了汤送过去。比如说,家乐福的红提好便宜,她买多了。比如说,她看中一件很漂亮的男装外套,却不知道该买给谁。马哲说:“小非,你到底想干吗?”小非说:“我喜欢你啊,你傻吗,你看不出来吗?”马哲说:“你别傻了,我没车没房,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小非说:“我有啊,我养你啊。”小非挖一大勺西瓜塞过去,马哲紧闭着嘴,西瓜汁涂了满脸,红红的,像是受了伤。
小非问马哲:“你和她为什么要分手呀?”马哲说:“我们产生了一点小分歧,我希望她视金钱如粪土,她希望我变粪土为金钱。”小非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啊,多伤心呀。”马哲说:“我们曾经约定,再苦也要一起走进婚礼的殿堂,最后我们还是一起走进了,只是新郎不是我。”小非还想问什么,马哲的眼泪已经掉下来。小非说:“对不起哦,我知道我不该问的,可是我又想知道。”
季节转秋,风转冷。老是光着脚跑来跑去,小非感觉有点冷,于是去家乐福的时候,便为自己选了一双特别漂亮的米奇拖鞋。那双粉红色的,那么刺眼,被她丢进垃圾桶。马哲回来的时候,小非蹦啊蹦的要他看:“漂亮吗,漂亮吗?”他笑笑,不说话。一转身发现粉红的拖鞋不见了,他咆哮起来:“那双红拖鞋呢。”小非说“被我丢进垃圾桶了。”他冲去翻垃圾桶,垃圾桶已经倒掉了,他冲去垃圾房,垃圾房也清空了,他又冲去垃圾场,坐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中间找了一整天。小非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陪着他,一起找。
旧楼的天台,阳光不见了,小非又开始刷那双拖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保留着。难道,他还期待着她再回来吗?
小非绻在房间里听歌,SONY机一圈一圈地转。马哲在敲门。他说:“你走吧,我们不适合。”是王菲的《我愿意》,听得小非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抽出CD,折断,然后朝着手腕一道一道划下去,断成两半的《我愿意》全模糊了。血顺着门缝一直流到客厅,马哲疯了一样冲进来。小非问他:“你爱我吗?”他慌忙点头。医院里,同事都说:“小非你是不是傻了。”小非笑着说:“爱一个人,就要爱到死。”
小非终于如愿。她可以为他擦地板了,她可以为他煲汤煮菜了,她看见漂亮的男版鞋可以骄傲地问有没有42码的了。她觉得,这就是幸福吧。马哲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说话,不笑,偶尔地会躲在卫生间偷偷哭。每次马桶不停地冲水,小非都去偷听,他的哭声那么压抑和绝望,冲都冲不掉的忧伤。
那天看世界杯,小非看见劳尔,每次进球都会狂喜地亲吻自己的结婚戒指。这个动作让人好感动。小非说:“马哲,我听说今年是没有立春的,也就是戒指年,恋爱的人都要戴一颗戒指保护自己的爱情。你能不能也送我一颗戒指。”马哲不说话。小非回家的时候,去和他说再见,看见他在房间的电脑里BAIDU“戒指年”。小非高兴坏了,她喜欢银质的尾戒,不知道会不会和他送的一样。
快过年了,戒指年就快过去了。可马哲始终没有给小非买戒指。小非就想,那我自己去买吧,情侣戒那一种。两个人都不买,爱情谁来保护呢。小非去精品店的时候,居然看见马哲了,他也在选戒指,每一款都试一下,那么小心,那么精心。小非圈圈自己的无名指,她还没戴过戒指呢。
马哲买完戒指,匆匆打车走了,小非隐在人群里,他没有看见她。小非也匆匆打车,远远地跟着。车停在一幢楼下,马哲抱着装戒指的纸袋坐在台阶上抽烟,一根又一根。小非远远地躲在小花圃后面看着。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楼上终于有人下来了,是那个新娘,他的旧相好。小非猜到了。那个女孩子看见马哲,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马哲追过去,把手里的戒指递到她的面前。他说:“今年是戒指年……”她摊开手,让他看她的无名指,闪亮的钻戒,大得盖住手指关节。她说:“没有位置了。”马哲还在坚持。两个人拉扯着。她想甩开他的手,他不肯松手。
女孩子急了,狠狠地推开他,他踉跄着朝后退,手里的戒指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沿着石板路一直滚到小非面前。他追过来,楞在小非面前。小非说:“马哲,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也知道,我逃不开,所以我就在等,等有一天你把我伤透了,我便可以决绝地走出你的视线,永不回头。”小非说完就走了,真的没有回头。
过年的时候,小非突然想起那个芭比,是她唱歌得到的,那本来就是她的,她要拿回来。马哲看见她,有些惊讶。他说:“小非,不要走好吗,你走了,我好象不习惯。”小非说:“不可能了。”马哲说:“你不爱我了吗?”小非说:“爱你的时候,我是真的爱你,现在我不爱你了,也是真的不爱你。”她抓着芭比要走,他堵在门口不让,就那样僵持着。外面,新年的钟声一下一下撞响,有烟火呼啸着开满天空。
小非说:“你真的不让?”马哲不说话。小非转身冲进房间,打开窗子,纵身跳下去。在医院的时候,同事们都说:“小非,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不是说,爱一人,就要爱到死吗?”小非笑笑说:“是啊,但是一旦不爱了,就死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