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你遇见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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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不会

我叫朱月坡,因为我妈把我生在赶往医院的路上,那是一片可以看见月光的山坡。在我17岁那年,我的生命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国家在离我家三公里的地方实行西部大开发;二,我从陕西户县的山凹里考进了南京工学院;三,开学的第一天,学生处的陈淼点名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念成了朱肚皮。

那天,我一个人拖着大大的木头箱子站在工学院的校园里,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知了在叶隙间叫得迷茫而慌乱。我去新生处报道,排了很长的队伍,负责登记的就是陈淼,他大声喊朱肚皮,朱肚皮……我说我不叫朱肚皮,我叫朱月坡。然后整个队伍就哄地笑起来,他嘴角牵动着,隐忍着不笑出来,那样子滑稽极了,到是我先笑起来了。我说你嘴里含着很多牙结石吗?他说,是啊,你站远点,小心砸到你的脚!队伍又一次哄地笑起来。

陈淼为了表示歉意,报到结束之后请我喝快可立的珍珠奶茶,那是我第一次喝珍珠奶茶,轻轻一吸,无数的珍珠便争先恐后地往我嘴里钻。我很开心,后来我觉得,这应该是我17岁那年发生的第四件大事。因为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喝过珍珠奶茶的人,我甚至在后来回村的时候,对我从前的同桌女生说,爱我,就请我喝珍珠奶茶。

陈淼请我喝珍珠奶茶,是因为我们是老乡,他是陕西铜川的,我是陕西户县的,隔了几座山包,所以开学的第二天他就过来找我,站在宿舍门口死命地喊朱月坡,朱月坡……原来是领了暖瓶替我送过来。上铺的男生说,陈淼是男生宿舍出了名的大力水手,到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水多,而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像三毛的死鬼老公荷西,只不过他不是四处漂泊的水手,而是打开水的高手,我们这层宿舍楼的开水他全包了,左右开工,一次打6瓶开水。

陈淼是典型的西北人,性子耿得很,上公共课的时候本地学生占座位,一筒卷纸这头滚到那头,所过之处全是他们的地盘,我不知道这个规矩,稀里糊涂就坐过去了,一个高年级男生照我脸上就是一拳,我还没来得及还手,陈淼就冲过来,还没站稳就被他们一帮人推倒在地,用脚猛踹,他趴在地上,拼命地护着脸。我抽出腰里的双截棍噼里啪啦一顿猛抽,把那帮人全打趴在地。事后陈淼懊悔万分地说,早知道你小子出生武术世家,我就不英勇献身了。

我大二的时候,陈淼读大三,我们去附近的酒吧打工,晚上太迟进不了宿舍,便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合阻了一间农民房,还买了一辆28的破脚踏车,他每天骑了破脚踏车把我载来载去,我想载他,他就急,他说他蹬车只要载96斤肉,而我蹬车就要载145斤肉。丫的,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好象我们是俩肉贩子似的。

我们学校后面有个很大的垃圾场,有回我们发现在垃圾场附近的空地上居然长了好多的西红柿苗,我们向附近的农民借了一把锄头把它们统统移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栽起来,我们一有空便去照顾它们,陈淼用一个破罐子到水库去舀水浇苗,等再跑回来的时候,水已剩一半了,就这样来回的跑啊跑啊,那些西红柿越长越大,结了满满的果子,不过我和陈淼一个都没吃到。一时间被人偷了个光。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打工的酒吧开狂野派对,我们接了布置会场的活儿来做,我们从平安夜上一天中午就坐在地上开始剪那些花呀,拐杖呀,铃铛呀,一直剪到平安夜早上,剪得满手水泡。那是我们挣到的最多的钱,500块,我们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花,最后我们决定去夫子庙吃鸭血粉丝。

大三那年,陈淼下模具车间实习,那个厂子离学校很远,他就住在厂子里和工人一块睡,那个时候学校的一个女生追我,我就跟她说,我有女朋友呢,叫陈淼。陈淼知道这事气得差点缺氧,因为他们班同学开始传他是同性恋,吓得那些工人都不敢跟他睡一块。

追我的那个女孩子是大一的新生,听说是体育特长生,高高大大的,长着一张抢银行的脸,却非要挤一堆蒙娜丽莎的微笑,第一次见我,就说要请我喝咖啡,在学院路的“昔日重来”,还说等我到九点,不管我去不去。

当然我没有去,甚至没有犹豫一下,放学之后我直接去了附近的五金店买钉子,回来的时候在女生楼下又看见她,看了一下表,7点50,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等我到9点,都说食言而肥,看她肚子上的呼拉圈,就知道她的话是诺言,还是谎言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玫瑰说,朱月坡,我喜欢你!我也扬了扬手里的钉子说,不想碰钉子就走远点。

当然我买钉子并不是给那个女生碰,我是用来挂一幅画,是陈淼在模具车间刻的木版画,画中人是个特清秀的女孩子,深遂的天空,月华如练,女孩子摆了一个飞天的造型忧郁地站在一片葱翠的山坡上……陈淼说,你就把这幅画挂在宿舍的墙上,有人追你,你就指给她看,这是你女朋友,不要再说我是你女朋友了。他又说,今天他发实习工资了,请我吃龙虾,但可能要到午夜的时候才能回学校。

午夜的时候,陈淼打电话过来,我换了球鞋,牛仔裤从男生楼最矮的那段墙翻出去,才发现大一那个呼啦圈学妹还站在男生楼下呢,风很大,她手里的玫瑰被吹得零零落落的,看见我翻出来,忙激动地迎上来说:“朱月坡,我就知道你会出来?你也喜欢我的,对吗?”我接过她手上的玫瑰栽在她头上说:“看看你多像个花痴!”说完扭头就跑。

我和陈淼在午夜的街头游荡,从山西路走到中山陵,又走回来,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卖龙虾的铺子,最后我们又跑去夫子庙吃鸭血粉丝。

到我大三的下半年,陈淼已经开始忙着找工作了,他说他不想回铜川乡下,想留在南京工作,于是每天捧着推荐表四处跑,四处碰壁。他便整天和一帮大四的同学在操场上喝酒唱歌,那时候月光总是清冷,那帮大四同学的声音,哑哑的,疲惫地飘在风里: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想,你说你的山,我说我的水乡。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讲,哦,真的,七月真的很长……学校的大操场上总是散落的啤酒瓶和烟头,扫完了,又有,扫完了,又有……去鸡鸣寺写生的时候,我求了一支签,签上刻着《诗经》里的一句话,七月流火。陈淼说,七月流火并不是7月很热的意思,7月指的是农历,大概是现在的9月,流火是指天蝎座最亮的一颗星划过天际,夏天就要结束了……感觉就想那首sealed with a kiss唱的I don't want to say goodbey to the September……陈淼终究是回了铜川乡下,临走的那个晚上我们在校园里一遍遍地走,都不说话,到是知了躲在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叶子后面没完没了地叫,叫得人心烦,陈淼喃喃地说:“叫吧,叫吧,叫死了也就一季!”他说完泪就刷地下来。甬道尽头有男生在弹吉他,他旁边的女生在唱那首《七月》,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讲,哦,真的,七月真的很长……女生唱着哭着,细细碎碎的发温柔地飘在风里。有老师路过,只是轻轻地叹息。

我把在鸡鸣寺求的护身符送给陈淼,虽然这支七月流火的签是一支预言结束和分离的签,但这枚护身符可以化解所有的劫,我说,等我毕业,我就回陕西找你,咱哥儿办一养猪场, 当养猪状元,再不就搭一大棚,种西红柿。

第二天陈淼就要离开,一大群人拖着旅行箱在校园里默默地走着,空气里仿佛都有哭过的痕迹,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有男生猛地回头,对着校园声嘶力竭地喊:大学四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