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灭亡后,忽必烈大力引进的佛教也走到了头,回到本部的蒙古人逐渐像忘记了八思巴文字一样忘记了藏传佛教。如果历史按照这个节奏发展,蒙古人仍然会是一个以萨满教信仰为主的民族。
但这时,历史又出现了转折,藏传佛教第二次征服了游牧民族的心灵。
这一次使佛教传入的是一个叫作俺答汗的汗王。
1577年,蒙古土默特部的首领俺答汗在青海湖畔会见了一位来自西藏的喇嘛。俺答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代,在会见喇嘛时,他已经成了漠南蒙古的新主人。而这位喇嘛法名索南嘉措,是西藏地区公认的高僧。
这次相见勾起了双方对古老传统的怀念。俺答汗想起了忽必烈大元朝时期叱咤中原的爽快,而索南嘉措想起了当年藏传佛教一统江山的豪迈。双方脑中想的都是忽必烈和八思巴的关系,八思巴把宗教、文字和文明交给了忽必烈,而忽必烈则尊八思巴为帝师,让其参与了蒙古人的统治。
他们决定恢复这种关系,期待着在未来重新获得昔日的荣耀。这次聚会的结果,就是索南嘉措获得了一个新的封号“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蒙古人在索南嘉措的指导下重新皈依藏传佛教,放弃了萨满教。索南嘉措则承认俺答汗为蒙古人的统治者,为俺答汗的统治提供了宗教上的依据。
索南嘉措获得达赖喇嘛的封号之后,还追认了宗喀巴的私淑弟子根敦朱巴为第一世达赖,高僧根敦加错为二世达赖,自己则声称是他们的转世,也就是第三世达赖喇嘛。
藏传佛教的转世体系最早由噶举派创立,最早的活佛,也是目前藏区第三有影响力的活佛噶玛巴已经转世到17世。随着藏传佛教的演变,其他的派别也开始纷纷学习这种选择领袖的方法,大大小小的活佛如雨后春笋四处冒出。
俺答汗皈依佛教之后,就卖力地推行起来。他的热情影响到了其他的汗王,使得他们也都皈依了佛教,这其中包括哈拉和林额尔德尼召寺的建造者阿巴岱汗。1586年,漠北蒙古喀尔喀部的首领阿巴岱汗去漠南拜访俺答汗,见到了第三世达赖喇嘛,他也皈依了藏传佛教。
皈依佛教的还有蒙古卫拉特部,这个非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出身的蒙古部落曾经控制着整个西部,成为黄金家族的劲敌,他们也选择了藏传佛教。
蒙古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寺庙四处开花,蒙古的汗王们已经不满足于在宗教上接受活佛的领导,他们还要创造活佛,要像萨迦派那样将宗教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当三世达赖死去后,蒙古人将佛教带入了一个混乱的时代。西藏黄教(格鲁派)为了得到蒙古的支持,以在与红教(宁玛派)的斗争中获胜,预言三世达赖转世将在蒙古地方出现。最终,俺答汗的曾孙云丹嘉措被认为是第四世达赖。
漠北蒙古的喀尔喀部也不甘示弱,阿巴岱汗请来了一位觉囊派的高僧多罗那地,等他死后,阿巴岱汗的后代们立即宣布阿巴岱汗的重孙子罗桑丹贝坚赞为多罗那他的转世,并给这个世系起了个新的名字: 哲布尊丹巴。蒙古地区最大的活佛世系由此诞生。
但这股风潮过后,西藏人却渐渐意识到,如果蒙古人垄断了各个活佛世系,在宗教生活中就不再需要西藏了。在最初的混乱之后,这些活佛的世系再次回到了西藏。云丹嘉措死后,达赖的转世再也没有出现过非藏人。而哲布尊丹巴世系也规定,新的转世必须出生在西藏地区,不能出生在蒙古地区。此后这个蒙古最大的活佛世系的活佛都出生在西藏地区,并在西藏接受最初的教育,之后才回到蒙古地区去执行他的宗教使命。
西藏和蒙古地区之间的宗教和政治联系就这样奇特地纠结在一起,直到现代。
7月31日,蒙古国骑行的倒数第二天,从陶乐包湖边出发后,我向着离开湖面的方向骑去。在湖的南面有一个小镇,也叫陶乐包,小镇之前的山脚下,数十个蘑菇般的蒙古包飘浮在云雾之中,带着梦幻般的色彩。
去往科布多的道路并没有经过小镇,而是擦过它的东面进了山,向那个四座雪山围绕的山口延伸。一座不大的石圈墓守候在从平地进入山道的入口附近,继续向前,就看到了第一座雪山。这座雪山的峰顶距离道路不到十公里,那白色的雪顶仿佛近在眼前。
在雪山边上,两位摩托车骑士突然从山路上下来,我往科布多去,他们从科布多来。这两个俄罗斯人从莫斯科出发,已经骑了一个月,经过西伯利亚到达蒙古国的乌兰巴托,再从乌兰巴托到科布多,回到俄罗斯去。他们的摩托车像小牛一样壮实,如果倒地,以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扶起来。摩托车上挂满了在路上的用品,从备胎到汽油、水、衣服、帐篷、食物等等。
两个俄罗斯人从车上下来,朝我冲过来,一个人搂住我的肩膀,另一个人熟练地拿出相机,跑到十米开外,全身趴在地上给我们照相。看来,他们已经深谙趴在地上才能找到最好的角度这个经验。
他们问我到乌列盖还有多远,我告诉他们今天肯定能到。
“那么,到陶乐包湖呢?”
到陶乐包湖只有十几公里而已。我随口加了一句:“那是个挺大的,也挺漂亮的湖。”
“大吗?你也许应该去看一下贝加尔湖,那才叫大。欢迎你去俄罗斯旅行。”俄罗斯人笑着说。
俄罗斯青年上车离开后,我继续向山口爬去,大约又花了一个小时,才蹬到了顶端。不过,山口之后并没有剧烈的下坡,而是在一个小平原里骑行。小平原的东北方向是一片雪原,几条醒目的冰舌从4200米的山峰上拖下来。小平原上有几座帐篷,这里是当地人的夏季牧场。几个哈萨克人在路中央放了一只鹰,鹰的脚上绑着锁链,他们示意我下来拍照,但我拒绝了。我更喜欢看路上那些自由自在的鹰。
但游牧民族却异常热衷于驯鹰,鲁不鲁乞曾经记载,蒙哥汗在接见他们的时候,总是习惯地调教着一只鹰。
小平原的中部有一个不大的小湖,需要下车蹚水过去。遇到这样的地方,我总是把鞋子脱掉,拿在手中,推着车过去。过了河,擦干脚,把脚底的沙子全部抹去,再穿上鞋。这个习惯是我徒步时养成的,在徒步时,如果脚底板上粘了哪怕一颗沙粒,长时间的行走后都可能磨出巨大的水泡。
过了小湖,又骑行了几公里,才到了小平原的尽头,过了一个小小的山口,就是一路的下坡。在平常,下山的路总是曲折蜿蜒,绕着山慢慢地下去,可这条路却是笔直地沿着一条宽阔的山谷向南前行,就像是老天爷用尺子画出来的。我十几公里内没有蹬一下自行车,在短短的20分钟内就冲了下去。在下坡时我不停地检查着自己的行李,唯恐掉下什么东西。下坡时如果掉了东西,将会是痛苦的经历,发现时往往已经离开很远,要想上坡回去寻找就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和付出不少时间成本。
十几公里后,道路折向了东方,沿着一条河流冲出的山谷前行。又过了20公里,狭窄的山谷已经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河谷平原,我已经彻底翻过了雪山,与科布多处于同一个巨大的盆地之中了。古老的墓葬再次出现在道路的两侧,带着巨大的石圈。天空下起了小雨,偶尔路边会遇到闪电。
我在雨中继续骑行,希望尽快离开雨区。但这次的雨区却不像以前一样有着明显的界限,一路上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既不停止,也不加大。
雨虽未停,阳光却突然照了过来。太阳的角度已经不足30度,在遥远的天边也露出了蔚蓝的天空,虽然我的头顶还有灰色的云层,但阳光斜照过来,将微微细雨的空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我发现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半截浅浅的彩虹出现了,接着彩虹越来越明显,从小半截变成了多半截,又变成了一整条彩虹,如同一道巨大的七彩拱门。
由于我正向东骑行,西边的阳光从我的背后照过来,彩虹恰好出现在我的正前方,那巨大的拱横跨道路两侧。从视觉上来看,彩虹距离我只有两三公里,就好像我只需再沿着路骑两三公里,就能进入拱门里面去。
但实际上不管我怎么骑,拱门还是距离我两三公里。接着,在这道拱门上方,另一道彩虹也出现了。这双彩虹结构如同是腾格里给我的赏赐,让我唏嘘不已。而此刻天上还在下着小雨,我还等着雨停了再拿出相机来拍照。
但雨一直没停,我向着这巨大的彩虹门骑行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抵达。我多么希望这样的美景能够永存,但最后,它逐渐变淡,上面的那条彩虹消失了,下面的也逐渐暗去。
当这天结束时,我又意识到,第二天我就会到达科布多,我的骑行就要结束了。在跨越了2000多公里之后,蒙古国已经注定要离我而去。
那天,我在平原的乱石滩上扎营,望着远处的雨云、山脉和草原,恋恋不舍地回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