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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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游牧女王的两千年守护(3)

这时巴里黑屠杀才过去一年。这里也可以看出中国人和波斯人在记述上的不同。当志费尼提到巴里黑时,记录了巴里黑的投降以及成吉思汗的屠杀。而柏朗嘉宾、鲁不鲁乞等人记载旅程时,总是将当地以前的历史详细介绍。可李志常的记载却言简意赅,他记载了不少风景,却很少记载当地的人文。蒙古人的屠杀和残酷对他来说也是透明的,他只记录和长春真人有关的活动。

成吉思汗见到长春真人后,真正关心的是长生不老,对于蒙古人的他来说,宗教的作用如同萨满一样,就是提供对于事件的预测,并给人以不死的希望。这次,作诗时故意把人绕入云山雾海的丘处机不敢再打忽悠,只好如实回答:“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李志常笔下的成吉思汗简直是完人,他对丘处机的诚实赞赏备至,但从他后来的行动看,却未必是这样。见过几面之后,成吉思汗把丘处机打发走了。作者虽然记载了成吉思汗的挽留,但如果仔细思考,就会发现,成吉思汗对于有用之人都不择手段让他为自己服务。他轻易放行了丘处机,证明这个只会卫生之道的老道士对于他的确没什么用,他无法安置。

这个在中原逐渐被神化的人物离开了蒙古草原,回到了中原。四年后,他默默死去。他的确没有长生不死。

在丘处机不待见于蒙古人之时,突厥、波斯、俄罗斯和叙利亚等地的文人却在拼命地为蒙古人服务。在蒙古人划定的四个等级的种姓制度中,这些人排在了蒙古人之后,构成了第二个等级: 色目人。

法国的汉学家,也是我最佩服的研究西域的学者伯希和,发掘出一个叫作列边阿答的叙利亚人,就是当时冒险家的代表人物。

列边阿答是一个出生于叙利亚的景教徒,他曾经游荡于中亚各地,并为克烈部的王罕服务。因为克烈部信奉景教,列边阿答也成了王罕的心腹。克烈部被成吉思汗吞并,克烈部的人民却受到了优待,而列边阿答也借机成了成吉思汗的座上客,参加机密会议。列边阿答离开蒙古帝国时,把徒弟爱薛推荐给了大汗,后者成长为元朝的一代名臣。

列边阿答回到叙利亚,帮助基督教徒避开蒙古人征服的残害,让蒙古人善待基督徒。由于他的身份,他甚至试图调解教皇和神圣罗马皇帝的纠纷。

列边阿答这样在亚欧的政治和宗教事务上都有涉足的人在此时期较易出现。蒙古人统治下的亚欧大陆方便了他们的往来,政权掌握在一个家族手中又让人们更有可能涉足多个地方的政治事务。

克烈部的镇海的足迹从中国到阿富汗,他是成吉思汗的总文案,负责各种命令和文书的撰写,蒙古人由于没有文字,最初不得不借用畏兀儿文,这使得掌握了这门文字的镇海成了文人中的佼佼者。

7月27日,离开中国工人之后,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两座城市,一处是30公里之外的省会乌兰固木,但在乌兰固木的南面、靠近哈尔黑拉山脚下的地方还有另一座城市,叫塔里亚兰(Tarialan)。在地图上,这两座城市相距恰好也是30公里,中间是大片的草原。在空旷的野外,这30公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看上去塔里亚兰就像是乌兰固木郊区的一个荒凉小村子。

去往乌兰固木的路上还能看见庞大的乌布苏湖。从面积上讲,乌布苏湖是蒙古国最大的湖泊,但平均深度只有七八米,只能算是池塘的深度。由于这里与世隔绝,没有外流系统,这个湖泊形成了特有的生态系统,加之湖边除了有高大的雪山之外,还有沙漠、草原,地理条件复杂。乌布苏湖上一团团的卷云如同美丽的花边,更增加了湖的特色。

乌布苏省的居民大部分已经不是作为蒙古族主体的喀尔喀人,而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属于卫拉特蒙古人的一支——杜尔伯特部,而另一部分则是从西面过来的哈萨克人。

清代时卫拉特蒙古人曾经占据北疆地区和蒙古草原西部,但卫拉特首领噶尔丹和他的继承人们被清政府打败后,中亚地区的哈萨克人乘机从西面迁来,使得北疆地区和蒙古草原西部都变成了哈萨克人的聚居区。哈萨克人从渊源上可能夹杂了蒙古人的血统,但与喀尔喀蒙古人、卫拉特蒙古人又有着根本的区别。

乌兰固木与其他蒙古国地区的一大区别在于郊外庞大的墓地,上面插满了林立的石笋,带着伊斯兰特色,哈萨克人和中亚的其他人种一样,都已经被伊斯兰化了。

就连蒙古帝国的两大汗国都伊斯兰化了。谁也想不到,当年伊斯兰教最大的敌人蒙古人,在短短的几十年之后,其面向西方的两大汗国——波斯伊尔汗国和金帐汗国——都变成了伊斯兰教的属地。尚武的精神无法抵挡宗教的魅力。

蒙古人这个信仰萨满教的民族,曾经宽容地对待所有宗教,试图让他们共存,他们也受到过各种宗教的试图劝他们加入的引诱。但他们选择了两个最意想不到的宗教: 藏传佛教与伊斯兰教。

在争取蒙古人信仰的战斗中,西方的基督教成了失败者。虽然他们动手很早,却由于行动的拖延和地域的遥远,被蒙古人抛弃了。

当柏朗嘉宾回到欧洲时,基督教看上去还非常有希望与蒙古人结缘。虽然柏朗嘉宾带回的信里充满了粗鲁的言辞,教皇英诺森四世还是又派出了两名使节前往蒙古人的营地。这两个使节来自多明我会,分别是阿思凌(Ascelin)以及图尔内的西蒙(Simon of Tournai)。他们没有去大汗的宫廷,而是向叙利亚、土耳其方向去寻找蒙古人的军队。他们去的地方恰好是后来的波斯伊尔汗国的领地,但这时波斯伊尔汗国还没有建立,旭烈兀还没有出发,统治这片区域的是蒙古将军拜住。他们在里海的西岸找到了拜住的营地。拜住是一个粗鲁的汉子,他被传教士的傲慢所激怒,甚至想杀掉他们。但从蒙古本部恰好来了一位重要的官员宴只吉带(宴只吉带是早期蒙古帝国重要的将领,官阶在拜住之上,后因反对大汗蒙哥而被处死)。

宴只吉带看到了蒙古人与西方人结盟的必要性,他认为要打败伊斯兰教徒,需要与西方的基督徒联合起来,于是写了一封怀柔的书信让传教士带回,甚至派出自己的使节与传教士同行。蒙古人的使节见到了教皇,还有法国人的国王路易九世。

法国国王对蒙古人的怀柔很感兴趣,他派出了自己的使团去见蒙古人。使团的领头人是多明我会修士隆如美的安德鲁(Andrew of Longjumeau)。

隆如美使团花了一年时间来到叶密立河畔贵由汗的大帐时,却发现贵由汗早已经死去,现在摄政的是贵由汗的妻子、皇后斡兀立·海迷失。由于海迷失缺乏必要的政策,不知道怎么对待欧洲人,只写了一封一般的回信,内容还是要西方人表示臣服。

将军大臣宴只吉带和摄政皇后之间的对外政策已经有了显著的差异。

不过,不死心的法国国王再次向蒙古帝国派出了一个使节团,由方济各会修士威廉·鲁不鲁乞率队。

鲁不鲁乞《鲁不鲁乞东游记》中所记载的蒙古之行,应该称为中世纪纪实文学的经典。他的笔触非常冷静,描写非常细致,甚至带着点现代史学的味道。他不仅记录史实,还记录蒙古人的风土、人情、社会、宗教。我们通过他的记录对蒙哥时期蒙古社会的了解,可能比其他任何的来源都多得多。相比之下,中国的史料相对简洁、概括,较少描写细节。而马可·波罗的游记虽然在情节的丰富程度上可以和鲁不鲁乞相比,但我们却不知道书里多少东西是虚构的,多少是真实的。

鲁不鲁乞从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坐船出发,纵穿黑海,在北岸的克里米亚半岛登陆,之后改走陆路进入蒙古人的地界。他们先见到一位当地的蒙古人首领司哈塔台,又见到了拔都的儿子撒儿塔。撒儿塔把他们送到了金帐汗国的汗王拔都那儿去。拔都再次把他们送往了蒙古本部大汗蒙哥的营帐。

他们所走的道路大约是我骑行道路的反向,但并未深入到蒙古帝国西北部地区,而是从新疆直接进入更靠南的位置,再前往哈拉和林附近。蒙哥汗冬季的营帐在距离哈拉和林十天路程的地方,欧洲人在那儿看到了大汗。

蒙哥汗坐在一张床上,穿着一件皮衣,皮衣上有斑点且有光泽,像是海豹的皮。他的鼻子扁平,中等身材,约有45岁。一个年轻的妻子坐在他身旁。一个很丑陋的、已长大成人的、名叫昔里纳(Cirina)的女儿,同几个小孩一起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张床上。

和亚洲、欧洲舒适的宫廷比起来,蒙哥汗就像是一个遥远的乡下人,可就是这个处于荒山野岭的乡下人,却成了半个世界的主宰。

令鲁不鲁乞吃惊的是,大汗的周围已经挤满了很多宗教人士,这里有作为基督教一支的景教徒,还有伊斯兰教徒,另外还有道教人士。基督教甚至在所有的宗教中还略占优势,因为蒙哥汗的妻妾中很多人来自克烈部、汪古部等信奉景教的部落。这里还有纯正的基督徒,他们来自德国、法国,由于各种原因而被俘获,出现在了蒙古的草原之上。当然还有俄罗斯的正教徒,他们来自金帐汗国的领地。

蒙哥汗仍然信仰萨满教,但他谦逊地对待各种宗教,只要他们听话,蒙哥汗就用怀柔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关于蒙古人的宗教宽容,鲁不鲁乞写了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主显节之前,一位景教修士告诉鲁不鲁乞,他将在那一天为蒙哥汗施洗。施洗意味着大汗归顺基督教(景教是基督教的一支),鲁不鲁乞认为这是一件大事,请求做目击者。

但到了那一天,修士并没有来叫鲁不鲁乞,反而是大汗专门叫人来请他。鲁不鲁乞于是看到: 我看见那位修士正和几位教士离开那里,他手持他的十字架,教士们拿着香炉和福音书。那一天,蒙哥汗举行了一次盛大宴会。在他的占卜者们告诉他是节日的日子,或在聂斯托利派教士们说由于某种原因是神圣的日子举行朝会,乃是他的习惯。在这些日子,基督教教士们首先携带举行仪式的用具到来,他们为他祈祷,并为他的酒杯祝福。当他们退出时,萨拉森(伊斯兰)教士们到来,做同样的事情。在萨拉森教士退出后,异教教士(道士)到来,也做同样的事情。那位修士告诉我,蒙哥汗只信仰基督教徒;不过,他愿意他们全都来为他祈祷。但他是在说谎,因为蒙哥汗不信仰任何宗教……总之,基督教认为神圣并且一生只有一次的施洗仪式,被蒙哥汗拿来当节日的点缀,每个节日都要举行,而且伊斯兰教和道教也都要给他施洗。蒙哥汗看来,这些人的施洗和萨满教的驱魔仪式一样,都是在祝福他健康长寿,除此之外没别的用处。

鲁不鲁乞和蒙古人在一起待了几个月,虽然他是法兰西国王的使者,但他时刻不忘自己的身份——传教士。他甚至在这里举行过一次别开生面的宗教辩论,参加的人除了基督徒之外,还包括伊斯兰教徒和道士。

这次辩论是蒙哥提出的,大约发生在鲁不鲁乞到来五个月后。蒙哥说:“你们都在这里——基督教徒、萨拉森人和道人——你们之中每一个人都宣称,他的教规是最好的,他的文献——即他的书籍——是最正确的。”因此大汗希望这些人在一起辩论,每个人都把他的辩词写下来,以便蒙哥能知道谁赢了,以及谁说的是真理。

为了迎接挑战,鲁不鲁乞准备充分,他专门制定了辩论技巧,决定先击破道士,因为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一样,也支持只有一个上帝,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和伊斯兰教取得共识,共同击败宣称有很多神的道士。

在辩论时,道士果然又谈到世界上有许多的神,一个最大的,下面有许多次级的,以此类推,除了天上有神之外,地上也有神。

而鲁不鲁乞坚持世界上只有一个神,这个神是全能的、善的。

在辩论中,似乎双方都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想。他们对神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基督教的神更加思辨,也更加抽象,包含在整个宇宙之中。可道教的神形象却是具体的,每一个神都和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也有无数的缺点。道士们不理解,既然世界上只有一个神,他又怎么管得了这么大的世界,毕竟,神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那里。而对基督徒来说,神却是抽象的,可以同时存在于所有的地方。

由于不能理解对方对神的定义,这次辩论显得驴唇不对马嘴,但鲁不鲁乞却从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在他看来,自己是胜利了。

当道士决定闭嘴时,基督徒又想和伊斯兰教徒继续辩论下去。伊斯兰教徒却聪明地推脱了,说他们赞成一神论,鲁不鲁乞不管说什么,他们都没有意见。辩论结束后,伊斯兰教徒、景教徒、道士们相聚言欢。

鲁不鲁乞从欧洲过来,习惯于你死我活的辩论,却不知道这里的宗教人士也和蒙哥大汗一样,学会了互相尊重,和平共处。

当然,蒙哥汗虽然尊重各种信仰,心中却有着自己的归属,那就是本民族的宗教: 萨满教。或许可以由他自己的口来把蒙古人的信仰说出来,他告诉传教士: 我们蒙古人相信只有一个上帝(即腾格里),在他保佑下我们生活,在他保佑下我们死亡,对于他我们怀着一颗正直的心。但是,正如上帝赐给手以不同的手指一样,同样地,他也赐给人们以不同的方式……上帝赐给你们《圣经》,你们并不遵守它们。另一方面,他赐给我们占卜者(即萨满),我们按照他们告诉我们的行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蒙哥汗给法兰西国王回了信,如同前任大汗贵由一样,他也强调了西方必须归顺东方,否则上帝(腾格里)将会派蒙古人去惩罚他们。他派人把传教士送出了蒙古人控制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