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教士鲁不鲁乞不知道的是,在蒙哥大汗接见他们的时候,并非整天在醇酒妇人中消耗时日,他们实际上已经在准备另一次西征,也就是旭烈兀的西征,这次西征打掉了伊斯兰教的一个分支阿萨辛派,征服了木剌夷国、阿拉伯帝国的阿拔斯王国及叙利亚的阿尤布王朝。
在接见了鲁不鲁乞不久,蒙哥汗接见小亚美尼亚的基督教国王海屯时,明确告诉他将要出征的消息,并安慰他,请基督徒放心,蒙古人不会以中东地区的基督徒为敌。这可以看作蒙古人试图联合基督徒共同打击伊斯兰教的重要表现。
旭烈兀的远征军横扫了中亚,到最后,伊斯兰教只剩下埃及和北非的领地仍然在蒙古人的铁蹄之外。但就在这时,蒙哥汗死了,为了应付新的大汗选举,旭烈兀停止了进军,人心的涣散使得埃及的马穆鲁克苏丹打了一次胜仗,打败了蒙古人。
之后,蒙古人再也没有在同一个大汗领导下进行过远征,各个汗国各行其政,甚至相互厮杀。旭烈兀及其后代的波斯伊尔汗国与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先后发生冲突。而基督教世界恰逢教皇和神圣罗马皇帝的争端,以及英法之间的一系列悲剧战争。
伊斯兰教徒乘机反攻,不仅站稳了脚跟,还获得了巨大的收获: 他们让波斯伊尔汗国和金帐汗国的蒙古汗王都皈依了伊斯兰教。
在皈依伊斯兰教之前,信奉萨满教的波斯伊尔汗国曾经做了最后一次尝试,试图联合基督徒对付伊斯兰教徒。这件事发生在1289年。那年伊尔汗阿鲁浑给法国国王菲利普四世写了一封要求联合的信件: 长生天气力里,大汗(忽必烈)福荫里,兹谕法兰西国王: 你通过使者马巴儿扫马(Mar Bar Sauma)通知我:“我伊利汗(即伊尔汗)的军队进攻埃及之时,我们将出兵同他会合。”接到你方这个口信,兹答复如下: 信赖上帝,我们建议于豹儿年冬季最后一个月(1291年1月)出兵,并于春季第一个月的十五日前后营于大司马城下。如果你恪守信用,于约定时日出兵,而上帝又赞助我们,则当我们攻下耶路撒冷之时,即以此地赐你。但是,如果你未能出兵同我们会合,则我们的进军将徒劳无益,那样难道是合适的吗?如果以后我们不知道采取什么行动,又有什么用呢?阿鲁浑还提议他可以供应两万名士兵的食物。从阿鲁浑在信中对基督教和上帝观念的熟练运用,也可见基督教对于蒙古人影响已经颇深。
但可惜的是,整个西欧世界已经陷入了内争之中,没有人关心阿鲁浑的提议了。
1291年,本该是蒙古人联合西欧征服埃及和耶路撒冷的时刻,西欧基督教徒在东方的最后一个据点亚克却在这时被埃及人夺走。直到近代,欧洲人才又重新在中东找到立足点。此时阿鲁浑也已经死去,他的儿子完者都转向了伊斯兰教。波斯伊尔汗国成了伊斯兰教的成员,并逐渐衰落、消亡。阿鲁浑念念不忘的征服埃及也终成梦幻。
经过乌兰固木时,我并没有停留。我对蒙古国的山、水、草原和人感兴趣,但对于城市却没有感觉。接下来,我将经过一路上最漂亮、也是最艰难的一段路——从乌兰固木去往最西部的巴彦乌列盖省,该省的首府是乌列盖市。
在乌布苏省和巴彦乌列盖省之间横亘着一列高耸的山脉,那两座雪山哈尔黑拉和布鲁根就属于这列山脉。如果要去往乌列盖市,必须从乌兰固木所在的谷地里找到合适的山口翻过这座山。虽然乌列盖在西南方,但为了寻找山口,道路先要向北前进,向着蒙古国与俄罗斯的边境处骑行。
在西面是如同巨龙的山脉,阻挡着人们向西的企图。在山峰与山峰的中间,有几道缝隙一样的山沟,到底哪一条山沟可以攀缘而上,形成山口呢?由于岔道众多,我甚至两次走错路,最后才发现了真正的岔道。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啊: 它笔直地向山脉延伸着,丝毫不考虑坡度、高度的问题。在近的地方,这条路还能看出宽度,更远方则像一条线一样消失在山的一条缝隙里。
由于坡度很陡,我艰难地骑着自行车,每隔百米就要休息一次。在远方路边的草原上似乎有东西,一开始什么都看不清,随着我靠近,出现了两个亮晶晶的小点,后来变成了小块,最后我看清楚是两辆吉普车。在车的旁边有一些人正在休息,他们在地上铺了布,旁边摆上了折叠桌,似乎有人在做饭。
那儿的人也在望着我,等待着我靠近。可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我才骑到了他们附近。一位长相善良的老人向我走了过来,挥了挥手,我停下了车。
“你看见了一个日本人的派对。”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伙伴们,大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是的,都是日本人。”
他让我休息一会儿,给我拿来一个纸杯,倒上啤酒,我喝完他又给倒了一杯。他们都是退休之后来玩的,从日本坐飞机到乌兰巴托,然后再坐飞机到乌列盖,租了越野车,今天准备赶到乌兰固木。
“我们的行程已经快结束了,过两天就要回日本了。”一个人告诉我。
休息了一会儿,我告别了他们继续上路,从一位年轻的蒙古国姑娘面前走过的时候,发现她在擀饼,大概也是想做牛肉炒饼。
从这时开始,我发现自己进入了最热闹、最有人情味的一段旅程。比起乌兰巴托附近来,这里的当地人更加热情,也更欢迎游客,而比起中间沙漠地区来,这里的人口更多,景色也更多样。这里的游客大都以自助游为主,他们要么骑摩托,要么开汽车,或者包车,游客之间的关系很好,对当地人也更尊重,当地人对他们也更友善。
我在骑车时,只要对面来了汽车或者摩托车,一般我们都会互相打招呼,露出笑容,有的人还会对我竖起大拇指。可以说,蒙古国最佳旅行地在最西部。
离开日本人没走多远,还没有进入那道山缝,突然间从对面又来了一辆越野车。越野车在我面前停下,从上面跳下一个手舞足蹈的俄罗斯小伙子。小伙子说英语不够利索,经常忘词,所以边说边把脑袋伸进车里,用俄语询问同伴英文词汇。
通过他兴奋的表情和颠三倒四的话,我终于明白,他告诉我,前面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这几个人和我方向相反,也在对面爬山。我们有可能今天就碰到。
“祝你们好运!”俄罗斯小伙子快乐地说,他如同跳舞一样蹦进了越野车,一踩油门走了。
我继续艰难地骑行,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骑进了那条山缝。这时我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道路: 所谓山缝,实际上是一个峡谷,这条峡谷还非常陡峭,不讲道理地向上攀升,直到山口的最高点。当天下午,我的任务就是爬山。许多路段陡峭到无法骑行,只能推着走。
在半路上,一辆汽车超过了我,但在前面突然抛锚了。当我慢吞吞把它追上的时候,司机递给我一罐打开的啤酒让我喝了几口。他还在修车,告诉我,这里距离山口还有一半的路。如果往坏处想,才一半,可往好处想,已经一半了。
继续向上骑行时,那辆修好的车拉着重重的呼噜声又超过了我。几辆从山上下来的汽车显得非常轻松,司机们纷纷朝我打招呼,可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理睬他们了。
我已经看到了山口的位置。就在这时,一个司机在开过我身边的时候示意我回头。我转过头去,发现巨大的乌布苏湖正在一个夹缝里向我显出身影。那是一种别样的蔚蓝色,如同大海一样广阔。
“乌兰达坂(Ulaan Davaa)!”另一个司机则告诉我,这是这个山口的名字,“你已经上到乌兰达坂了,good job!”
在山口,几个欧洲人正在巨大的敖包处合影,他们见到我呆住了,我的表情一定也和他们一样: 在他们的身边,放着三辆自行车。这是我在蒙古国第一次遇到除我之外的骑行者,这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来自中国的骑行者。
我告诉欧洲人,一个俄罗斯小伙子已经告诉我会碰到他们,我只是奇怪,我们双方都在爬坡,最后竟然恰好在山顶遇到了。他们来自德国,德国人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喜欢旅行的民族。
“前面还有一个小坡,然后,你就可以到乌瑞格(Uureg)湖了。”德国人告诉我。
乌瑞格湖是乌布苏最美丽的湖泊,它恰好处于一个山间的小盆地里,盆地四周是一圈3000米的山峰,把蓝色的小湖围在当中,就如同一块蓝宝石嵌在一片碧绿之上。更难得的是,它就在道路的旁边,如果要去往乌列盖,一定会看到这个湖。
我告别了德国人,继续向前骑去。在一片平缓起伏的山间坝子里骑了一会儿,开始爬另一个所谓的小坡,同样十分陡峭,甚至很难把自行车推上去。当上到顶之后,哈尔黑拉山和图鲁根雪山的雄伟身姿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在雪山之下有几个蒙古包,蒙古包外停着马匹和汽车。这一幅图景很好地诠释了蒙古人上千年的生活。
但我这一天并没有骑到乌瑞格湖边,而是在到达湖之前,在一块山顶平地上扎了帐篷。我担心湖面上容易形成乌云和降雨,在高海拔地区如果遭遇了闪电,危险性会更大。但天气证明我似乎多虑了,当晚和第二天都是大晴天,湖区也不例外。
7月28日,早晨骑行了不到一个小时,顺着一段陡峭的乱石路迅速下降,就看到了镶嵌在山谷中的乌瑞格湖那蓝色的身影了,它的确像放在高山巨碗中的一块天然蓝宝石,在风起云涌的山谷间显得那么妩媚。
在湖泊所在的盆地里,有一座卵圆形的小山,小山的顶部有敖包,在山前的四个方向各竖着一块鹿石。这里曾经是游牧民族的草场,据说2000多年前就有人在这儿生活了。小山就在湖边,鹿石映衬着湖水,显得异常神圣。
顺着路走下去,就到一条小河,这条河从南方的雪山流下,即将汇入那蓝色的湖泊,河水清澈。在这儿我把几个水瓶灌满,在到乌列盖之前都不用补充饮用水了。河边有两个当地人的帐篷,孩子在帐篷边玩耍,马匹在悠闲地吃草,这让我想起2000多年前的人们也是这样在这里生活。
继续向前,路向着另一个山谷延伸,湖水的四周都是高山,我进入盆地时是从东面的高山谷地里下来,出去时,会从东南方向的谷地中爬上去,这里还有一个比昨天的山口更陡峭的达坂等着我。
还没有上山的时候,我突然有了意外的发现。在蒙古国骑行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被古代的旅行家们屡屡提及的古代游牧民族的墓葬。据他们记载,这里的山中遍布着这样的积石墓,墓葬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墓葬的四周竖着直立的鹿石。古代旅行家们以为这是蒙古人留下的,但其实他们是更早的斯基泰人的遗物,时间大约在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1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