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见蒙古人的队伍中不乏属国的元首,柏朗嘉宾看见了基辅罗斯的公爵,东方人(他认为是契丹人)的国王,以及伊斯兰教的苏丹。使节就有4000人之多。各方使者呈献的礼品如此之多,真是洋洋大观——丝绸、锦绣、天鹅绒、织锦、饰以黄金的丝制腰带、珍贵的毛皮和其他礼品。在这些礼品中,还有一种用以撑在皇帝头上的遮阳伞或小布篷,上面全部饰以宝石。有一个地区的某长官呈献了一群骆驼,这些骆驼身上覆盖着锦缎,在骆驼鞍上有小楼似的装备,内可坐人,我估计,这群骆驼大约共有四五十匹。此外,他也呈献了许多马和骡,这些马、骡身上都覆盖着皮甲或铁甲……在距帐篷相当远的一个小山上,停着五百多辆车子,车子里满载金、银和绸衣,这些东西,由皇帝和首领们进行分配。但在这样的场合,从西方来的可怜修士们却掉链子了,当8月24日,贵由登基时,他们被问及给大汗带来了什么,他们回答: 什么都没有,因为他们的东西在路上都送光了。虽然他们和其他使节都受到过贵由热情的宴请,可在大部分时间里,蒙古人似乎把他们忘了,让他们缺衣少食,差点儿饿死。
贵由终于接见了他们,并命令三位蒙古人合答、八剌和镇海拟定了蒙古文的回信,又逐字对柏朗嘉宾做了解说,让他用拉丁文记录下来,再让柏朗嘉宾把拉丁文译稿解说给他们听,保证意思准确无误。蒙古人还担心这样做得不完善,再次交给柏朗嘉宾一个波斯文的译稿。
11月13日,修道士们拿到了“护照”,几天后离开了哈拉和林贵由汗的宫廷。他们在北方的雪地里挣扎着回到了欧洲。整个冬季,我们都在赶路,除了我们可以用两只脚挖出一块地方的时候外,就只好常常睡在沙漠中的雪地上。在没有树的开阔平原,我们常常在醒来时发现,我们的身体已完全被风吹来的雪所覆盖。柏朗嘉宾的回忆录还记载了蒙古帝国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宗教习惯,以及他们的军队和作战方式。他向教皇提出,如果西欧要抵御蒙古人的进攻,必须做好机动性,并加固城池,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同时要时刻提防敌人出其不意的打击,提高警戒水平。但这些措施最终都没有用上,因为蒙古人在内斗中耗光了精力,对欧洲再也没有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7月26日,我离开了废弃的房屋,挥手向帐篷里的老人告别,继续上路。接下来的一段行程是距离湖边最近的一段。那些开车来湖边游玩的人们还没有把帐篷收起来,孩子们在湖边玩耍着。
吉尔吉斯湖畔还有几处土林地貌,早已经风化的红色和黄色的干土极其鲜艳,与湛蓝的湖水形成对比。从这里开始,修路的工程车越来越多。突然,我撞入了一段柏油路。这段路大概前两天刚铺好,在黑黝黝的道路上只有一道车辙留下的灰痕,我是第二个用这条路的人。
柏油路持续了大约20公里,直到纳兰布拉格之前才结束。不过,这时更加吸引人的不是柏油路,而是远方突然展现的两座雪山。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蒙古国见到雪山。蒙古国的地形西高东低,东部的肯特山海拔最高不过2000多米,中部的杭爱山也没有超过4000米,前几天我远远地看到了杭爱山的顶峰鄂特冈腾格勒,这座山峰的顶部东面大约有500米的积雪,如同一个超小的帽子扣在庞大的身躯上,而我是从西面看山峰,所以看不到任何积雪的痕迹。
只有西部的阿尔泰山区,才有若干4000米以上的积雪山峰。我看见的这两座分别是海拔4037米的哈尔黑拉(Kharkhiraa)和3965米的图鲁根(Turgen),而乌布苏省的首府乌兰固木就在这两座雪山东北方的山谷里。我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大都是围绕着这两座雪山进行的: 最初从山的东部靠近它们,再折向北方到达乌兰固木,从乌兰固木出发向北,翻越雪山所在的山脉,再折向南方出现在雪山的西侧,向西到达巴彦乌列盖省(BayanOlgii)的首府乌列盖,再从乌列盖向西南方向,绕过雪山前往最终的目的地科布多。可以说,正好以顺时针方向绕着两座雪山走了四分之三圈。
由于两座山峰高耸,方圆上百公里内的城市几乎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离开吉尔吉斯湖,首先到达的城市是纳兰布拉格,地位相当于中国的地级市。这也是我离开乌嘎马勒后到达的第一座城市。
这里的所谓城市,与中国的村庄规模相当。在这里我买了几瓶水,又要了一袋巧克力糖,出村时分给了街头的孩子。一个醉汉拦住我要和我握手,又突然友好地拥抱我,拍我的背,周围的人看着哈哈大笑。后来我才知道,由于外面的中国工人和本地人之间没有取得信任,中国人一般不会开车进来,即便要到城里买东西或者看病拿药,也往往把车停在城外走进来,而我骑车进了城,醉汉不知道算不算“违规”,所以才来和我打招呼。
离开纳兰布拉格,柏油路也终于结束了。修路工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儿,但要把所有路面都铺上柏油,似乎还需要几年时间。
道路从向西变成了向西北方,最终折向了北方。前面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小山,爬山用掉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上到了山口。在山口的另一侧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平原盆地,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数万平方公里的巨大湖盆,只是现在湖水已经退去,只占据了盆地东北部,可即便这样,这个湖也是蒙古国的第一大湖,它叫乌布苏湖(Uvs Nuur),也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在山口的位置由于地形的遮挡,看不见湖面,只能看见平原的正中央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山旁是一座发光的城市,乌兰固木。
由于地势过于开阔,蒙古国会让人丧失距离感。比如,当我从山口看见这座城市时,我会下意识地估计道: 已经很近了,距离城市还有10公里。
可我骑自行车下山下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了几个中国工人,谈到不远处的城市,一个工人悠然地点着头:“是不远啦,只有60里路了。”
他的回答让我感到吃惊: 仿佛近在眼前的城市实际上还在30公里之外!
那群工人是我下山时碰到的,刚见面还没有说话时,他们好奇地望着我,用中文在讨论着我是哪国人。“中国人。”我回答。这句回答让他们喜出望外,我也决定当晚和他们住在一起,在他们的帐篷外搭上了我的小帐篷。
碰见同胞最现实的好处是可以吃一顿家乡的饭菜了,巨大的白馒头和香喷喷的白米粥,加上带肉的菜。一个中年人生怕我吃得不够好,又塞给我几个咸鸭蛋。这些咸鸭蛋是他们从国内带来的,自己舍不得吃全送给了我。是啊,为了来到这里,他们必须先从河南老家坐火车到新疆的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坐汽车到塔克什肯口岸,过境后再搭车折腾几百公里,才能到达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去北京坐火车到乌兰巴托呢?从总的路程上看,这样还更近一些呢!”我问道。
他们回答说从北京坐火车太贵了。而他们不在意在国内多跑一些公里,只希望在蒙古国境内少走些路。从塔克什肯到乌布苏只有几百公里,而从乌兰巴托过来最近也要1000多公里。
在用钱上,他们都非常节俭。在这里,住在工地上几乎花不到什么钱,即便眼睛就能看见乌兰固木,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去过那儿,也就没有消费了。所有的钱都攒下来寄回家。
这些中国工人干的活儿是当地人的几倍,生活质量却比当地人差很多。在国内,买车的花费是这里的两倍多,房子更是天价,所以,他们即便看上去比当地人多挣一倍的钱,生活质量却甚至还不如当地人。
在蒙古国,中国工人由于语言无法和当地人沟通,总是宁肯躲避开当地人。可这样的结果反而使得两者更添隔阂。实际上,如果他们能大胆一点,与当地人多接触,说不定能更容易互相了解。但雇佣工人时,中国公司往往会告知工人不要和当地人接触。
他们看见我带着相机,请我帮他们照几张照片寄回家去。我满口答应下来。他们生活艰苦,却总想把出国后最美好的一面表达出来,让家人放心。当我回国到达新疆青河后,第一时间把照片洗好寄给了他们的家人。
当晚下起了雷阵雨,雷声和闪电的间隔最短只有半秒钟,也就是距离我只有100多米,但我睡得很踏实。只是这一夜我又忘了看一看帐篷哪头高一些,睡觉时有点儿头朝下,第二天脸又积水了,眼皮肿得老高,吓了他们一跳。
我已经到达了阿尔泰山一带。这让我想起了一位约800年前经过这条山脉的老人。他从山东出发,一路跋涉,向北进入蒙古草原,并几乎横穿了整个蒙古帝国,从西面的阿尔泰山进入新疆北部,再进入中亚的河中地区。他是元朝时期少有的穿越了中亚的中国人,他的旅程比柏朗嘉宾还要早,在成吉思汗还活着的时候就完成了。
这位老人叫长春真人丘处机,他的徒弟李志常写下了《长春真人西游记》这本书,来纪念这次旅程。
金代时,中原的铁马兵戈使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中国人再次体会了幻灭的滋味。任何一个这样的时期都是人们重新皈依宗教的时期。一位叫作王喆的陕西人出现了,他号称重阳子,住在一个自己挖的号称活死人墓的墓穴里。他就是金庸小说中的武林高手王重阳。王喆虽然中过进士,但他的文采还是带着严重的土腥味儿,写诗像顺口溜。
王喆后来去了山东,在那儿招了七个徒弟,创立了全真派。而这七个徒弟中最有出息的是长春真人丘处机。丘处机和他的师傅一样,善写炼丹和延长寿命的顺口溜。在民间,这种信口开河叫“二八话”,即看着似乎有道理,却没有人真的能做到,也无法验证其真假,比如: 还丹要妙筑基先,筑得基牢寿命延。
延寿须饮延命酒,饮将一得返童颜。
月在当头星在天,阴阳妙处岂言传。
人将纸上寻文字,看尽丹经也罔然。人们传说丘处机会长生不老之法,而这名声竟然传出了山东,直到几千公里外的蒙古宫廷。
当蒙古人攻下金中都,控制了山东部分地区之后,成吉思汗派出一位官员刘仲禄从哈拉和林以西的乃蛮国故地出发,让他打听: 一、 到底有没有丘处机这个人;二、 如果有,就带他来见。
刘仲禄到达北京之后,那里的道士告诉他: 这个人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刘仲禄是一个勤劳的大臣,他继续东行,到真定(今河北正定)的时候确定有这个人,在蓬莱。他立即决定带五千人马去接丘处机,却被告知蒙金战争刚刚告一段落,如果兴师动众,会让地方百姓害怕,也会让丘处机闻声逃窜,反而见不到了。
刘仲禄最终带了个20人的小队伍去见丘处机。丘处机带着徒弟李志常仓促起行,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从野狐岭北上蒙古,穿越了茫茫草原,到达了贝尔湖,再从贝尔湖顺着草原,特别是克鲁伦河谷地,穿越了整个蒙古地区。
对于作为道士的丘处机,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作为旅行家,这位道士却表现出一流的水准。作为一名70岁的老人,他跋山涉水不畏艰险。这位旅行家也向我们展示出当时北方的道路,被我们奉之若神的丝绸之路在蒙古人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当时如果要从北京前往欧洲,最容易的道路是经过哈拉和林进入新疆北部,再进入中亚,这条路是草原上的“高速公路”,与丝绸之路无关。当蒙古人希望长春真人尽快到达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这条“高速公路”。
李志常记载的行程也颇为壮观,当他们在杭爱山(丘处机把这里称为大寒岭)中行进时,李志常写道: 凡遇雨多雹,山路盘曲西北且百余里。既而复西北,始见平地。有石河,长五十余里,岸深十余丈,其水清泠可爱,声如鸣玉。峭壁之间有大葱,高三四尺。涧上有松,皆十余丈。西山连延,上有乔松郁然。山行五六日,峰回路转。林峦秀茂,下有溪水注焉。平地皆松桦杂木,若有人烟状。寻登高岭,势若长虹,壁立千仞,俯视海子,源深恐人。这一段所描写的正是从车车勒格附近到白湖的行程。我于7月15日到17日这段时间骑车恰好从这里路过,所看到的景象与李志常所描写的非常接近。而文中出现的所谓石河和峡谷,就是我所看见的楚鲁特峡谷,而“海子”就是人称白湖的查干湖了。
他还记录了蒙古草原特有的游牧民族的石堆坟墓,以及山上的敖包。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墓葬即便到他的年代也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
在白湖岸边,他们见过了成吉思汗的后妃,然后继续西行。最令人纠结的是到达八剌喝孙之时。这座城在乌里雅苏台的西南方,由成吉思汗时期的名臣镇海驻守,故又称作镇海城。在这里,长春真人见到了来自汉地的工匠。令人吃惊的是,这里还有金章宗的两个妃子,她们在北京失陷后被抓来。另外还有一位金朝和亲公主的母亲。几个人向长春真人哭诉着。
在这里,由于得知成吉思汗已经出发西征,丘处机不想继续前行,而镇海为了劝说他走下去,亲自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继续西行,翻越了阿尔泰山,进入新疆,从新疆又进入中亚河中的撒马尔罕,休息一个冬天后,又从撒马尔罕过铁门到达了位于前线的巴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