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15415500000018

第18章 沙漠之湖(2)

前一天我之所以看到那些纹路,是因为沙梁上有无数的起伏,当太阳偏低的时候,那些起伏留下的阴影看上去是有规则的,让我误以为是城市。而第二天早上,太阳从另一个方向照过去,那些起伏形不成影子,看上去一片黄沙,纹路自然也就消失了。

我原本以为接近城镇,希望落空后感到一丝茫然。被自然欺骗后的人们总是显得惊慌失措。好在前行了几公里之后,接近沙梁时,在沙梁的底部我发现了一座寒酸的小镇,小镇的规模不到前一晚预测的百分之一。这个小镇就是扎布罕曼代尔。

我只在小镇待了半个小时,买了几瓶水、躲过了一场小雨,就上路了。

扎布罕曼代尔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 在它的北面,就是那座巨大的沙梁,这道沙梁宽20公里,长达上百公里,在沙梁的南侧是一条河流形成的河谷,小镇就在河谷之中。这条河流的水流向远方的吉尔吉斯湖。

河谷的北侧是沙化严重的草原,虽然有草,但草茎之下就是疏松的沙土,而我将要走的道路就在这沙土之中。接下来的两天是道路沙化最严重的两天,其中第一天也是蚊子最猖獗的一天。所有的不利因素都凑在了一起,使得这两天的骑行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由于从里程上说,我的旅程已经完成了一半,即便是折磨也变成了一种怀念,因为之后的路走一天少一天了。

这天我经过了河谷中一座神圣的小山,它是一块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巨大岩石,横亘在河谷的平地之中,当地人在小山不远处的崖子上建了一座小庙。小山的形状在不同侧面看上去是不同的,走得最近时,会发现它实际上像一只雄鹰,有头有双翅,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当天晚上,沿着河谷走了一天的我到达了乌嘎马勒镇,我在镇外河边的河床上扎营,旁边就是缓缓流动的河水。

我选择的地方恰好是河水冲出的一片极平的滩涂,上面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可我没想到这片滩涂其实是一个小岛,晚上的时候河水不大,我到达时没有涉水,而第二天早上水突然大了起来,从我扎帐篷的地方,四个方向都围绕在水中,只能推车涉水而过。

傍晚,出现了非常漂亮的晚霞,孩子们骑马在河边比赛,小镇上的汽车在跨河的两座桥上奔波,一片安宁的景象。

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后,在征服西夏人的途中死去。他的死预示着蒙古帝国最有纪律的时代的终结,却又代表着另一个富有活力的时代的开始。

对于蒙古帝国的发展过程,有几种说法。一种认为成吉思汗打下基础之后,他的后代们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另一种认为成吉思汗的死亡反而解放了蒙古帝国下一级的统帅,使得他们可以各自为战,开拓出更广泛的疆土。

这两种说法都是不全面的。

首先,成吉思汗在他的前半生甚至大半生里,都没有听说过遥远的西方诸国,他最远能看到的就是花剌子模,一旦征服了花剌子模,成吉思汗紧盯的就是金朝和南宋了。所以,假定成吉思汗不死,他的目光所及最大的范围就是花剌子模的中亚,加上南宋,至于后来的波斯伊尔汗国和金帐汗国,或许不会进入他的视野。

成吉思汗如果活着,他的约束力会让将领们只能俯首帖耳,无法随心所欲去征服,而波斯伊尔汗国的建立很大程度上是旭烈兀将在外的自由裁量权决定的,金帐汗国的建立也多亏了术赤和他的儿子拔都,如果成吉思汗在世,术赤系很难有这么大的独立性去和俄罗斯打交道。

可以说,成吉思汗的死亡让他的儿子们解放了,四个儿子(及其后代)各自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让领地最大化,这才有了后来更加广阔的蒙古帝国,以及蒙古四大汗国。

但是,成吉思汗的死亡让游牧民族一个更加古老的传统逐渐占了上风,那就是家族内讧。除了成吉思汗本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威望将所有的人捏成团。他的儿子们还能考虑父亲的教导尽量保持统一,到了孙子辈上,傲慢、自负的蒙古诸王谁也不服谁,开始为了利益而拉帮结派。即便他们拥护别人,也不是因为对方的威望,而是考虑自己的得失。

蒙古帝国的分裂从第二任大汗窝阔台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

几乎所有关于蒙古帝国的著作都告诉我们,窝阔台由于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力挺,所有的蒙古人都遵从于他,听他的调遣,就像当初对待成吉思汗一样。可是从志费尼的记载中,我们却可以分析出另外一种景象。

窝阔台是一个性情温和的王子,不像父亲一样刚愎和嗜杀。在几个王子中,术赤是个温吞的老实人,缺乏领导能力,心肠柔软;而拖雷以骁勇善战和残忍出名,他最大的“功劳”是屠杀了整个呼罗珊地区,让那儿变得赤地千里;察合台显得勇武却缺乏头脑;只有窝阔台是一个中和的个性,能够平衡各派系的关系。

但窝阔台作为平衡者,更像是一个和稀泥的角色,并非靠本人的文治武功和威望。他之所以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是因为大家觉得他当大汗对自己没有害处,而别人也可以接受。

窝阔台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定位,他并不梦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他宁肯让父亲成为神,而自己成为一个维持住神的位置的传承者。

为了平衡各大派系,他所做的工作就是谁也不得罪,同时利用笙歌燕舞和优厚的赏赐来摆平所有的势力。

在所有写蒙古人的著作中,大都把领袖们写成了神话中的人物。只有志费尼的著作对诸位蒙古大汗神话得最少。他记载窝阔台的篇章更多是宴饮、赏赐以及表现仁慈的和稀泥,很少提及他的战功。

在继位时,众人一致推举窝阔台,他却推辞说:“成吉思汗的旨意虽则若此,但尚有我的兄长和叔伯,他们比我更能胜任此职;再者,据蒙古的风俗,长室中的幼子应成为其父的继承人,而兀鲁黑那颜(即拖雷)是长斡耳朵的幼子,他一直日夜、晨昏地伺候成吉思汗,目睹、耳闻和领会他所有的札撒、法令。既然这些人仍都健在,就在眼前,我怎能继承汗位呢?”

他整整拒绝了40天,和兄弟朋友们喝酒、讨论,直到确定自己的继位不会遭到反对,他可以摆平各种势力,才登上了合汗的位置。

虽然登基了,但他仍然担心无法摆平各个势力,于是开始大肆赏赐: 合罕接着下诏把多年来为成吉思汗从东西各国征集来的国库贮藏打开,其总数连账簿的肚子都容纳不下。他封闭那些爱挑剔者之嘴,拒绝他们的劝谏,把他的份子赏给他的所有家属和士卒、他的军队和族人、贵人和黎庶、侯王和家臣、主子和奴婢,按权利各分一份;国库中为明天留下的财务,不多不少,不大也不小。赏赐完毕,他又神话了成吉思汗,一方面挑选美女为父亲殉葬,一方面下发命令,规定: 成吉思汗原来颁布的法令和敕旨,应予以维护、支持和保卫,不许恶意变动、篡改和混淆。

窝阔台成为合汗后,只出征过一次,即征服金国。之后他就决定守在哈拉和林,不再进行亲征了。他打开了另一段如同阿拉伯哈里发一样的奢侈生活,塑造了蒙古人的品位。他这样做,与其说是生性喜欢享乐,不如说是用这种方式来进行统治。志费尼这样写合汗的价值观: 每当谈到古代帝王和他们的风尚习俗,提及他们贮存和收藏金银时,他会说,那些藏珍宝于地下的人毫无远见卓识,因为它既不能用来防止祸害,又不能用作获利之源,那么珍宝和粪土就毫无差异。末日一到,他们收藏的珍宝帮得了什么忙?对他们又有何用?至于我们,为了我们的英名起见,我们将把我们的财宝贮藏在人们的心坎里,不给明天留下任何东西。为了摆平兄弟和亲戚们,窝阔台对于土地也毫不吝惜。在蒙古帝国早期的分封里,窝阔台汗国占据的是最不具有扩展性的北疆和蒙古西部地区,术赤的领土可以向西扩张,察合台的领土可以向西南扩张,而拖雷守在蒙古本部,其后代后来又将南宋收入囊中。窝阔台为了保持人们对于大汗的服从,不得不让兄弟们在新的领土扩张中占据更多的利益。结果,当窝阔台系失去了大汗职位时,放眼一望,术赤、察合台和拖雷系都已经壮大,而自己由于缺乏地盘,已经变得窘促不堪了。

虽然窝阔台依靠慷慨的赏赐及和稀泥的方式获得了所有蒙古人的承认,但他做得已经非常费力,到他死后,再没有人能够充当长袖善舞的不倒翁,蒙古帝国的分裂终于到来。

窝阔台的儿子贵由当了三年大汗,如果不是他死去,蒙古帝国在他的手中很可能已经完成分裂。术赤的儿子拔都是贵由的死对头,关系僵化到贵由决定对拔都发动战争。

但由于贵由死得早,分裂在下一代才显露: 拖雷系在术赤系的支持下攫取了大汗的位置,拖雷的儿子蒙哥成了合汗。

蒙哥还可以靠自己的威望和武力压迫全蒙古在名义上服从自己,但到了他弟弟忽必烈时期,连这个名义上的服从也没有了。

由于没有明确的单子继承制,游牧民族的匈奴、突厥都经历过创始人死后的大分裂,蒙古人终将不免。当内部的分裂成为主流的时候,蒙古帝国扩张的动力就瓦解了。与其说蒙古人是被外人打败,不如说其衰于内争。

对于欧洲人来说,还有一个令他们看不懂的现象: 蒙古人汹涌到来,大肆屠杀,突然又锐气全失,在很长时间内不再组织有效进攻。这是因为蒙古帝国特有的大汗周期: 一个大汗死去后,蒙古帝国的诸侯不管身在多远,也会匆匆赶回去争夺内部权力,外部的地盘即便再大,也没有内部事务重要。

这样的风气在蒙古帝国还是一个区域性帝国时,还显现不出危害性,而一旦蒙古帝国变成一个世界帝国,大汗的死亡就意味着数年的混乱和停顿。

1241年到1242年间,正在欧洲肆虐的拔都汗进入了匈牙利,先头部队甚至到达了地中海沿岸,进攻西欧指日可待,但就在这时,蒙古人突然停止进攻,撤军了。此时恰逢大汗窝阔台去世,拔都急着回去选举新的大汗,而这次选举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拔都的死敌贵由有可能当选。

1260年,建立波斯伊尔汗国的旭烈兀虽然被埃及的马穆鲁克人打败,但他完全有能力再次发动进攻,取得胜利。但这时,旭烈兀也停止了前进,因为大汗蒙哥死在了合州城下,蒙古诸王们的新争斗又要开始了。波斯伊尔汗国的疆域也永久性地停留在了叙利亚。

在同一时期,忽必烈正在对南宋发动猛攻,几路蒙古大军从南北方合围南宋,但忽必烈突然意识到这是争夺大汗之位的好时机,于是立即放弃了对南宋的围猎,北上争夺蒙古帝国的最高统治权。忽必烈插足大汗之位的争夺,也让蒙古人永久性地分裂了。

从地域政治上来讲,蒙古人占领的土地的确太庞大了,古代的科技和交通已经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统一国家,当从帝国这一头到那一头的消息传递需要花费上年时间的时候,统一已经不是最优选择。分裂后的蒙古人更加灵活,却最终被各个击破。

在蒙古帝国前几代大汗时期,除了成吉思汗的第一次西征,值得回忆的还有第二、第三次西征。这两次西征造就了金帐汗国和波斯伊尔汗国。

而蒙古人征服罗斯人最好的描述,来自于罗斯人自己的史书《诺夫哥罗德编年史》(The Chronicle of Novgorod,1016—1471)。当哲别和速不台第一次远征时,该书记载了罗斯人对蒙古人的恐惧: 由于我们的罪恶,我们不知道的部落来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语言是什么,他们是什么种族,他们信仰的宗教是什么——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作者记载了当时人们称呼蒙古人的许多个名字,其中就有鞑靼人。作者还告诉我们,根据传说,蒙古人占领了从东方到地中海、从底格里斯到黑海的广大区域,而现在,他们来到了罗斯的边界。

蒙古人并没有侵略罗斯人的领地,但他们把罗斯人的邻居、不信教的钦察人打败了,钦察人求助于罗斯人时,提到“今天他们可以打败我们,明天就会与你们为敌”,于是罗斯人组织了庞大的援军与蒙古人作战,却惨败而回。当基辅公爵被蒙古人折磨死后,哲别的军队撤离了。这场大祸是5月31日圣杰里米节发生的。鞑靼人从第聂伯河折回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再一次躲藏在哪里。上帝知道,由于我们的罪恶,他是从哪里把他们接来惩罚我们的。当蒙古人撤离后,罗斯人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第二次打击。他们苦等了15年,蒙古人才再次来到了俄罗斯草原。这时的军队由术赤的儿子拔都统领,老将速不台继续参与指挥,参加者包括了大大小小的蒙古王公,两任大汗贵由和蒙哥都在其中。蒙古人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到来的,《诺夫哥罗德编年史》记载: 同年,叫做鞑靼的陌生人到来了,他们如同蝗虫一样不计其数,飞往了梁赞的地面。初到时,他们占据了努克里拉(Nuklila)河,在那儿扎营。接着他们向梁赞公爵派出了使者——一个巫婆和两个随从——要求他们进贡所有物品的十分之一: 男人、公爵、马匹,一切的十分之一。梁赞人拒绝了他们,甚至没有让他们进城。公爵的回答掷地有声:“只有当我们一个不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才都是你们的。(Only when none of us remain then all will be yours.)”

蒙古人采纳了公爵的“提议”,俄罗斯草原几乎经历了一次恐怖的毁灭,蒙古人攻陷了一座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