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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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沙漠之湖(1)

旅程中最大的一场雨——一座废弃的城市——与石油工人共进晚餐——扎布罕曼代尔和巨大的沙梁——小镇乌嘎马勒和雄鹰岩山——窝阔台的怀柔——大汗选举制对蒙古人造成的困扰——拔都领导的蒙古第二次西征——《诺夫哥罗德编年史》记载的蒙古入侵——旭烈兀领导的蒙古第三次西征——巴格达的陷落——巨大的沙漠盆地——沙漠中的水井和休息的蒙古人——吉尔吉斯湖——夜宿废弃的小屋

我在乌里雅苏台最重要的工作是囤积食品。由于接下来要进入更加困难的西部,迎接沙漠的挑战,而一路上经过的小镇数量也将大大减少,为了防止意外,我必须把驮包塞满。

我在乌里雅苏台的市场里购买了四大根火腿肠,两根猪肉的两根牛肉的,包里还有一根没有吃的,一共五根,大约可以吃五天。俄罗斯的鱼罐头也重新补满了仓,再加上几块硕大的面包以及一罐新鲜的黄油。由于天气阴沉,我原本想在市内住一天,可整个市内只有两家旅馆可以住宿,价格都在20美元以上,我决定放弃住宿。

天阴得更沉了,我试图快速出城,骑过雨区,也许向西几公里之后就可以避开这块雨云。不想我出城时雨就下了起来。这是我在蒙古国遇到的最大的雨,中午时分的天阴沉得像是半夜,出城公路上已经水流成河,看上去有山洪暴发的趋势,即便穿着雨衣,我也浑身湿透了。

我在城外的加油站避了一会儿雨。半个小时后,雨停了,天气开始放晴,到了傍晚时天空已经变得一片蔚蓝。这天之后,雨突然减少,越到西部越晴朗。或者说,杭爱山对于蒙古国的气候影响是显著的,在山的西面更加干旱,而在东面的雨量更加充沛。乌里雅苏台恰好在一个分界点上,它的雨尤其多,却已经在雨区的边缘了。

这场雨让我错过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备水。我原本以为骑过雨云之后,可以找到一家路边小店,或者经过一个小镇时买水,但直到天黑我也没有碰到卖水的地方,这让我在进入沙漠路段时竟然只有两升水可以用,这些水只够当晚和第二天上午使用,而到水用光时,我还不可能到达新的居民点。

不过,除了水的烦恼之外,好消息是我享受了一段柏油路。西行的道路在最初借用了一段通往机场的道路,这段路刚刚铺上了柏油,路面平坦得让人想高歌一曲。十几公里后,我看见了路边的一个城市遗址。

这个遗址遗留下的只是一个河谷中间的城垣。我后来也没找到这个遗址的资料。

看上去,它已经被废弃了上百年,所有的房屋都不见了踪迹,只有长方形城墙的残垣断壁还耸立着,带着夯土的痕迹。城垣周围有大片的羊群,疯狂的山羊们纷纷爬到城墙上去吃草。

回国后,我才查到了疑似这个遗址的资料。根据记载,清政府选择乌里雅苏台建城地址的时候,曾经选在距离现址西面20公里的地方,之后才迁到了刻有“青龙桥”的石碑附近。原址还曾经有一座巨大的喇嘛庙(Yaroo Monastery),但在苏维埃时期遭到了废除。

这一片巨大的残垣断壁可能就是当年最早的乌里雅苏台所在,也是喇嘛庙的所在地,只是不管是城市内的房屋,还是庙宇,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羊群攀爬的城墙还诉说着当年,但在未来,它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这片废城,距离乌里雅苏台机场就很近了。在机场前四公里的岔道口,我到当地人的帐篷里询问去往乌兰固木的道路。

根据我所携带的两幅地图,从乌里雅苏台向西可以到达一个叫作阿尔达克汗(Aldarkhaan)的小镇,这个地方距离机场很近。从这个小镇出发大概有两条路: 一条是向北到达一个叫作额尔德尼海尔汗(Erdenekhairkhan)的地方,再向西到达扎布罕曼代尔(Zavkhanmandal);另一条路是向西到达一个叫作多沃金(Dorvoljin)的地方,再向北前往扎布罕曼代尔。这两条路前一条近一些,后一条远一些,但最终在扎布罕曼代尔汇合,再从这里向西到达乌嘎马勒(Urgamal),从乌嘎马勒向西北方向,绕过大湖吉尔吉斯湖(Khyargas Nuur),到达一个叫作纳兰布拉格(Naranbulag)的城市,从纳兰布拉格向北到达乌布苏省(Uvs)的省会乌兰固木。

从乌里雅苏台到乌兰固木大约有500多公里,需要6天左右的时间,从地图上看,道路经过的区域以沙漠地形为主,即便是巨大的吉尔吉斯湖,它的湖床也是在一个沙漠化严重的盆地里。吉尔吉斯湖是蒙古国有名的大湖之一,顾名思义,这里曾经是吉尔吉斯人居住的地方,但现在的湖边已经没有吉尔吉斯人了,这个民族已经迁徙到数千公里外的吉尔吉斯斯坦去了,目前在湖边的是蒙古族和哈萨克族。

但在机场边第一次问路时,我就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一位胖乎乎的当地人帮着我看了半天地图,终于弄明白了我想去哪儿。他指了指北方告诉我这是机场的方向,又指了指西方告诉我这是去往阿尔达克汗的方向。但他又告诉我,在北方和西方这90度范围内,还有三条路,一条通往额尔德尼海尔汗,一条直达扎布罕曼代尔,还有一条通往多沃金。

“你是说,有一条路可以直达扎布罕曼代尔,不用经过其他城市?”我比画着问道。如果能直接到达扎布罕曼代尔,当然是好事儿。

那人点了点头。

“可是地图上说,要到达扎布罕曼代尔,必须先经过多沃金或者额尔德尼海尔汗。”

那人又摇了摇头,确定地告诉我,有一条路直达扎布罕曼代尔。我的两幅地图虽然都没有记载,可这条路的确存在。

“那条路在哪儿?”我又问道。在我的面前只看见两条路,一条向北一条向东,至于其他三条路,我都没有看见。

那人又向我解释,那三条路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它们就在“那儿”。也就是说,我要先顺着向机场的路往前走,当几公里后看到一条汽车轧出的向左的车轮印时,那就是所谓的岔道了。顺着这条岔道走下去,经过若干公里,又会出来一条向左的岔道,这就是通往多沃金的道路,再继续向前若干公里,又有一条向左的岔路,这就是通往扎布罕曼代尔的路了,如果不向左拐,就可以到达额尔德尼海尔汗。

当然,草原上的车辙印如同蜘蛛网一样乱七八糟,岔道绝不止这三条,至于什么时候该拐,什么时候不该拐,走熟了的当地人显然知道,而我就只能碰运气了。

到底是走地图上有的路,还是走当地人口中的直达线路呢?我选择了后一种。

“你们有水吗?”在离开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爱莫能助。

上路了。这条路一开始就出了岔子,我骑车一直走到了机场大门,也没有看到向左的岔路。由于已经过了乘机的时间,机场空空如也,看不到人影,连卖水的都没有。在我纳闷地向回走时,才发现果然有一条不大明显的车轮印。如果不是事先听说了这条路,谁也不敢想象这条车轮印竟然可以通到数百公里外。

此刻,心中的忐忑感越来越强: 我的存水不足,而且踏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在不安之中度过。这条路果然一户牧民都看不见,也别想找到买水的地方了。

傍晚时,我的收获终于到了: 在远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帐篷,这不是牧民,而是一个石油钻探队。在帐篷前停着一辆钻探车,走近了,看见几个蒙古国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儿。我毫不犹豫地骑车向他们迎去。

“水!”我做着喝水的动作问道。

在西部的荒凉地带,陌生人总是受欢迎的,石油工人们克服了最初的惊讶后,乐呵呵地点着头,示意我有水。我把包里的几个空瓶子拿出来扔在地上。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拉着我进了帐篷。

一个工人塞给我几块油炸的面饼,我连忙出去,从驮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糖和一盒罐头,把罐头打开,和众人就着鱼把面饼吃下去。

另外有几个人已经拿来了盛水的锅,要给我倒水,我怕他们开水不够,示意要生水就够了,他们拿来了盛水的大罐子,把我的瓶子全部倒满,这下我就有将近六升水了。他们还担心我不够,又找来两个小瓶也灌上送给我。

当听说我是从乌兰巴托骑车过来的,工程师啧啧称奇,坚决不让我走了。我只好走出他们的蒙古包,在工人的帮助下,在蒙古包的旁边把我的小帐篷搭上。工人们当天的活儿还没有干完,早又回到了钻井旁边。工程师听说我是中国人,指着钻井车告诉我,这是中国产的。可我却在车身上看到许多韩国文字,大概他们分不出韩文和中文的区别。

他们的工作就是把钢管吊起来,一截截续起来打入地下去。在帐篷里留下一个人当厨师。厨师用面团擀了五张饼,在桌子上、被子上摊好,又拿出一块羊肉切成丝。

等天色黑下来,所有的人都回了帐篷,另一个人用牛粪点着了火,在炉子上把饼烙得半熟,再切成丝,混合着羊肉炒好。香喷喷的气味萦绕在蒙古包内,每个人都很健谈,可我却听不懂。

吃饭时,他们把最大的一碗给了我,这是我吃的最地道的一餐蒙古饭。

吃完饭,来了一辆越野车,从越野车下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他是来视察的,会说几句汉语,他对我表示了欢迎,并说去过北京。这时我已经困得够呛,撇下他们睡觉去了。

第二天(7月22日)醒来,告别他们上路之前,工程师把我叫过去,在一张图上详细地告诉我怎么走才能找到两条岔路,第一处岔路在12公里左右,第二处岔路在25公里左右。

当我收好这张宝贵的路线图从帐篷里出来,一位工人拉过我,指着东方的山告诉我:“鄂特冈腾格勒(Otgon Tenger)。”

在他手指的方向,远处正是杭爱山脉那巨龙般的身影,有一个比手指甲盖还小的山头从山群中突了出来,那就是杭爱山脉的主峰鄂特冈腾格勒了。这座主峰距离我所在的地方有100多公里。我曾经遗憾无法看到杭爱山脉的主峰,谁知却在远离它时得以仰望到。当蒙古人还在蒙古草原一隅对世界保持无知的时候,这座山就曾经是他们的圣山。如今的工人们还有早上拜一拜它的习惯。

除了眼前的机械之外,蒙古国的工人们还保持着古代的淳朴,他们身材健壮、生性憨厚,对待客人倾尽全力,到这时,我在路上遇到的一切不愉快都化解了。

当天,多亏了工程师的地图,我才在西部狂乱的道路中生存下来。这一天是我在蒙古国最提心吊胆的一天。虽然依靠工程师的指点,找到了两个岔路的准确位置,但在到达岔路之前的揣测却令人心焦,草原上的车辙印四通八达,一会儿分一会儿合,如果没有坚强的神经,就会慌乱得不知所措。

这一天也是沙漠地段的开始。进入第二个岔道不久,在我的南侧远方就出现了一片沙漠。如果我当初选择先去多沃金,再从多沃金去扎布罕曼代尔,就会和这片沙漠正面相遇。看来,我选择的道路虽然不见于地图,却是当地人探索出的最有利的一条路。

土地的沙化很严重,越往后骑,路面上的沙子越厚,虽然还没有到无法骑行的地步,但已经非常艰难。到后来,由于长期见不到一辆车过,也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牲口的数量都很少,我越来越担心自己迷路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骑下去。

到了傍晚,从骑行的长度来算,应该靠近扎布罕曼代尔了,在我爬上一个小型的山口之后,以为山的背后将会出现一座城镇。谁知在山的背后却是一个巨大的盆地,而我期待中的城镇毫无踪影。

快天黑时,我似乎看到远方的山坡上出现了有规律的纹路,由于天色渐暗,看不清楚纹路是什么,但从经验上看,这可能是一座城市的房屋和街道。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这座城市的规模很大,甚至比乌里雅苏台还要大。

我心安理得地扎了营,准备第二天早上进入城镇买水,然后继续上路。在这里,我第一次碰到了蚊子。

刚出乌兰巴托时,草原上处处是一种会飞的蚱蜢,它们能飞起来悬停在空中,跟着风的节奏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充满了田园牧歌的气氛。过了车车勒格后,蚱蜢越来越少,令人讨厌的苍蝇多了起来,上坡时由于浑身是汗,骑得也很慢,苍蝇能在人的身上停一身,随手一巴掌就能拍死好几只。可是我却很难抽出手来拍打苍蝇,因为一拍一使劲儿,上坡时就没有力量蹬车了。只有下坡时,才能把苍蝇都赶走,再依靠速度把苍蝇甩下,让它们跟不上。

我以为这样的苍蝇就很讨厌了,到了西部,才知道苍蝇其实是一种温和无害的生物,更可怕的是蚊子。在我搭帐篷的一小段时间,蚊子已经在我的身边聚了一群,多亏我及时进了帐篷,才避免成为蚊子的救世主。然而第二天我骑车时,蚊子又围了上来,它们只要落在皮肤上,就立即开始吸血,任何打扰都不会让它们停下来,真是连死都不怕。

还有另一种看上去无害的小飞虫,可别被它们的模样欺骗了,它们的咬伤比蚊子更加痒,也更加难以痊愈。更可恶的是,它们娇小的身躯总是往人的耳朵里钻,到后来我只能用纸堵上耳朵避免它们进去。

短短的两三个小时,我的身上已经有了100多个伤口,两条胳膊和耳朵痒得想切下来。从那时开始,我开始穿长袖骑行,再热也不敢脱掉。

7月23日,当我从帐篷里钻出来,第一眼就是向着城市的方向望去,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前晚看到的有规则的纹路已经不见了踪影,那所谓的城市更是子虚乌有,在我误以为城市的地方,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沙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