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蒙古人虽然在争斗中极为英勇,也出现过多次虐杀的现象,却还没有将未来的屠城发展到极致,但接下来,呼罗珊的人们终于明白了他们有多恐怖。
在现代的科幻电影中,人们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 你昨天还不知道外星人的存在,今天你就突然遭到了外星人的攻击,整座城市都在着火,人们四散奔逃,却无法改变被毁灭的命运。
如果把这个情节移到中世纪的中亚,情形则是这样的: 在几年前,还没有人听说过蒙古人,也无法想象在北方的草原上竟然有一支毁灭性的力量。但很快,人们就听说有一支叫作蒙古人的部队杀来了,他们很快出现在城下,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并开始攻城。当城市守将投降后,蒙古人将市民们集中起来,送到郊外,在城市里进行抢劫,并放火烧掉了一切。最后蒙古人来到城外将人们全部杀死。直到你的头颅从肩膀上跌落时,你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花剌子模的中心玉龙杰赤,蒙古人“攻占一间接一间的住宅,一所又一所的房屋,蒙古军拿下城池,一面摧毁建筑物,一面杀戮居民,直到整个城镇最后落入他们之手。接着,他们把百姓赶到城外;把为数超过十万的工匠艺人跟其余的人分开来,孩童和妇孺被夷为奴婢,劫掠而去,然后,把余下的人分给军队,让每名军士屠杀二十四人”。
志费尼说,由于蒙古人在玉龙杰赤杀人太多,他不敢相信听说的数目,所以不记载具体的数目了。
在南方的忒耳迷(今乌兹别克斯坦捷尔梅兹北),由于当地人不肯投降,进行了抵抗,城破后居民悉数被杀,无一幸免。
在南方重镇巴里黑(今阿富汗北部的巴尔赫),居民虽然投降,但成吉思汗不信任他们,于是下令“把巴里黑人统统赶到旷野,按惯例分为百人、千人一群,不分大小、多寡、男女,尽行屠戮,没有留下干湿的一丝行迹”。当成吉思汗从白沙瓦(今属巴基斯坦)回师时,发现巴里黑有许多幸存者藏身于角落、洞穴,便下令再次屠杀。
以大佛著名的今阿富汗名城巴米扬,彼时的居民们在抵抗时杀死了成吉思汗的一个孙子,于是也遭受了覆灭的命运,甚至“时至今日,没有动物在其中安居”。
在哥疾宁(今属阿富汗),由于该地是摩诃末沙的儿子扎兰丁的根据地,该地百姓自愿投降,但“窝阔台命令把他们全赶到城外,那里,工匠一类的人留在一边,其余人被处死,城镇也遭摧毁”。
在所有的屠戮中,以呼罗珊地区受到的破坏最严重,这里的人遇到了蒙古人的杀手一号: 拖雷。“刹那间,一个遍地富庶的世界变得荒芜,土地成为一片不毛之地,活人多已死亡,他们的皮骨化为黄土;俊杰被贱视,身罹毁灭之灾。”
呼罗珊的大城市木鹿(亦称马鲁,今属土库曼斯坦),是丝绸之路的中心枢纽,不管丝绸之路如何分分合合,几乎所有的路都要经过木鹿。志费尼的叙述证实了这个结论:“在呼罗珊诸地中,它的幅员最广阔,境内飞翔着和平、吉祥的鸟儿。它的首领人物之多,不下于四月的雨滴,土壤可与天堂相媲美。”
在木鹿附近,人们曾袭击一支800人的蒙古军队,并俘获了60人,示众然后处死。
拖雷来到后,尽管木鹿在围攻之下献城投降,拖雷仍然只留下了400名工匠,其余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拖雷大军走后,那些逃走的人们大约有5000人回来了,他们遭遇了另一支殿后的蒙古军队,又是一次屠杀。剩下的人还没有绝迹,然而当哲别西征归来时,面临再一次的屠杀。
志费尼告诉我们,木鹿的居民被屠杀了130万人以上。
但木鹿的灾难还没有结束,各地的百姓因为木鹿的富庶,在形势安定后纷纷到木鹿来寻找生路。但这里恰好又被某支游击队用来当作反抗蒙古的大本营,于是蒙古大军如旋风一般赶来,10万多人死亡。
但这还不是结束,木鹿接下来又遭到过一次洗劫,经过四次轮番屠杀之后,城内除了十个或者半打住了十年的印度人外,无一活人。
呼罗珊地区的另一座名城尼沙布尔(今属伊朗),之所以倒霉,是因为他们在反抗中击毙了成吉思汗的一个女婿。结果,拖雷在攻下城池后,下令连猫狗都不得留下。
一系列的屠杀和攻城之后,成吉思汗的第一次西征告一段落。这次西征主要针对的是花剌子模,他们击溃了花剌子模,占领了花剌子模在今中亚、伊朗、阿富汗等地的领地。这次西征大都针对的是亚洲的高山、草原和绿洲,还没有深入到欧洲境内。
不过,第一次西征还留了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看似一次无心插柳,却给蒙古人打开了另一扇窗,那就是哲别和速不台的远征。
当成吉思汗决定回师时,把两位最英勇的将军留了下来,他们负责追击逃亡的花剌子模沙摩诃末,直到把他追死在里海的一个岛上。
哲别和速不台率军又进入了里海以西的高加索山区,从里海和黑海之间穿过,进入了欧洲境内。他们围着里海绕了个圈,回到了亚洲。
在绕圈的时候,他们顺便和当地的几个国家发生了战争。这些国家中既有山区的阿兰人,也有南俄罗斯草原上的钦察人,更有欧洲血统的罗斯人。
对于罗斯人的各个公国来说,蒙古人的到来也是灾难性的。罗斯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历史,他们最强大的公国是基辅,除了基辅之外,还有几个所谓的强国。这些国家的大公们都孔武又自负。突然有一天,在他们东方的蛮人钦察人向他们求援,说有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游牧民族从这里经过,他们要和钦察人作战,而钦察人请求罗斯的大公们支援。
这些罗斯的大公带着轻松和不屑的心情上路了,也许他们的脑海中还指望着赶快打完仗回家喝杯葡萄酒,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再也回不到故乡。罗斯和钦察联军被蒙古人击败,以基辅王公为首的俄罗斯王公投降后被蒙古人杀死。
在整个罗斯因为首领的被俘而感到震惊时,蒙古人却突然消失了。哲别和速不台率军东返,很长时间不再回来。
罗斯人既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再来,蒙古人造成的心理冲击传到欧洲后,使得蒙古神话开始流传。人们无助地祈祷着,却无法做出丝毫的防范。
第一次西征也是成吉思汗一生的最高潮。回到蒙古后,他又开始远征西夏。对于一个出生在蒙古小山谷里的人来说,花剌子模已经是他对世界理解的极限,虽然哲别和速不台证明在更远处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他征服,但这样的功绩只能留给他的儿子们了。他在有生之年能做的,就是把近处的西夏拿到手中。
在西夏即将到手时,这个令世界感到颤抖的人死去了。
在结束了骑行归国后,我顺路去了位于宁夏的西夏王陵。在贺兰山麓,人们发现了一片巨大的如同金字塔般的土堆,经过研究才知道是西夏王的陵墓。陵墓外面的飞檐和斗拱都已经无存,只剩下了一个个的大土包。这个西夏最神圣的地方在蒙古人时代遭到破坏,当蒙古人围攻西夏首都时,王陵首先被焚毁和抢劫。
此时的蒙古人不再是第一次进攻西夏和金国时的蒙古人,经过在中亚的锻炼,蒙古人已经习惯了屠城战术,每个士兵都是满手鲜血的“杀人专家”,西夏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西夏王陵那一个个巨大的土堆,或许也可以算是蒙古旋风造成破坏的见证吧。
7月20日,我开始骑行的第10天,翻越了著名的杭爱山脉。这是我进入蒙古国以来最绵长的山口,我花了一整天才越过了那个叫作扎嘎斯坦的达坂(Zagastain Davaa)。
这一天,蒙古国旅行坏天气定律再次奏效: 暴雨、大风、上坡和烂路又凑齐了。最初时,我先沿着一条河谷前行,当雨点开始降落时,我恰好到达了两座电闪雷鸣的小山中间。在山口之前的20公里左右,大批的工人正在修路。几个筑路工人看见我好奇地招着手,等我过去了,突然听见他们用汉语冒出一句:“这些外国人哪。”这时我已经分得清楚筑路工人的营地哪些住的是中国人,哪些住的是蒙古国人。蒙古国人的帐篷是圆形的蒙古包,而中国工人搭着绿色帆布围成的简易房子,房子是长方形的,顶上带着三角形的屋顶。
但我没有时间停留,也没有和他们寒暄。从山区望去,太阳已经不高了,如果我想在当天翻山,就不能浪费时间。接近山顶时,雨再次大了起来,路也变得更加陡峭,我浑身是汗,额头的汗水流下模糊了墨镜,只得摘下墨镜来骑。这时,我突然发现摘掉墨镜不敢骑车了,因为墨镜的折射不规则,我眼前的景色总是更加凹陷,上山的路看上去也没有这么陡峭,但摘掉眼镜发现了真实的坡度后,心理压力过大,只能推着车走了最后一段。
翻山时大概已经接近晚上8点钟,只是由于是夏天,太阳还没有落下。
下山的路同样蜿蜒曲折,在一条河谷中延伸,处处是泥水,处处是没有修好的烂路。我的目光搜索着可以扎营的地方,却发现河谷中的草滩都过于陡峭。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再接下去该天黑了,我才在河谷里找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面扎了营。此刻,距离乌里雅苏台还有三四十公里。
7月21日清晨继续赶路,当我从山谷中走出来,在山谷的喇叭口附近眺望下面的平原时,已经可以看见远处闪亮的乌里雅苏台。此刻的城市距离我还有至少30公里,我能看见那一排排如同米粒大小的建筑群,以及玻璃反射的阳光。但要靠近城市,还要花很久的时间。
乌里雅苏台是一个和中国政府关系密切的城市。清政府为了控制整个蒙古地区,决定在蒙古地区驻扎军队。他们没有选择驻扎在大名鼎鼎的哈拉和林,或是如今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而是选择了更加靠西的位置。这座叫作乌里雅苏台的小城应运而生,同时诞生的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府。
清政府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这里的军队与西部新疆的军队可以相互策应,而且这里还是西部距离蒙古中心鄂尔浑谷地最近的地方,如果蒙古人在鄂尔浑谷地举事,从乌里雅苏台可以方便地过去镇压。
最大时,乌里雅苏台将军府除了控制蒙古地区之外,其辖地还包括了新疆的北部、唐努乌梁海(现在中国新疆以北的、属于俄罗斯但和蒙古族相关的所有共和国,如图瓦、阿尔泰等),是中国著名的边疆重镇。
乌里雅苏台将军设立30多年后,清政府又在喀尔喀蒙古(清末通称为“外蒙古”)设立了两个大臣,分别是东面的库伦(即乌兰巴托)办事大臣和西面的科布多参赞大臣,将乌里雅苏台的民事管理工作分离了一部分出去。即便这样,乌里雅苏台仍然是统领全局的机构。
1911年辛亥革命后,哲布尊丹巴宣布外蒙古独立,在乌兰巴托登基,库伦、乌里雅苏台的中国官员被迫出境,而科布多在经过抵抗后,也被蒙古国军队攻克。
历史总是以一种分分合合的面孔出现,清政府所建的乌里雅苏台已经成了一座蒙古人的城市。当我骑车到达城市时,这里正在修路,中国工人和中国公司参与了筑路工程,在公路的不远处,与中国人联系在一起的遗迹仍然可以找到踪迹。
我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想看一看一百年前的中国人还在这里留下了多少的印迹。
距离城市还有几公里时,在一个小山上我发现了一座小寺庙。这座寺庙在一个木板围起来的小院子里,院子的长宽不过几十米。在院子的中间,是一座两层的“满洲式”寺庙,带着中国式的屋檐。寺庙前有一个巨大的转经筒,后方则有一个单层的小殿,以及一个造型复杂的白塔群。
寺庙看上去破旧不堪,却又不像过于古老的物件。根据记载,蒙古国的寺庙在大清洗时代大都没有逃过洗劫,除了少数几座大型寺庙,小型的寺庙几乎荡然无存,显然这也是后来才建的。但至少,从建筑风格中还能看出中国的影响。
从寺庙可以望见整个乌里雅苏台河谷,在河谷的正中央空地上,就是清代的城池所在,可如今那儿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草地。
与这座寺庙的破旧不同,在两三公里外的山上还有另一座辉煌的塔庙,塔庙的周围围绕着一圈白塔,白塔群的造型是一个奇怪的T字,仿佛是一件晒在山坡上的巨大的T恤衫。蒙古人宗教的复兴处处可见,进入乌里雅苏台城市中心后,我还见到一间更加小型的寺庙,如果不是屋顶上那一对藏式的金羊,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宗教场所。
奇吉斯特河穿城而过,将乌里雅苏台分成了两部分,古代的中国城在河中心的一块小沙洲上,由于夏天河水丰沛,我无法走到中国城遗址了,那只是在草地上偶尔能看出的一片隆起,除此之外,古代将军府什么都没有剩下。
唯一能够记录中国政权曾经掌控这里的是山下的一块巨石。巨石上“青龙桥”三个汉字依然清晰,当地人在石头上围绕着蓝色的哈达,纪念这个能够证明城市历史的遗物。
巨石距离河边不远,可以想见,当初河上有一座桥通向河中心岛上的城池,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士兵的马蹄声、商人的吆喝声、百姓的喧哗声充斥着河谷。甚至青龙桥这个名字,也来自于遥远北京的青龙桥,思乡的人们为了纪念家乡,总是用家乡的地名来为新地方命名。但如今那座桥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城市也已经挪了位置,从岛上移到了河畔,规模也扩大了好几倍,只有那块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