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泰戈尔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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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故事诗(4)

我欲亲自陪他来此,

若是陛下同意。”

奥朗则布和蔼地回答道:

“你怎能这么说,

无比聪明的勇士

马鲁瓦的国王啊!

我的脸上觉得难为情,

因为此话由勇士说出。

自尊的人焉能够

伤害他的面子?

放心吧,无需忧虑,

只管领他走进我的宫中。”

西鲁希王来到宫殿里,

马鲁瓦国王亲自陪同。

他昂首挺胸,一双

眼睛射出咄咄逼人的光。

侍从们大喝道:“赶快跪下,

不懂规矩的囚犯!”

头靠在马鲁瓦国王的肩上

苏罗坦从容地回答:

“除了父母的双足,

我还不知道向谁拜倒。”

奥朗则布的侍从

用气得血红的眼睛怒视着苏罗坦:

“我能教会你礼数;

我能叫你跪在地下。”

西鲁希王轻蔑地回答:

“白日做梦吧!

可笑的恫吓岂会使我低头,

我生下来就不懂得什么是惧怕。”

宫殿里屹立着勇士苏罗坦,

威武不屈凛然难犯。

奥朗则布拉起苏罗坦的胳膊

请他在自己身边就座,

问道:“勇士,五印度中间

你觉得什么地方最好?”

苏罗坦答道:“阿遮勒堡,

天底下哪也比不上它!”

雅静的宫殿里马上

发出一片低声的讪笑,

然而奥朗则布却笑着说:

“好,我准许你永驻阿遮勒堡。”

更多的给予

帕坦的军士们缚来了

一群成了战俘的锡克——

舒里特干基的大地早已

被鲜血染红。

那瓦布说:“喂,特鲁辛格,

你将被我赦免。”

特鲁辛格回答说:“为何

你这样照顾我?”

那瓦布说:“你乃大英雄,

我必须善待你,

留下你的发辫赶快走吧,

我的要求仅此而已。”

特鲁辛格说:“你的好心

我自会记在心里;

可是你要的太少,我想再多给一些——

除了发辫还应再加上我的一颗头。”

王的审判

婆罗门说,“我的老婆

躺在屋里睡觉,

半夜进去贼人

欲施无礼。

我擒获了他,请你告诉我

对贼人如何惩处?”

“死!”

罗陀罗奥王只迸出了一个字。

匆忙赶来的使者汇极:

“那个贼人,就是太子;

夜里被婆罗门拿获,

今天一早已被他杀死。

我捉住了那人,

如何惩治这个婆罗门?”

“放!”

罗陀罗奥王又说了一个字。

戈宾德·辛格

“朋友,你们全都回去,

现在还为时过早。”

天将放亮,耶摩那河畔,

连绵不断,幽深静谧的森林里,

锡克的宗师戈宾德吩咐着

身边的几个弟子。

回去吧,拉姆达斯,回去吧,莱哈里,

萨胡,你也走。

别再诱惑我,呵,别再呼唤我

投入那战斗的风浪,

且叫我留在此处

远离人世的喧闹

我早已转过身去,塞住两耳,

隐匿在森林中。

远处,浩瀚的人海

呼啸着卷起哀号的波涛。

在此处,我只是只身投入

不为人知的事业里。

从那喧闹的人群中

仿佛人类的灵魂对我呼喊。

沉寂的暗夜中,我被梦境惊醒,

高声呼叫着:“我来了,我就来!”

我期盼着将自己——身、心、灵魂投入到,

那伟大民众的激流中。

想起你们,我的心灵震撼,

我的心急骤地狂奔。

我的热血燃烧着

似无数条火蛇一样地狂舞,

犹如高诮我似的,我的利剑

也在剑鞘里叮当作响。

那该是何等快乐——走出这片森林

吹响冲锋的号角,

随着无数的人群,

去摧毁专制,重整河山,

将入侵者的肚皮

用利刃穿透。

那野马般难于驾驭的命运

我曾将它驯服。

拉紧它的缰绳,

鞭策它跨越重重障碍,

克服所有艰难困苦

奔上光明的坦途。

谁敢阻挡我的脚步?有的回避,

有的滚落在路边,

企图顽抗的将它碾碎,

身后留下的是我的足迹。

在焚烧一切的熊熊大火中

苍穹的双目也满是恐惧。

我曾无数次冲出过死亡的漩涡,

游向人生的彼岸。

那时头顶上有乏倦的明星

在沉黑里标示着方向,

汹涌澎湃的人群的洪流

怒吼呼啸在河的两岸。

管它是昏黑的静夜,

还是酷热的白昼;

管它什么阴云密布

雷鸣电闪;

管它什么十二级台风

无情地席卷而来。

“来啊,来啊,”我朝大家呼喊,

大家飞快地聚拢在我身边。

他们冲出房门,

他们撇下家园,

将欢乐、幸福、爱情的铁链

毫不客气地扯断。

似五河之水

汇拢在海洋里——

听见我的呼唤,谁能踟蹰徘徊?

信徒们与我心心相印,

旁遮普到处响彻

“万岁,万岁”的呼喊。

“你欲去何处?软骨头!”我的声音

传送到千山万水的每一处角落。

日出时听见了呼唤——来啊,来啊!

劳作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夜半里听见了呼唤——来啊,你们来啊!

人们马上从床上爬起。

我走在头里,人们蜂拥而来,

道路阻塞了,渡口挤满了。

顾不上种姓与门第的差异,

慷慨地交出宝贵的生命,

不同地位,不同种族的人

握成了一个拳头。

罢了吧,朋友,不要再沉浸在梦幻中了!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现在我仍须只身厮守这漫长的夜晚,

仍须夜不合眼地计算着分秒,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东方的地平线

等待着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日。

前面的叙述只是我的幻想,

大森林才是我实实在在的现实。

眼下只能冷静地思索,

只能无所作为地暗自修炼,

夜以继日,只能呆坐着

倾听自己内心的话语。

于是,我只身隐居在耶摩那河畔

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旁遮普高原把我拉扯到壮年,

我的歌声融进耶摩那河水的波澜。

为将来的事业养精蓄锐,

我在暗暗积攒本钱。

如此这般度过了悠悠的十二年,

还有几多时日才能梦圆?

我从身边鲜活的生命里

刻意吸取宝贵的养料,

何时我才能充满信心地说

够了,我业已修炼成功?

何时我才能大声地宣布——

时候到了!

起来,朋友们,追随我——

你们的师傅在呼唤你们,

起来,朋友们!我的生命

将使你们看到新生命的曙光。

摒弃一切恐惧,和怀疑,

再没有犹豫观望、顾虑重重。

我已经看到光明,真理在手。

掀翻整个世界,获得独立自由,

在我眼中无所谓生死,

没有,没有,一切都没有。

我的心,好像听见了

来自天国的召唤——

“在自强不息中屹立起来吧。”

看哪,从四面八方

簇拥在身旁的

何止成百上千?

“听,那巨浪的翻卷声——

心的洪流在狂涌。

勇敢地屹立起来吧!

似灯塔一样警觉地守望,

你如果在夜里沉睡,

他们就会各奔他乡。”

你们看,远处的天际

拉开了暗夜的帷幕,

暴风携着死亡已经逼近,

我在心房里燃亮了灯盏,

在狂风中它不会被吹熄,

它将永远照亮大家的前程。

回去吧,萨胡,回去吧,拉姆达斯,

走吧,你们还是回家乡。

在你们临走的时候,

让我们齐声欢呼“古鲁万岁!”

高扬起双臂,欢呼“万岁,万岁,

万万岁,阿拉克·尼朗姜!”

最后的一课

某一日,锡克教的宗师戈宾德一个人

在野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当年曾为自己的青春描绘了一幅绚丽

图画的雄心壮志现在哪去了?

当年在神前的誓师,那矢志不移的信念

的确也曾经实现过婆罗多的统一,

然而它现在自己的祖国风雨飘摇,

软弱无力,任人欺凌,四分五裂。

这是谁之过?生命竟然无端地空耗了么?

深深的困惑,疲惫的身体,心灵的痛苦,

戈宾德在朦胧的黄昏中陷入了沉思。

此时,走来了一个帕坦人,对他说:

“我要回故乡,将你欠我的马钱还我。”

戈宾德说:“锡克琪,我向你道歉,

钱我明天一定还,你再等一天。”

帕坦怒吼着说:“不行,今天一定得还!”

边说边使劲拽住了他的手——

斥责他是无赖、骗子,要将他拽走。

戈宾德见状,嗖地一声拔出了利剑,

转瞬之间砍掉了帕坦人的头——

汩汩的鲜血喷射在地面上。面对

自己的这一举动,古鲁摇着头说:

“看来我已活到尽头。这把

不杀无辜的利剑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轻率地叫不该死的人送了命。

自信已从我身上消失殆尽,

我发誓要洗去这罪恶与羞耻,

这是从今天起,我要做的最后一桩事。”

帕坦人有个儿子尚年幼。

戈宾德将他找来,领在身边,

日天黑夜抚育他,犹如自己的

儿子一刻不离左右。认真教他

学习经典,演练兵法及斗剑。

这年迈的英雄,锡克的古鲁琪,

还在每天的清晨和黄昏里

亲自陪同着帕坦的儿子一块儿游戏。

弟子们发现这一切,走来对他说:

“师傅啊,为何这样?我们担心。

对于一只虎仔如此珍爱,难道

想改变它的天性?待到他长大,

它的爪牙定会长出来,当心啊,

善良的师傅,当心被它的利爪伤害。”

戈宾德笑着道:“我正希望这样!

一只虎仔如果不让它成为猛虎,

又何劳我为他费此心思?”

孩子在戈宾德身边很快长大。

整天似影子一般萦绕着他,

孩子如亲生子一样的孝敬他。

戈宾德将他视若自己的珍宝,

戈宾德爱他如爱自己的生命。

戈宾德的亲生儿子全都牺牲在战场上

现在,帕坦的儿子

填充了衰老的古鲁父爱的空白。

恰似古老榕树身上的朽洞里

被春风从外面吹进一颗树籽儿,

在不经意中发芽生枝,渐渐地

绿叶葱葱覆盖住了衰老的古树。

忽一天,孩子在古鲁脚前跪下说:

“承您亲自指教,我已武艺在手,

若是师傅允许,以我这非凡膂力

定有资格加入国王的军队。”

戈宾德抚摸着他的后背——

“还有最后的一课你尚没有学习。”

翌日傍晚,古鲁戈宾德

只身出得房门,唤来孩子对

他说:“带上你的武器跟我来!”

两人无言地慢慢走向河畔的

树林中。遍布着石子的

河滩上,有山洪冲破

赤色沙土留下的蜿蜒的痕迹。

遍地是一排排挺拔的婆罗树,

灌木在树根下密集生长。

齐膝的河水,清澈见底。

过了河,古鲁使了一个眼色——

孩子会意地站在那里。火红的晚霞如

蝙蝠的翼翅拖着很长的

影子,在静穆的天穹上朝西方

慢慢飞去。戈宾德吩咐孩子道:

“马穆德,上这来,挖开这里。”

孩子掘开沙土,一块青石露出,

青石上现出殷红的血迹。古鲁道:

“石上的红痕,是你生父的鲜血。

我不但不还他的债,还不许他还手,

就在这块儿,我砍掉了他的头。

现在时候到了,喂,帕坦!

倘若你是你生父的好儿子,

就马上拔出剑来——刺死杀了你父亲的

凶手,用我的鲜血来祭奠你生父

那冤屈的亡魂。”犹如猛虎似的

一声怒吼,两眼冒火的帕坦

凶猛扑向戈宾德——

古鲁只是像木偶一样呆立着。

帕坦抛掉武器,跪在古鲁的脚边:

“师傅啊!请不要与魔鬼开如此

残酷的玩笑吧!父亲的鲜血,

在道义上我不应耿耿于怀;

在岁月的长河中,我认您是集

父亲、师傅、朋友于一身。

叫这种浓浓的感情融入到

我心田,泯去那仇恨之念吧!

师傅,我向您致敬。”说完此语,

帕坦便飞快地跑出树林,没再

转头回望,没再停下脚步。

泪水从戈宾德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自打那天从森林中归来,

帕坦总是远远地躲避着戈宾德。

早起,他不再

来卧室唤醒师傅;黑夜他不再

身携武器守护在师傅的门窗外;

他不再只身陪伴师傅去对岸

狩猎;没有他人在场时,

即便师傅唤他,他也照样不来。

在某一天,戈宾德与帕坦

一起下棋,谁也未感觉出天色

已晚——屡战屡败帕坦有些激怒

帕坦。日落后;夜晚已降临,

门徒们都回了家——渐渐夜深。

聚精会神地低着头,帕坦在

苦思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在这时,戈宾德猛地用棋子

重重地击中了帕坦的头,一边狂笑着

一边大声说:“与杀父的仇人

一道下棋,这样的懦夫,

他还指望得到胜利?”帕坦闻言,即刻从

腰间抽出匕首,转瞬之间

将它刺入师傅的胸口。

戈宾德微笑着说:“时间这么久,

你好像才懂得对于不义之人

如何去报仇。最后的一课我

已教给你,孩子,我挺满足,

让我来送你最后一次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