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泰戈尔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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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故事诗(3)

国王厉声说——胸中

充满了愤然之火——

“只要你仍是国王的妻室,

就要知道毁掉茅屋对穷人的损失有多大

我清楚你对此毫无所知;然而,

我会让你知道你的罪恶。”

国王命令侍女脱下她

奢华的衣裙;

冷酷地剥下了那件

深赤色夺目的纱丽;

取来了女丐的脏破衣衫

给皇后披在了身上。

国王将她拉到路旁说:

去做乞食的女丐;

直到有一天你能将那

在你瞬间的快乐中

焚毁的几间破草舍

重新搭建起来。

“我给你一年期限,

期限不满你回返,

规矩地站在法庭上,

郑重宣布,那破旧

草舍的毁坏对穷人

到底是多大的损害。”

价格的添增

腊月的黑夜格外寒冷,

一片残荷的枯杆儿败叶

在冷酷的严冬中飘荡;

卖花者善奴的水塘里

却有一朵白莲

绽开在水面上。

卖花人撷下白莲,

来到宫门外,

想谒见国王,

将它以公平的价格出卖。

在这时,有一位长者,

发现莲花,心生欢喜。

他问:“你卖多少钱?

你这朵迟开的白莲我想买下。

今晚,佛陀来城里说法,

我要将花献在他的脚下。”

善奴答:“一两黄金,

我愿意卖给你。”

长者刚想交钱,突然

一片庄严气象展现在他眼前——

侍从们手掬檀香花冠,

波斯匿王高喝着梵赞

为参拜佛陀,他忽然

一大早出现在宫门前。

这迟绽的一朵白莲,

引来了波斯匿王的暗赞。

他询问:“你卖多少钱?

我要将它献在佛陀座前。”

卖花者回答道:

“啊!尊敬的国王!”

用一两金子的价格,

此位长者业已买妥它。

“十两黄金卖给我”

国王将花价格高了十倍。

长者急忙说:“二十两

黄金我留下!”

白莲花的身价

就这样层层加码。

卖花者善奴暗暗想道:

为了谁他们如此争吵?

我要是将花卖给那个人,

岂不是更要赚取不少?

于是善奴恳切请求:

“请陛下、长者不要生气,

此花我谁也不卖了。”

说完卖花人就朝向林中奔跑——

那里佛天永驻,

园中处处光明。

莲座上端坐着佛陀,

一副明静愉悦的妙相。

他目光似清泉般宁静,

唇边闪现着慈悲的微笑。

卖花人凝视着

佛的庄严妙相,

目不斜视静默无语。

突然他双腿跪地

将那朵迟开的白莲

献在莲花似的佛足下。

佛含着微笑慈祥地问他:

“善男子!将你的心愿说出。”

善奴地回答说:“世尊!

我仅想要你足上的一点灰尘。”

比丘尼

当时,大灾荒阴影笼罩下的

室罗伐悉底城里,

遍地都是灾民

和饥肠辘辘的悲啼。

佛向他的弟子们

挨个儿地低声问询:

“你们谁乐意担起

赈济灾民的重任?”

珠宝商贾悉多

向佛陀合掌顶礼,

他沉吟了良久

后来才低声说:

“整个城市都陷于饥寒中,

主啊!我焉有

赈济它的办法?”

武士胜军接着说:

“为贯彻你的命令

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直至剖开胸腹

献出满腔的热血。

然而,我的家里

竟不存一粒粮食。”

法护乃是大地主,

他向佛连连诉苦:

“遇上了这种灾年,

我的万顷田园

全成为荒芜一片。

我已是如此穷苦,

交不起皇家税赋。”

面面相觑,

佛的门徒们默默无语。

释迦佛殿里死一般寂静,

面对着那受灾的危城

佛圆睁着黄昏星般的

两只明亮慈悲的双目。

给孤独长者的女儿

深埋着头羞红着脸,

眼噙着痛苦的泪滴

俯伏在佛的脚下,

恭敬而坚定地低声

表达出自己的心愿——

“无能的善爱比丘尼

愿践行佛祖的善意。

哭喊着的那些灾民

个个都是我的孩子,

自今日起,我出头

赈济难民供应粮米。”

这话令众弟子全都惊异——

“你比丘的小女比丘尼

竟这么狂妄,不自量力!

敢将如此艰巨的重任

包揽肩头欲出人头地。

现在你的粮食在何地?”

她朝众门徒合掌致意说:

“我仅有个讨饭的钵盂。

我乃一介卑微的女人

比谁本事都差的比丘尼

故而完成佛祖的使命

全仰仗各位慈悲的赐予。”

“我的满满的谷仓全在

诸位每个人的家里,

你们的施舍会盛满我

这个取之不竭的钵盂,

换门募集得来的谷米

将拯救这片饥馑的大地。”

不忠实的丈夫

圣者克比尔虔诚的美名传遍了举国上下,

他的寒舍里汇聚着来自八方的善男信女。

有人问:“世界上真有神吗?请你告诉我。”

有人说:“请为我诵经,治好我的病痛。”

有人说:“请施展你天神一样的法力。”

不孕的女人流着泪说:“请让我生个孩子。”

克比尔噙着泪水合掌乞求大神诃利:

“你让我生在一个卑贱的穆斯林家里——

我料想不会没有谁能到我的身边来,

只有你好心地背着人和我同在。

你玩的什么花招儿啊!戏弄人的诃利!

引世人到我家中,难道你想离我远去?”

城里所有一切婆罗门懑愤地互相议论:

“多么荒唐,人们竟崇拜一个异教徒的织布匠!

这真是充满恐怖的世界末日已降临,

不挽狂澜于既倒,那是婆罗门推缷责任!”

于是,婆罗门与一个妓女想出诡计,

悄悄地给了她指示,金币塞到她手里。

有一天,圣者克比尔来到市集卖布,

忽然人群中有个女人拽住他哭天抹泪。

“喂,你这个狡猾的骗子,良心丧尽,

凭什么暗地里欺骗无辜的女人?

扔下无罪的我,假充善良装成僧侣!

缺吃少穿,我面容憔悴,肤色如漆。”

附近的一群婆罗门佯装打抱不平:

“好个亵渎宗教沽名钓誉的出家人!

你安享供养,却往老实人的眼中撒沙子,

使这无依无靠的女人忍饥挨饿沿门乞讨。”

克比尔说:“我确实有罪,去我家吧,

我有食物,女人,凭啥让你饿肚子呢?”

克比尔恭敬地将坏女人领回自己家中,

和气地对她说:“是诃利大神将你派来的。”

此时,女人羞惧、惭愧地哭泣起来:

“都是贪心让我犯了罪,我定会在你的诅咒中死去。”

克比尔说:“尊敬的妈妈,我不会因此而怨恨你,

你对我的诽谤,其实是我头上最漂亮的装饰品。”

女人的觉悟被唤醒了,她心中的邪念被驱除了,

克比尔教传她用甜柔的低颂梵赞。

谣言遍传四方——伪善的克比尔,骗人的虔诚;

克比尔听后说:“不错,任何人都比我值得尊敬。

倘若能登彼岸,身后的荣誉又算什么?

神啊,倘若你在上面,我情愿比任何人都低贱。”

国王听闻了圣者的赞歌,遣来了使者。

克比尔谢绝前往,摆着手对使者说:

“我决心远离一切高贵的人,甘原让屈辱伴随一生,

我这样一个废人,不配做国王身边的装饰品。”

使者说:“圣者若是不去,我们命将不保,

你的美誉,使国王渴望见到你。”

国王坐在宝殿上,两边站满列队的侍从;

坏女人紧随在身后,圣者克比尔迈入宫廷——

有人暗笑,有人摇头,有人反感地垂首。

国王心想:真是无耻,竟有女人紧随其后!

他用目光做出暗示,侍卫们将出家人轰出了殿门,

克比尔恭敬地领着女人返回自己的家园。

途中喜笑颜开的是那帮婆罗门,

他们用不堪入耳的话语嘲笑咒骂着出家人。

此时,女人哭泣着跪在圣者脚前:

“为何你要将我拯救出罪恶的泥沼?

为何甘受诋毁,将罪人留在你家里不放?”

克比尔说:“妈妈,只为你是诃利的恩赏。”

丈夫的重获

某一天杜尔西达斯于恒河畔

荒僻的火葬场里,

日落以后,只身徘徊着陶醉于

自己创作的歌曲里。

他突然发现,在死人的脚旁

一位萨蒂端坐在那里;

执意要与她的丈夫在同一炉膛的

烈焰中死去。

女伴们不住地用鼓舞的欢呼来赞叹

她藐视死亡的勇气,

婆罗门祭司环绕在周围朗诵着赞颂

她高贵品行的诗句。

女人忽然看见,杜尔西来到了身边,

她急忙施礼

恭敬地说道:“主啊,望你的金口

为我指点迷津。”

杜尔西问道:“妈妈,到何处去呢,

如此地气派庄严?”

女人道:“与丈夫一起升上天堂——

这是我的夙愿。”

“为何如此轻生,要去什么天堂?”

杜尔西笑着说:

“喂,母亲,既然天堂属于神,

那么尘世就不算他的啦?”

没听懂他的话,女人呆望着

无比惘然惊讶——

她合掌请求:“只要能得到丈夫,

天堂就随它去吧!”

杜尔西笑着说:“请回家去吧,

听我告诉,

自今天起再过一个月你将得到

心爱的丈夫。”

女人充满信心离开了火葬场

返回了家,

杜尔西无眠地在恒河畔沉思

静谧的深夜里。

女人虔诚地只身守候在

冷清清的空房中,

杜尔西每天都要前来传授她

潜心苦修的经句。

一个月的期限飞快地到了,邻居们

纷纷拥到她门前,

问道:“得到丈夫了吗?”女人答:

“唔,那是自然。”

邻居们急忙又惊问道:“快说给我们,

他住在哪间屋子?”

女人微笑着答道:“我的丈夫就居住

在我的心灵深处。”

点金石

瓦林达般的耶摩那河岸

萨那坦独自虔诚地默诵梵赞,

一个婆罗门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

摇晃着走来跪在他的脚下。

萨那坦问道:“你从哪里来?

婆罗门,你名字叫什么?”

婆罗门回答道:“真不知该从哪说起,

为了参拜你,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我乃摩那伽尔镇的吉般,

小镇所在的县名是巴尔特曼;

全世界再也难找出第二个人

似我这般的不幸与可怜——

我有几亩薄地,收入却糊不了口,

贫困令我在人前羞于抬头。

过去我曾以布施与供奉牺牲闻名,

如今我片甲无存,一贫如洗。”

为了让贫困变成富有

我曾乞求湿婆大神要她赐福;

一天拂晓前在梦中我听到

湿婆吩咐:“我将实现你的祷祝——

前往耶摩那河畔,

顶礼苦行者萨那坦的脚前,

将他当做你的父亲一样尊敬,

在他那里有你发财的道路。”

听了他的话萨那坦心中忧急——

“出家人能有何物?

过去的所有我早已完全捐献——

仅剩下个讨饭的钵盂。”

忽有一件事闪出他的记忆,

萨那坦说:“噢,想起来了,

有一日我曾在这河边上

捡到一块点金石。

我将它埋在了那边的沙滩里——

想以后用它作布施;

喂,婆罗门,你将它拿去,

你的困厄会马上消失。”

婆罗门赶紧跑去掘开沙土

挖出了那块点金石,

他在两只避邪锁上试了试,

铁锁立即变成了耀眼的金子。

婆罗门惊愕地坐在河边上——

独自困惑地沉思默想,

耶摩那河里那涛涛波浪

别有深意地在他耳边激荡。

河对岸展现一幅深含寓意的图画——

西方正坠下黄昏时疲惫的太阳,

婆罗门扑通跪倒,泪眼涟涟地

脑门紧顶在萨那坦的足上:

“师父啊,乞求你——传给我

厌恶珍宝,鄙视黄金的秘诀!”

婆罗门边说边用力地

将点金石抛进耶摩那河水中。

被俘的英雄

五条河流环抱着的英雄之国

头上盘着辫子的锡克

响应古鲁的号召挺起了胸膛——

勇敢、坚强,不屈不挠。

“古鲁琪万岁”的欢呼声

回荡在旁遮普四方;

新觉醒起来的锡克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

清晨里初升的太阳。

“阿拉克·尼朗姜”——

一声欢呼扯断了

奴隶脚下的铁链及缰绳。

腰中的宝剑也似乎

在欣喜中锵锵作响。

旁遮普处处高喊着——

“阿拉克·尼朗姜!”

到底盼来了这样的一天——

千万人将恐怖从心中彻底赶走,

也不必再为什么未偿的债务而牵肠挂肚;

生和死仅是脚下的喽啰,

所有的烦恼痛苦已在精神上彻底驱除。

在旁遮普五条河的十个河岸

到底盼来了这样的一天。

德里的皇宫内

巴德沙贾达的睡眠

屡屡从眼中飞走——

是谁的欢呼震耳欲聋

掀翻了深夜的静寂?

是谁的火炬熊熊

照亮了天空大地?

壮士们的鲜血

洒遍了五河十岸——

英雄们的生命似鸟儿

蜂拥地飞回鸟窝一般

飞离了无以计数

被尖刀刺穿的躯体。

母亲——祖国的眉心里

有血染的辉煌圣痣,

壮士们的热血

染红了五河十岸。

在死神的亲吻中

莫卧儿与锡克对垒。

战场上上演着殊死的抗争

彼此掐紧对方的咽喉——

犹如巨蟒死咬着

受伤的苍鹰。

在那日的激战里

充斥一片喊杀声——

呼喊着“古鲁琪万岁”的

为锡克族的壮士,

在血泊中狂喊着“胜利”的

是发疯的莫卧儿军人。

在此次战争中

锡克的领头人般达

被莫卧儿俘获,

似带上枷锁的雄狮

五花大绑地被押上

通往德里的路途。

走在前面的是莫卧儿兵士

脚下飞扬着路上的尘土,

刺刀上挑着被切下的

锡克壮士的头颅,

后面随着七百个

戴着铁锁的锡克战俘。

大街上看不见行人的踪影,

只有户户开着的窗户。

不惧死亡的锡克战虏

高喊着:“万岁,古鲁。”

锡克的壮士与

莫卧儿的兵卒,

此时,扬起了

德里大路上的尘土。

战俘们一个个

高喊着:“万岁古鲁琪”

在莫卧儿的刀下

慷慨就义。

一天一夜中,

一百名壮士的

一百颗头颅坠了地。

七天七宿中七百条

生灵在刀下终结。

最后,审判官将

五花大绑的般达的

儿子拽到般达身旁,

说:“宰了他!用你

自己的手杀了他。”

一句话没有说,

般达缓缓地将

儿子拉到身边。

将右手放在儿子

头上为他祝福,

又亲了一下儿子

红色的头巾。

手中紧握着匕首,

父亲凝望着儿子的容颜。

低声地在儿子的耳边说:

“高喊一声‘古鲁琪万岁’!

我的好孩子,畏惧

不属于锡克教的壮士!”

孩子的神情中涌现出

视死如归的气概,

嘴里高喊着:“古鲁琪万岁!”

孩子的呼声在大厅里回响,

孩子凝望着父亲的面容。

父亲伸出左臂

揽住儿子的头颈,

右手使劲地将匕首

捅进儿子的心窝。

法庭上倒下了

孩子的躯体,

孩子嘴里高喊着:

“胜利属于古鲁琪!”

法庭里一片沉寂。

莫卧儿用烧得通红的

铁条撕裂了般达的躯体。

壮士站立着死去——

未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一旁的人闭紧了双目,

法庭里死一般的沉寂。

不屈服的人

那一年,奥朗则布

正掠夺着印度的神圣版图——

有一日,马鲁瓦的国王

佳苏般特前来觐见:

“陛下,在一个如墨的黑夜,

有人设伏于阿遮勒堡堑壕中

偷偷抓住了西鲁希王苏罗坦——

他眼下成了我宫廷里的囚徒。

我的主子,请你定夺,

对于他,你打算如何惩办?”

奥朗则布听了说:

“真是喜出望外的佳音!

耗尽时光竟然抓住了

这震天动地的惊雷。

他带领着数百山国骁勇

出没在崇山峻岭中,

这个拉其普特壮士似沙漠里

眩目的彩虹一般飘忽来去。

我要亲自接见他——

让使者将他带到这里!”

于是马鲁瓦国王佳苏般特

垂合掌请求道:

“囚禁在我宫内的

是一头刹帝利种姓的猛狮,

陛下欲召见他——

我先有一个请求请您恩准:

对于这年轻的武夫 万勿侮辱与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