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坚持认为,”潘克洛夫这时说,“这个人根本不是由于遇到海事而到了塔波岛的,而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被放逐到那里的。”
“您说得可能对,潘克洛夫,”记者回答说,“但是,假如确是这样的话,那把他流放到岛上的人不可能以后不回去找他啊!”
“可能是他们再也找不到他了。”赫伯特说。
“可是这么一说,”潘克洛夫接着说,“应该回去,而且……”
“我的朋友们,”赛勒斯·史密斯这时说,“在我们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先不要再讨论。我相信,这个不幸的人已经受了不少苦。不论他犯了什么罪,他已经痛苦地赎清了,而现在,想把一腔苦水倒出来的欲望使他郁郁不欢甚至是痛苦难耐。我们不要去怂恿他把他的过去告诉我们!以后他可能会说给我们听的,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决定怎么办。再说,只有他才能告诉我们,他是不是抱定信心,而不仅仅是希望,将来某一天被遣送回去。但对于这一点,我很是有些怀疑!”
“为什么呢?”记者问。“很明显,假如他肯定能在一段特定的时间后被解救,他就会等到那一刻,而不会把那文件抛进海里。不,更大的可能是,他是被判处死在那个岛,并且永远不得再见到他的同胞!”
“可是,”水手指出,“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哪件事?”
“假如这个人被抛弃在小岛12年之久的话,那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到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很长时间一直处于这种野蛮的状态了!”
“这是可能的。”赛勒斯·史密斯答道。“那么这样说来,那份文件应该写了好几年了。”“可能……但文件看上去是新近才写的!……”“再说,怎样才能证明,那个装着文件的瓶子用了好几年才从塔波岛漂到林肯岛呢?”
“这不一定完全是不可能的,”记者回答说,“难道那瓶子不可能早就已经漂在林肯岛的水域上吗?”
“不,”潘克洛夫答道,“因为它还会继续漂流的。我甚至不能想像,它在海岸边漂流了一段时间后,还会被海水冲走。要知道南岸到处都是岩石,它在那里早会被撞个粉碎的!”
“的确如此。”赛勒斯·史密斯若有所思地回答。“还有,”水手接着说,“如果那文件已经写了好几年,而它一直装在那个瓶子里,它早就会因潮湿而弄得字迹模糊了。可是,它却是丝毫无损,甚至保存得完好无缺。”
水手的看法确实很对,因为当移殖民们在瓶子里找到那份文件时,它看上去就像不久前才写的。另外,它还精确地写出了塔波岛的经纬度,这说明这个作者有着相当丰富的水文地理知识,而一个一般的水手是不可能有的。
“这里头还有一件无法解释的事,”工程师这时说道,“但不要怂恿我们的新伙伴讲话,等他愿意讲的时候,我的朋友们,我们再准备洗耳恭听!”
随后几天里,那陌生人一句话也没再说,也没有离开过高地的那个围篱。他一直在地里干活,片刻不停,也不休息一会儿,但他始终和别人离得远远的。到了吃饭时,不管怎样请他也仍然不回“花岗石宫”,只是在地头吃一些生蔬菜。夜幕降临后,他也不回到他的那个房间里,仍然还只是呆在那几簇树丛下,如果碰到坏天气,他就蜷缩在那些凸凹不平的岩石里。这样,他就还是像他在塔波岛森林里那时一样生活着。移殖民们在尽了一切努力但都付诸东流后,他们也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刻竟然很快就来临了,在急切地而又不情愿地在其良心的驱使下,一串可怕的自白就要从他的口中脱口而出了。
11月10日,晚上将近8点,天也开始昏暗时,移殖民们都聚在凉棚下,这时那陌生人突然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的双眼此时闪着奇异的光,整个人又恢复了那段非人日子中的粗野面貌。
乍一看到他情绪激动得可怕,牙齿像一个发烧病人的牙齿那样地格格作响,赛勒斯·史密斯和他的同伴们几乎都吓坏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看到了同类让他难以忍受吗?生活在这个和睦的群体中难道他感到厌烦吗?或者是对野蛮生活的怀念又占据了他的心头吗?随后,等大伙听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如下一番话后,不由得不相信是这样的了。他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让我在这里……你们有什么权利要我离开我的小岛……你们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你们知道我是谁……我都干了什么……为什么我……独自在那里吗?还有,谁告诉你们,他们不是把我丢在那里……我不是被判处死在那里呢……你们知道我的过去吗……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怎么知道我不是个无耻之徒……一个该受诅咒的恶棍……应该像一只野兽那样活着……远离所有的人……说……你们知道吗?”
移殖民们谁都没有打断这个可怜的人,一直听着他那可以说是无意地吐露出的这些不完整的意思不连贯的自白。这时,那位工程师走近他,打算抚慰他,但是他马上向后退。
“不!不!”他喊道,“只问你们一句话……我是不是自由的?”
“您是自由的。”工程师回答。“那么,再见!”他叫道,然后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地跑掉了。
纳布、潘克洛夫和赫伯特立即站起身,向着树林的边沿跑去……但是,最后他们还是独自回来了。
“应该任由他去!”赛勒斯·史密斯这时对他们说。“他不会回来了……”潘克洛夫叫道。“他会回来的。”工程师这样答道。自那以后,又过去了好多天。但赛勒斯·史密斯——或许是出于一种预感——毫不动摇地坚持认为:那不幸的人迟早会回来的。
“这是那粗野天性的最后发作,”他说,“悔恨触动了他;而新的孤独生活又会使他恐慌。”
然而,眺望岗和牲畜栏的各种工作都在继续进行,赛勒斯·史密斯还打算在那里开辟一个农场。不用说,赫伯特在塔波岛上搜集的种子都已精心地播下了。于是,高地就成了一片宽敞的菜园。把被深深的小河环绕着的眺望岗改成菜园,这样的布局比原来好多了。
11月15日,大伙进行了第三次收割。现在的播种面积跟以前相比扩大了很多,他们已经有了充裕的小麦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制作一座磨坊,把小麦磨成面粉,然后再制作成面包。在这项工作中,那位工程师自然还是骨干,他绘制了风磨的图纸,选择了风磨的安装地点,指挥所有人参与各项工作。到12月1日,建造磨坊的工作便大功告成了,于是就在这一天上午正式地开磨了,没有用去多长时间。
现在移殖民们都急于品尝到林肯岛的第一片面包,两三斗小麦就被磨成了面粉。而在第二天午餐时,一个黄灿灿的大面包——虽然用啤酒发过酵,但还是有一点发硬——就摆放在了移殖民们的餐桌上。看他们每个人都放开口大吃,狼吞虎咽,甚至津津有味地把它一扫而光!
在这期间,那陌生人一直都没有露面。吉丁·史佩莱和赫伯特一再地跑遍了“花岗石宫”附近的森林,但都没有见到他,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行踪。对于这长时间的失踪,他们都是深感不安。当然,这个塔波岛上过去的野人是不会对生活在鸟兽成群的森林里感到不适应的。但是,让人感到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就此恢复起先前的习性?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会不会激活他那些粗野的本能呢?但是,赛勒斯·史密斯可能是出于某种预感,一直坚持说那个逃跑者会回来的。
“是的,他早晚会回来的!”他以一种同伴们不能苟同的信心反复地重复说,“那不幸的人在塔波岛时,他知道自己是孤零零的!但是在这里,他知道他的同类还在等着他!而且,已经讲了一半他的过去,那可怜的悔改者一定会回来把它全部讲完的,而到了那一天,他就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
而后来的结果证明,赛勒斯·史密斯是对的。
12月3日,赫伯特来到湖的南岸钓鱼。他这次没有带武器,因为直到此前,那里还没有危险的动物出现过。
此时,潘克洛夫和纳布正在家禽饲养场干活,而赛勒斯·史密斯和记者正忙着在“石窟”里制作苏打,他们仓库里的肥皂已经用完了。
突然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救命啊!救救我啊!”
那工程师和记者由于离得太远,没有听到,潘克洛夫和纳布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儿,急忙朝湖那边跑去。
但是,那个陌生人——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地方出现——抢在他们前面,穿过那把高地和森林隔开的甘油河,如飞地跳到对面的河岸上去。在那里,赫伯特正面对着一只凶猛的美洲豹,看上去非常像他以前杀死了的那只。他由于意外大吃了一惊,正靠着一棵树呆然地站着,而那动物身子一缩,正要扑上去……这时,那陌生人没有别的武器,手里只持着一把刀,向着那只令人畏惧的野兽猛冲过去。那豹子见了马上转过身来,对付这个新来的对手。
搏斗的时间非常短,那陌生人力大无穷,而且敏捷异常。他根本不顾及那野兽的利爪是否抓进了他的肌肉里,用一只有力的大手像钳子一般掐住美洲豹的喉咙,另一只手把刀子一下捅进它的心脏。
那美洲豹马上倒下去了。陌生人随后用脚推了它一下。在那一刻,移殖民们都赶到了搏斗现场,那陌生人见了就想溜走。这时,赫伯特一把拽住他,高声地喊道:“不!不!您别走啊!”
赛勒斯·史密斯此时朝那陌生人走过去,后者一看到他走近,便紧蹙起眉头。鲜血正在从他那撕破的上衣底下的肩膀往下流,但是他对此毫不在意。
“我的朋友,”赛勒斯·史密斯对他说道,“我们刚欠下了您一笔人情债。您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们的孩子!”
“我的生命!”那陌生人听后低声地说,“我的生命值个什么?一钱不值!”
“您受伤了?”“没关系。”“您能把手伸给我吗?”
当赫伯特伸手去抓那只救了他的手时,陌生人马上交叉起双臂,胸膛一起一伏,眼睛也模糊了。他像是想要逃走,但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突然这样口气生硬地说道:
“你们是谁?你们能给我讲些什么呢?”他这样询问起移殖民们的来历,而且是第一次。或许故事讲完后,他就会讲他自己的?赛勒斯·史密斯简单地讲述了他们从里士满出发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讲述了他们怎么摆脱困境,而且现在又拥有哪些财富。
那陌生人极其用心地听着。然后,工程师又介绍了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他还说,自从他们来到林肯岛以后,经历过的最高兴的事情,就是他们现在又多了一个伙伴。一听到这些话,那陌生人脸猛地一红,头垂到了胸口上,显得羞愧。
“现在既然您认识我们了,”赛勒斯·史密斯这时又补充道,“您能不能把手伸给我?”
“不,”那陌生人低声答道,“不!你们,你们是一群正直的人!而我……”
仍然离群索居——那陌生人的一个请求——建在牲畜栏的农舍——12年前!——“不列颠尼亚号”的水手长——被抛弃在塔波岛——赛勒斯·史密斯之手——神秘的文件陌生人的那最后几句话证实了移殖民们的预感是对的。这不幸的人过去经历过一段痛苦的生活,或许在这些人眼里他已经赎清了,但他自己的良心并没有宽恕自己的过去。不管如何,这个罪人现在感到内疚,他后悔了。而且,当他的新朋友真诚地想要握住他的手时,他却觉得不配把手伸给这些正直的人!不过,自从这个事件以后,他就没有再返回森林,而且从白天起,也没有再离开过“花岗石宫”的围篱。
这个人的秘密是什么呢?这个陌生人有一天会讲出来吗?这日后自会见分晓。不管怎样,大伙商妥,绝不追问他的秘密,并且要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生活。
于是这以后,大伙的生活又像往日一样继续着。赛勒斯·史密斯仍和吉丁·史佩莱现在一起工作,他们时而成了化学家,时而却又变成物理学家。那记者没离开过工程师,除了和赫伯特一起去打猎外,因为现在如果再让那小伙子独自去森林未免太不谨慎了,应该保持必要的警惕。至于纳布和潘克洛夫,他们是在厩房或家禽饲养场干一天,然后又在牲畜栏干一天,总之他们是不会没活儿干的。
那陌生人还是一直单独地干活,而且又恢复了以往的习惯,不回来吃饭,躲在高地的树丛下睡觉,也不与他的同伴们为伍。看来,这个拯救了他的群体真的是令他难以忍受!
“可是,”潘克洛夫几次这样说,“为什么他要我们去救他呢?为什么把那份文件扔到海里呢?”
“他会跟我们说的。”赛勒斯·史密斯这时就一成不变地答道。
“什么时候?”“可能比您想像的还要早些,潘克洛夫。”果然,他自白的日子接近了。
12月10日,那陌生人回到“花岗石宫”后一个星期,赛勒斯·史密斯看到他朝自己走过来,到了面前,他语调平静而口气谦卑地说道:
“先生,我想向你提个要求。”“请讲吧,”工程师答道,“可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提个问题。”
一听到这句话,陌生人的脸马上一红,就想打退堂鼓。赛勒斯·史密斯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无疑地是害怕问起他的过去!
赛勒斯·史密斯于是拉住他,对他说道:“先生,您要知道我们不仅是您的同伴,同时也是您的朋友。我要跟您强调这一点。现在,我听您说了。”那陌生人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浑身有些颤抖,而且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先生,”后来他终于说道,“我想求您帮一个忙。”
“帮什么忙?”
“在四五英里以外的山脚下,你们有一个牲畜栏。那些家畜需要人不时地照看。您可否允许我到那边和它们在一起生活?”
赛勒斯·史密斯深情地凝视着那不幸的人好一阵子,然后才说道:“我的朋友,牲畜栏只有一些厩房,勉强适合那些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