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元曲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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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薛昂夫(1)

〔正宫〕塞鸿秋

薛昂夫

功名万里忙如燕,斯文一脉徼如线。光阴寸隙流如电,风霜两鬓白如练。尽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见,至今寂寞彭泽县。

志在庙廊,以济世为己任与心在山林,以隐逸为高致,是人格“互补”的两个侧面,所谓“出儒入道”,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即指此。但从根本上说,“兼济”则是其主导方面,“独善”则是“兼济”不成后痛苦的自慰和解脱。对不少等而下之的文人来说,“兼济”又成了追官逐利的借口,“归隐”则又成“终南捷径”或故作风雅的表面文章。本曲之意,即在讽刺这种口是心非,表面斯文的假象。

“功名万里”,用东汉班超封侯万里事。此处借指求仕追官,争名夺利。“万里”,巧谐万里忙碌之意。“忙如燕”,语出北宋张耒诗:“语莺知果熟,忙燕聚新泥。”此处象喻醉心功名者碌碌之状。《诗经·燕燕》曰:“燕燕于飞,差参其羽”,燕燕之忙,古人多予褒意,此处一反其意,尤见精警而自出机杼。

“归隐”是元散曲中最常见的主题,身在宦途,而竞标高蹈本是元文人流行的时调,下层文人志屈不伸,以归隐作愤世自嗟之辞本是出于无奈,而一批官居要津者也故赋清雅,大唱归隐之调,以示其不俗,本曲便一把扯去其遮羞布,在元人散曲中可谓别具一调。薛昂夫散曲本以豪健著称,论者列为豪放一格,本曲虽语不恣肆,然不作回环蕴藉,而是直抒其意,畅达无阻;且曲意又不一泻于字面,而是耐人回味,不失顿挫曲折,是为豪放中又兼含蓄了。

〔正官〕塞鸿秋

薛昂夫

凌歆台怀古

凌歆台畔黄山铺,是三千歌舞亡家处。望夫山下乌江渡,是八千子弟思乡去。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青山太白坟如故。

凌歆台,在安徽当涂县西黄山(不是著名风景区歙县黄山)之巅,南朝宋高祖刘裕曾筑离宫于此。当涂东南有青山,李白坟就在青山西北;西北四十里有望夫山,和它隔江相对的,就是当年项羽兵败自刎的乌江。曲中的末世之感,可说是时代的折光。

首二句,感慨富贵荣华之不可常在。人间富贵莫过于帝王,凌歆台作为刘裕离宫,也曾一度繁华。当其盛时,三千粉黛,轻歌曼舞,笙乐动地,香风入云。然曾几何时,江山易主,舞榭歌台,成了一代王朝兴亡的见证。

次二句,作者移目西望,从望夫山想到乌江渡。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带领八千江东子弟,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击灭秦国,威震天下,而最终兵败于垓下,自刎于乌江。八千子弟亦如鸟兽散。赫赫英名,盖世功业,转瞬化为乌有。

未三句,哀浮名之无实。富贵既已如彼,功业又复如此,则荣名又如何?浮想至此,作者的视野,不禁移向了东南的青山。名扬千古的大诗人李白,就埋葬在这里。想到这位潇洒不羁的诗仙,作者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杜甫对他的评价:“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春日忆李白》)眼前,绿树依然,暮云如故,而文采风流,于今安在?一抔黄土,掩埋千古浮名,人生无常,令人浩叹。

一般的怀古之作,大都有感于一个具体的历史陈迹而发。本篇在内容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局限于一地一人一事,而是泛咏当涂境内的三大古迹。但作者以自己的视野为线索钩连转接,意脉明显。作品通过所选择的三个历史人物,分别表现了富贵、功业、浮名之不可恃,都紧扣盛衰之感,中心突出。形散而神凝。就具体写作手法而言,作者以对比贯穿全篇。同是凌歆台,三千歌舞与家国败亡对比;同是乌江渡,以八千子弟当初之叱咤风云与最终之思家溃散对比;同是春树暮云,飘然不群的诗仙与青山孤坟对比。从而形成强烈的今昔盛衰之感。而作者虚无寂寞的人生感慨,也就此染上了一层历史的永恒的悲哀,耐人咀嚼,发人深思。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沛公,大风,也得文章用。却教猛士叹藏弓。多了游云梦。驾驭英雄,能擒能纵,无人出彀中。后宫,外宗,险把炎刘并。

作者写有咏史〔朝天子〕二十首,这一首写汉高祖刘邦。刘邦,沛县人,反秦举义时被推为沛公。建立汉朝后曾回到故乡和父老欢宴,席间作《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本曲前三句意思是说:沛公,写出了《大风歌》,他也知道文章的作用。刘邦开始时并不重视诗书,后来懂得了马上得天下不能在马上治之的道理,就重用谋略及文学之士,文治武力并用而“威加海内”。“大风”用在这里除表明“也得文章用”外,还包含了整个《大风歌》的内容,即他的“威加海内”,正是“猛士”们为他浴血奋战换来的;他在即位之初也希望要进一步收罗“猛士”为他“守四方”。

以上通过几层叙写,刻画了刘邦这个翦灭群雄、奄有四海的汉天子无比的神威,真是不可一世。可是,下面几句却出人意料:“后宫,外宗,险把炎刘并。”后宫,指吕后。外宗,外戚,指吕后的亲属吕产、吕禄等人。炎刘,指刘氏政权。刘氏自称因火德而兴,故称。刘邦死后,吕后独揽大权,并大封诸吕为王,阴谋杀害刘氏诸王和功臣,要不是陈平、周勃等,刘氏政权就被颠覆了。此首小令在结构上运用欲抑故扬之笔,前面将汉高祖的威势抬得很高,后面一落千丈,淡淡几句,至为冷峻。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伍员,报亲,多了鞭君忿。可怜悬首在东门,不见包胥恨。半夜潮声,千年孤愤,钱塘万马奔。骇人,怒魂,何似吹箫韵?

伍员,字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其父原为楚大臣,被楚平王杀害,子胥出奔吴国,辅助吴王阖闾,出兵攻破楚国郢都,掘平王墓鞭尸,以报杀父之仇。后又辅佐吴王夫差,打败越国,劝夫差拒绝越国的求和。夫差听信谗言,逼伍子胥自杀。子胥向来被作为千古英烈加以赞扬,但这支曲子对伍子胥的悲剧于同情之中,却有微词,认为刚烈的忠臣,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不如全身远害、安享清贫生活为好。

“伍员,报亲,多了鞭君忿。”报杀亲之仇是正义的,一怒之下对君王进行鞭尸就有些过分了。史载,子胥掘出平王尸,鞭了三百下才解恨,他的老朋友申包胥认为他这样做违背天道,于是跑到秦国哭了七天七夜搬来救兵,打退了吴国军队。“可怜悬首在东门,不见包胥恨。”可叹子胥后来在吴国被杀,老朋友也不来替他报仇。此与前言“多了”相贯。不过,联系作者的时代,他这种高蹈远祸的意识,当是对当时现实政治失望的表现。消极的话是有言外之意的。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卞和,抱璞,只合荆山坐。三朝不遇待如何?两足先遭祸。传国争符,伤身行货,谁教献与他!切蹉,琢磨,何似偷敲破。

卞和献璞的故事一向被看作为才士不遇的悲剧,卞和一向为人们深切同情。这支曲子却有全然不同的看法。

据《韩非子·和氏》和刘向《新序·杂事五》载:春秋楚人卞和在楚山(即荆山,在今湖北)发现了一块玉石(即璞),拿去献给楚厉王,厉王以为是石头,砍掉了他的左足。武王即位,他又拿去进献,武王还认为他是用石头来进行诈骗,又砍掉了他的右足。元代的知识分子社会地位很低,元初很长时间废止了科举,使得知识分子想向皇朝“卖艺”也不可得,于是许多人被逼到山林、市井之中。即使少数人将“文武艺”“货与帝王”,但在党争倾轧、夺取皇权的漩涡中,也往往遭到杀身之祸。所以元曲中出现了不少这类批评忠臣、否定忠君观念的作品,原是不足为怪的。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丙吉,宰执,燮理阴阳气。有司不问尔相推,人命关天地。牛喘非时,何须留意?原来养得肥。早知,好吃,杀了供堂食。

丙吉,汉宣帝时丞相。有一次他外出,路上有人打群架,死伤横道,他过之不问。而前面有条牛被人赶得喘气吐舌头,他却停下认真地问这问那。他手下人感到奇怪,他说:打死人的事地方官管管就行了,我这个宰相是不能在路上问这个小事的;至于牛在春天喘气吐舌头,则或许是天气不正常,或许是灾难发生的征兆,宰相的责任是调和阴阳,我当然要管了。事见《汉书·丙吉传》。

这支〔朝天子〕写的就是这件事。一开头就揭出丙吉在那里标榜什么“燮理(即调和)阴阳”的大话、空话,下面是作者的质问、嘲讽。“有司不问尔相推,人命关天地。”有司,主管某种事务的机构或官员。此二句意谓:你身为宰相,见人打架致死,却不闻不问,反而借口推托,要知道人命关天呀!“牛喘非时,何须留意?原来养得肥。”牛喘气是常事,与季节时令无必然联系,春天劳累了,也会喘气的。这码子小事何必还要留心过问?啊!原来是牛养得太肥了,以至引起宰相吃牛肉的食欲了吧!曲子的开头先摆出那句大话也挺有意思,仿佛叫一个江湖骗子先道貌岸然地自报家门,然后再层层扒下他的伪装。

宰相燮理阴阳云云并不是丙吉的发明,而是儒家经典《尚书·周官》里的话。这书向来是许多朝代设官分职的依据,丙吉的做法在《汉书》本传里也是受到赞许的。很明显作者这样写,其意是在讽刺官僚制度的荒谬,寓庄于谐的手法加强了这种讽刺效果。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老莱,戏采,七十年将迈。堂前取水作婴孩,犹欲双亲爱。东倒西歪,佯啼颠拜,虽然称孝哉!上阶,下阶,跌杀休相赖!

《艺文类聚》卷二十引《列女传》云:“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采衣。尝取浆(水)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或弄乌鸟于亲侧。”曲子开篇就说一个年已七十的人,还穿着花衣在二亲面前戏舞。“戏采”与“七十”的对照,就显出喜剧性的滑稽。下面又写他学作婴儿,到“堂前取水”。“作婴孩”的情节省了,就是“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那回事。“犹欲双亲爱”,还想博取双亲的疼爱,这真叫人哭笑不得。

“孝”是人伦之一,未可全然否定,但要近乎人情。而儒家所提倡的孝道大多是不近人情的东西,“老莱娱亲”就便大肆揄扬。而六百年前的薛昂夫用形象的笔法对此进行了讽刺,不能不说他的观念、识见在当时是很开通高明的了。

〔中吕〕朝天子

薛昂夫

董卓,巨饕,为恶天须报。一脐然出万民膏,谁把逃亡照?谋位藏金,贪心无道,谁知没下梢。好教,火烧,难买棺材料。

董卓是汉献帝时著名的权奸,先是杀少帝、何太后,后又挟献帝迁都,自为太师。他十分贪残,杀害了许多大臣和平民百姓;又筑郿坞,收藏了无数金银财宝,号为“万岁坞”。他恶贯满盈,被王允、吕布杀死,陈尸于街。由于体肥多脂,夜晚守尸的士兵在他的脐中点灯,据说光明达旦,以至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