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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沉睡的国王

阿朵说

“白天下什么,下小雨;晚上下什么,下大雨。”

我向凯撒预订的行程只管把我们送过危地马拉和墨西哥边境,后面就要靠自己搞定墨西哥段的交通了。

我之所以打算在边境停留,是因为距离边境不远有个名叫博南帕克(Bonampak)的村庄,此地的玛雅遗址建筑虽然不起眼,但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一些完整的古玛雅壁画。玛雅人的建筑在中美洲广泛存留,而壁画这东西却是稀罕物,既然顺路,理应去一窥究竟。

我们仍是宛如偷渡一般乘着小船渡过了界河,一返回墨西哥,骤然觉得无论公路还是汽车无不高端大气,墨西哥是发展中国家,危地马拉是最不发达国家,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墨西哥边境线上有不少在等客的出租车,去博南帕克本该很方便才对,可出租车司机们统统不懂英语,光是谈价格就谈出了一身汗,最终我在一个略通英语的路人帮助下谈好300比索送到博南帕克,等待我们观光完毕再送回边境巴士站的方案。

其实博南帕克就在从边境返回帕伦克必经的公路旁,搭乘任何一辆巴士都可以到达,完全没有租车的必要,更没有在观光完毕返回边境的必要,不过当时无论是司机还是路人都不愿把这件事说破。

车到了博南帕克村入口处,先要花每人25比索买进村门票,然后拐入一条村庄内的小路,走了没有200米就被村民叫停,说是外来车辆一律不准入内,从这里进入景区必须要搭乘他们的车,往返价格150比索,没有还价的余地,观光完毕再将我们送回公路边等车前往帕伦克,出租车司机一听大喜,照常管我要那300比索就算打完收工了,这种两头吃亏的事我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连吵带比画地总算从出租车司机那儿扣出来100比索,才换上了村里垄断经营的出租车。

辗转来到了博南帕克村的最深处,在进入遗址之前我们再一次被拦住,说是要买景区门票,每人45比索,我问那么村口卖的那张票算什么,村民苦口婆心地对我解释说那叫进村费。我恨恨地问道:“你们怎么不把这些费用在村子入口一次性说清楚?”村民自知理亏也就不再搭话了。

在我走过的墨西哥所有景区之中,博南帕克的性价比恐怕是最低的了,这村子三环套月般的商业陷阱让人分外不爽。

博南帕克遗址规模很小,存有著名壁画的三处小型屋舍位于高台上。按从左至右的次序,这三个房间内的壁画分别描绘了玛雅人的某种仪式、战争与处置战俘的场面和祭祀神灵的场面。壁画保存还算完好,不过室内光线昏暗,用照相机很难拍摄出高品质的照片,只有对照着墨西哥城人类学博物馆对这三处壁画的粗略仿制图,才能对博南帕克壁画有一个大致了解。

在博南帕克这个村庄,如今仍有很多做玛雅传统装扮的男人,身着白色麻袍,长发披肩,我没法判断这是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还是仅仅为了吸引游客,或许兼而有之吧。

从村庄出来,我们登上了一辆返回帕伦克的过路小巴士,并沿着与边境线平行的公路行驶。这条公路附近的毒贩子和非法移民都不少,一路上墨西哥官方设置了不少关卡,第一次停车接受检查时,一个吊儿郎当的警官隔着车窗巡视了一圈,不知为何把坐在前排的一位男子叫下了车,虽然我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看得出那男子在尽力辩解,最后我看到他向警官的手中偷偷塞了一张200比索的钞票,才得以重新回到车上。继续前进后不久,这辆巴士又被第二次叫停,有持械的军人要求所有乘客带着随身物品下车接受检查,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下车了,那军人向车里探头看到了我们这一家外国游客,于是临时改变主意,放弃了检查。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发现坐在我们左边的一个男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仿佛还冲我们用英语说了声谢谢。

在令人头昏脑涨的酷暑之中,巴士终于回到了帕伦克小镇。

上次在此停留时,我们已经知道帕伦克是个颇为无趣的镇子,镇上吸引我们的唯有一家口味上佳的墨西哥卷饼(Taco)快餐店而已。而距离镇子不远的潘查丛林(Panchan Jungle)却在背包客中好评如潮,此前在从梅里达出发的巴士上遇到的那位美国籍的导游大姐也对这地方赞不绝口,自然的,我们将进入帕伦克遗址之前的一晚住宿地定在了丛林之中。

广义而言,潘查丛林是指环绕着帕伦克遗址的那一大片热带雨林,而对于游客,这个词仅仅代表了邻近帕伦克遗址售票处的几处位于丛林深处的酒店和客栈,它们聚集在数百米的范围内,步行走上一圈便可对各家的特色了然于胸。

我们选择了潘查丛林中最便宜也是最有趣的客栈,这客栈的每一所树屋式的房子看上去都像是个巨大的鸟笼,房间的四面皆是落地大窗,而非墙壁。窗上没有玻璃,取而代之的只是防蚊的纱网,在鸟笼中环顾,真会被热带雨林中浓重的绿色以及四面传来的鸟虫鸣叫声拥抱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比帐篷更加通透的客栈,一看便觉喜欢。

从傍晚开始,降水量大到骇人的雨凌空泼了下来,潘查丛林中的一处餐吧原本准备表演的火舞也被迫取消,这丛林中的住客们,包括不少常年在此隐居的嬉皮士,都聚集在几家生意兴隆的餐厅,一边欣赏着茅草屋顶边缘垂下的巨大雨帘,一边饮着啤酒。

浪漫是一回事,但本来就已经极为潮湿的空气在大雨的推波助澜下变得更加沉重,我们过分通透的客栈房间内隐约飘着一层浓到化不开的雾气,躺在床上,感觉如同躺进了游泳池里,我裹着湿淋淋的被子辗转到半夜才沉睡过去。

次日一早,连日来的大雨告一段落了,强烈的阳光虽穿不透雨林的层层遮蔽,却依稀在那些叶片的间隙散落下点点令人心生暖意的光斑。我们是在吼猴的低沉叫声中醒来的,它们的声音与恐怖片中为怪兽配的音效颇为接近,若在夜晚听起来会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在这个清晨,听到远近高低包围着我们的吼猴叫声,只觉得那是除了阴雨天过后的晴朗之外最美好的事情。

艳阳之下,我们迎来了在墨西哥旅行期间的最后一座玛雅遗址——帕伦克(Palenque)。

在我最喜欢的几处玛雅古迹中,提卡尔毫无疑问是玛雅建筑的巅峰,乌斯马尔以建筑物表面的奢华装饰闻名,而帕伦克的浮雕则在所有我见过的遗址中首屈一指。乌斯马尔的浮雕以图案为主,而帕伦克的浮雕却主要表现人物和历史,帕伦克的古玛雅人擅长用浮雕来讲述他们古老的故事。

帕伦克是与提卡尔在同时代达到辉煌成就的玛雅城邦,在玛雅文明的古典时期,帕伦克最大的敌人是邻近的军事强国卡拉克穆尔,并在6~7世纪多次被其打败,直到公元615年,帕伦克最著名的国王巴加尔二世登上了王位,才开始走向称霸一时的道路。巴加尔二世的名字,在玛雅象形文字中意为太阳盾,史称巴加尔大帝。

巴加尔大帝是玛雅世界最著名的君主,没有之一。

之所以这样说,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自12岁继位始,在巴加尔大帝长达68年的统治期间,帕伦克无论在军事还是文化艺术领域均强大一时。二是巴加尔二世陵墓的发现,在考古界是一段传奇般的佳话。

古代玛雅人所建的金字塔,长久以来被认为仅仅作为神庙而存在,并不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样具有墓葬的功能。1949年,墨西哥考古学家亚尔伯托·鲁兹(Alberto Ruz)却在帕伦克遗址发现了隐藏极深的秘密:巴加尔二世的陵墓就建在帕伦克最为著名的主金字塔建筑“碑铭神殿”的内部,由此经过三年的发掘过程,这位沉睡了千年的国王的墓葬与石棺等一系列神秘而珍贵的文物得以重见天日,这在对玛雅世界的探索中可谓是一大重要突破。

亚尔伯托·鲁兹为帕伦克遗址的发掘倾尽心力,死后得以安葬在碑铭神殿的对面,我相信这对一个痴迷于帕伦克的考古学家来说一定是最好的归宿,如今亚尔伯托·鲁兹的灵魂或许可以在地下世界与巴加尔二世直接对话了吧。

碑铭神殿中的巴加尔二世墓葬并不对游客开放,但墨西哥城人类学博物馆中却有一个与此墓室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在这个墓室当中仍可看到石棺中巴加尔大帝的尸骨,他的脸部被翡翠面具遮盖着,墓室墙壁上的九尊浮雕人物被认为是地下世界的神明,巨大的石棺盖板上面饰有精细的浮雕,浮雕中的巴加尔国王仰面坐在靠下的位置,身后是意义不明的极端复杂的图案,这些图案被神秘论者认为是古代玛雅人所描绘的宇宙飞船船舱内部的景象,因此将此浮雕与水晶头骨一道当成支持外星人曾经帮助玛雅人创造他们的文明之证据。

与碑铭神殿遥相呼应的,是统治者宫殿建筑群,这组建筑以一个高塔为核心,内部庭院错综复杂,各间房屋从会客厅到厕所一应俱全,到处都散落着精美的浮雕作品,还有那些被岁月和苔藓侵蚀得粗糙斑驳的古老墙壁,在这片遗址中散步是件极为赏心悦目的事情。

从碑铭神殿的远端转过去,走过一座建在溪流上的桥,便可到达帕伦克的另一片集中了巨大建筑的广场,广场的核心建筑为十字神殿,由巴加尔二世的儿子强巴鲁二世主持修建。由于父亲的长寿,强巴鲁二世在48岁那年才登上王座,在18年的统治生涯中,他一直致力于继续扩建帕伦克这座奇迹般的大城市。

十字神殿位于本区域最受瞩目的位置,得名的原因在于金字塔形建筑顶端的神殿上有代表着撑起大地的木棉树的十字图形。在十字神殿的左右两侧分别为建筑形式类似的太阳神殿和玉米神殿。

十字神殿是整个帕伦克古城最高的建筑物,并且允许游客攀登。从神殿上极目远望,在热带雨林的掩映下,帕伦克就像一个从远古走来的梦境。

至此,我们在中美洲尤卡坦半岛探访玛雅文明的旅程告一段落了,从此向西前进,再不会见到古代玛雅的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