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说
“阿朵你这是在干吗?”
“我在钓鱼。”
“你想钓一条什么鱼呢?”
“嗯……我想钓一条红烧鱼。”
乘车来到提卡尔之后,发生了一件让我很不踏实的事情。
每辆送游客去提卡尔的车上都有一位懂英语的向导,负责与乘客沟通。我们车上的向导在即将到达前问我:
“你们的车票是从哪里买的?”
我们的车票其实就是客栈老板娘手写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全是我看不懂的西班牙文,老板娘曾经逐字逐句地翻译成英文读给我听,大致内容是:“某年某月某日,弗洛雷斯到提卡尔往返车票,返程时间不定(Open)。”落款是出票的客栈名和她本人的签字。
之所以要求购买返程时间不定的车票,是因为我们希望在行程安排上保留一点弹性,老板娘说从下午1时到4时期间,每逢整点把车票拿给景区门口任何一个做生意的面包车司机,都能顺利搭车回去。
我掏出车票交给向导确认,他看过之后说等会儿还给我。
车停在提卡尔遗迹的入口,我们预订的酒店就在旁边,向导帮我们把行李拿下车后,特意让我们认清司机的长相,并承诺次日下午4点还是由同一位司机接我们回弗洛雷斯,然后他就跑到附近的茶棚找人聊天去了。
等我办完了入住手续,才想起我们的车票仍在向导手上,忙去茶棚找人,可向导和司机已经返回了。
向导估计是要拿我的车票去找老板娘要钱,可现在我们手上无凭无据,车牌号、司机与向导的姓名一概不知,只凭和司机在分别时互相打了照面,明天的回程车不会打水漂吧?
提卡尔门口的这家酒店非常昂贵,房间设施只能说是普通,我们选择这家酒店是因为预订网站上把这家酒店描述为“位于国家公园内部”,可我们到了这里才知道提卡尔国家公园和提卡尔遗址其实不是一回事,在距离遗址很远的地方设置的售票处就已经是国家公园的边界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酒店确实是在“国家公园”内,但却不是在遗址范围内,所以我预想的买一次票却能多日游览遗址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住在这家酒店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从酒店出发参加提卡尔的日出团不必像住在弗洛雷斯那样凌晨3点起床赶路。不过看着最近几天整日乌云翻滚的天空,我也不奢望什么日出了。
酒店的客人中,除我们之外还有两个中国人,这两个女孩是同事,借到美国出差的机会来墨西哥休个假。在墨西哥游荡的中国人极少,我们自然也就聊起天来。等到我们将要进入遗址的时候,在门前又和她们相遇了,便相约一起逛提卡尔。本来我还在琢磨着要不要请个导游,考虑到她们能分担一半费用,便不再犹豫了,导游的介绍我大概能听懂一半,也只付一半的钱,这很公平。
事实证明,在提卡尔请导游是非常有必要的,与墨西哥的诸多玛雅遗址不同,提卡尔各个景点的说明牌上没有英文对照,并且全都写得极为简要,即便是懂得西班牙语的朋友,除了能看到建筑的名称之外得不到其他的信息。
我们的导游名叫Amado,他的讲解算不上特别细致和专业,但看着我们的眼神却是格外真诚,并且一路上他多次捡起无良游客随手扔掉的水瓶,见到别人想要喂食野生动物也会出言制止,所以给我的印象还不错。
提卡尔是玛雅世界中最重要也是规模最大的古城遗址之一,与众多古典时期的城邦一样,提卡尔的居民在公元9世纪莫名其妙地弃城而去,使这座城市很快被热带雨林彻底淹没,直到17世纪才被一位西班牙传教士重新发现。
提卡尔从公元3世纪开始从众多小城邦中脱颖而出,并随着与西部的强国特奥蒂瓦坎结盟而愈发强盛,后来因为在与北部邻邦卡拉克穆尔城(Calakmul)的战争中落败而一蹶不振,直到公元695年的某次战争中重新战胜了卡拉克穆尔,才又成为中部玛雅世界的霸主。话说玛雅古典时期中部的几个较为强大的城邦国之间的战争史简直就是一团混乱,长年累月彼此征伐却从来没有相互征服过,在古玛雅人心目中好像就没有要将对方的领土据为己有这么回事,因此自始至终玛雅文明都只散布于各城邦,而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帝国。
在贯穿了整个古典时期的数百年断断续续的战争中,提卡尔的盛衰总是和位于其北部最主要的对手卡拉克穆尔纠结在一起。提卡尔击败卡拉克穆尔后迎来了黄金时期,那时的强大直接体现在穿越了千余年留存至今的辉煌建筑上。提卡尔的四号神庙是玛雅世界最高的建筑物,站在上面可以看到热带雨林中其他高耸的神庙的尖端,当初乔治·卢卡斯曾经被这个场景打动,拍摄《星球大战》时特意在此取景,可想而知提卡尔的金字塔必然是有着超越现实的美。
提卡尔遗址的观光小径只经过了最基本的修葺,有着和科巴遗址近似的丛林探险的感觉。在这条热带雨林中的小径上走了半天时间,我们看到的野生动物种类比在黄石公园的五天加在一起还要多,累计包括长鼻浣熊、蜘蛛猴、啄木鸟、犀鸟、蜂鸟、野火鸡,一只红色的狐狸,还有一种类似豚鼠的啮齿类动物。Amado还提示我们注意吼猴的叫声,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这些家伙低沉的吼叫,但要见到真容却很不容易。阿朵又找到了她的动物乐园,每一次新奇的发现都能让她兴奋很久。
我们跟随着Amado先走访了几处相对次要的建筑遗址,包括一个荒芜的、规模不大的金字塔和金字塔近前的几座神庙,Amado站在金字塔前击掌,再次演示了鸟鸣般的奇妙回声。Amado说这回声酷似森林中最高贵的鸟——凤尾绿咬鹃的鸣叫,而这种鸟也是危地马拉的国鸟。凤尾绿咬鹃有着修长得与身体不成比例的美丽尾翎,这种鸟是无法在饲养之下存活的,失去自由便会死亡,因此玛雅世界认为它是自由的象征,神灵的化身。在古玛雅时代,凡伤害这种鸟的人都会被处以极刑,而它保存完好的尾翎,在古代中美洲的广大土地上是比黄金更名贵的神圣宝物。我后来在人类学博物馆见到过用凤尾绿咬鹃的尾翎制作成的一顶硕大的羽毛头饰,那呈放射状排列的羽毛散发出的神秘色泽比加勒比海更深邃,比翡翠更清澈。
神庙附近分布着几通石碑,每通石碑前面都设有一块作为祭祀台的石鼓,Amado给我们现场讲解了古玛雅用活人祭祀的过程。
被选中的“祭品”多数是战俘,他们被反剪双手带到祭台前,绑绳松开后,由四名祭祀分别拉住“祭品”的四肢将其仰面朝天地按在石鼓上,石鼓微微突出的表面会使“祭品”的身体张开,主祭司持刀在祭品肋下划开一道豁口,从豁口中伸手进去,准确地握住尚在跳动的心脏,一把拉出体外并放置在这祭台之上。Amado一边讲解,一边躺到祭台上佯装“祭品”表演祭祀的程序,我想象着在这个祭台上曾经断送过无数战士的性命,躺到上面不知能否和那些灵魂沟通——你们现在真的和玛雅人的神明在一起吗?
古玛雅人把祭祀当作最重要的仪式,乃至他们生活的目的,除了战俘,还会有参加橡皮球比赛的球员成为祭品,玛雅贵族也会用刀刺伤自己,把自己的鲜血奉献给神。
我问Amado,在古典时期究竟是橡皮球比赛的胜者还是负者会成为祭品,Amado说,开始是负者,后来随着宗教狂热的愈演愈烈,将胜利者献给神演变成为最流行的做法,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Amado诡秘地笑着说:“所以我们危地马拉的国家足球队从来都拿不到好成绩。”
正午时分,Amado带我们来到了号称玛雅之巅的四号神庙,登上神庙是提卡尔观赏日出日落的最佳地点,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星球大战》的取景地。无尽的、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遮不住金字塔尖耸的顶端,在诸神之下,雨林之上,守护这片土地已逾千年的一号、二号、三号、五号神庙一字排列在眼前,若在清晨来此,看着红日从雨林中飘飘荡荡的晨雾间升起,那该是一幅多么激动人心的画面。
一号、二号金字塔所在的广场,是提卡尔古城最美的地方。
提卡尔建造的金字塔属于典型的里奥贝克(Rio Bec)风格,这种建筑风格的特征是金字塔拥有格外陡峭的坡度,并且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神庙建筑本身也呈上小下大的梯形,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夸张神庙建筑的高大。提卡尔的一号神庙是里奥贝克风格最完美的范例,也是提卡尔最重要的建筑,这座金字塔高度约47米,分为九级,坡度近70度,体态修长匀称,毫无疑问是我在中美洲所见过的最美的金字塔。
广场四周分布的众多玛雅建筑中,有些是神庙,有些是贵族的住宅,那些住宅的面积每一房间也就是七八平方米,估计除了能睡个觉就没法承载更多的功能了。
结束了在提卡尔的观光,我们刚一回到酒店天上就飘起了雨,这雨一直持续到深夜。本来我寄希望于次日清晨太阳能赏脸露个面,可这样糟糕的天气和日出团昂贵的价格最终还是让我望而却步,第二日上午我们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睡了个自然醒。
我们手上没有回弗洛雷斯的返程车票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即便我坚信下午四点司机一定会来接我们,这返回的时间也有点太晚了,眼看着各国游客一批一批都在中午前后离开了提卡尔,我难以掩饰自己的焦急,跑到停车场上到处打听送我们来的车属于哪家公司,希望联系上昨天的向导或者司机。
有位特别热心的司机根据我描述的相貌猜出了我们司机的名字,并查到了他的手机号。我请酒店前台帮我给那司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昨天乘坐他的车过来的中国家庭希望早些回到弗洛雷斯,问他有什么办法,结果他把这单生意让给了别人,让我们去广场上找一台银灰色的小面包车,说那车的司机会帮我们安排的。
通过电话之后我算是放心了,无论如何返程的约定还是有效的,我们本来换的格查尔就不多,已经没钱在提卡尔的这家酒店多住一晚了。
银灰色小面包车司机自我介绍说名叫凯撒(Caesar),这名号实在是威震寰宇,本来我以为这是他的外号,直到他递给我名片,我才相信凯撒就是他的真名。凯撒瞬间帮我们找到了一辆立即便会出发的车,至少为我们节省了3小时无聊的等待时间。
我觉得凯撒在生意人中算是说话很靠谱的,加上他帮了我们的忙,于是我等回到了弗洛雷斯便打电话给他,请他代为安排我们返回墨西哥的行程。
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时分的阳光从云中探出头来,映照着湖水。我们这一晚搬到了一家干干净净、服务又周到的酒店住宿,店员给我们分配了朝向楼层都最佳的一线湖景房。我坐在酒店门口的湖边,一边看着几个外国人在湖里游泳,一边等着和凯撒碰面敲定返回墨西哥的安排和价格。我看着湖水中逐渐映出一些夕阳的余晕,觉得这湖比我们刚到弗洛雷斯的那天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