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三千佛塔烟云下:东南亚五国文化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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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占婆,消失的王国和永恒的公主(3)

早上,我们登上了一艘叫作“天天(Tien Tien)”的游船,游船的导游是一位瘦高的男人,他拿着话筒突然告诉我们:“请叫我奥巴马。”我们才注意到他和奥巴马长得非常像。

自从奥巴马当上了美国总统后,东南亚有许多人立即兴奋了起来,他们发现自己长得都非常像总统先生。我们的导游皮肤晒得黝黑,不完全像普通的越南人面容,反而更像是从占婆博物馆的雕刻中走下来的,要是他戴上眼镜,相信奥巴马的夫人也会认错。

游船先是带我们去了一个海岛,在那儿可以练习浮潜。海水清澈碧蓝,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海水中游荡。这里是越南最漂亮的沙滩,在远方,两个海岛的中间,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芽庄的高楼大厦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缥缈。

浮潜过后,我们登船开始用餐。船上旅客的座位是可以折叠的,当把座位翻开的时候就可以连成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菜品和水果,春卷、炒面、海蜇、大虾,应有尽有。吃饭过后,就到了游客们最喜欢的开心表演了。

所谓开心表演,就是我们的导游带领大家唱歌跳舞。在开场乐之后,导游换上了他的表演装,只见他扭扭捏捏捂着胸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当把手拿开的时候,立即引得人们哄堂大笑起来。原来,我们的“奥巴马”带上了一个醒目的乳罩,穿着裙子扭着屁股出现在人们面前。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时撇嘴的姿势都模仿着美国总统,却又毫不做作。他唱了几首滑稽歌曲,又带领着大家上台边唱边跳,他似乎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邀请着不同国籍的人一起跟随他表演。其他的船员则用吉他、架子鼓等乐器伴奏着。看来,如果有人想在船上找份工作,必须是个全才,除了行船、做饭之外,还必须具有娱乐精神,最好会乐器。

开心表演之后则是水中吧台游戏,需要人们从船的顶部跳到海里去,一个船员则坐在水中的浮动吧台上为每一位勇敢者倒酒喝。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会游泳的人都跳了下去,就连最胆小的女士都不例外。

下午,游船把我们载往另一个沙滩,到了傍晚再送回芽庄,一辆汽车则负责把每个人都送到旅馆。这一切的花费只不过是4美元,不到30元人民币。

芽庄之美,并非现代人的发现,从占婆王国开始,芽庄就被利用起来,成为占婆人的一个海港和据点。根据记载,芽庄塔的建造年代从公元8世纪持续到公元13世纪,之后的历代政府都对它有过修缮,至今仍然保持得比较完整。在寺庙旁的附属建筑里,还有当年阮朝时期绍治皇帝用汉文写的诏书,当时的占婆已经灭亡,继承了占婆统治权的越南阮朝帝王们仍然尊重占婆时期的古迹,将之与当地人的信仰和生活联系在了一起,予以保存和修缮。

在芽庄的更南部,是另一个占婆的文化中心宾童龙(Panduranga),晚期的占婆曾经将都城迁到了宾童龙,到最后继续南移,到达美奈附近。只是,到了那时,占婆已经彻底衰落了。

公主的爱情与江山更替

占婆晚期的历史是和一位越南公主的历史联系在一起的。

在越南中部的古都顺化,我苦苦寻找着这位公主的痕迹。

根据资料记载,这里有一座叫作玄珍公主的庙宇,为了纪念那位追求生命和爱情的女人。我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骑着自行车,躲避着路上的水洼,向四周的越南人亮出手心,在我的手上写着玄珍公主的越南名字:“Huyen Tran Cong Chua”。

“玄珍公主在那边。”在南校(类似于北京的天坛)的附近,一位老者指着右边对我说。

然而另一位老妇人不同意他的意见,她指着左边告诉我应该这样走。

他们商量了半天,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示意我向左边走。

我听从了他们建议,却因此错过了玄珍公主庙。到后来,我才明白了两人为什么争执。在右边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玄珍公主庙,而在左边较近的地方,有一条充满了泥水的小街也叫玄珍公主。老者断定我要去找庙宇,老妇人却以为我要去找那条街。

当我在街道上来来回回骑行了几圈,才看到了写着公主名字的路牌。这条路在前方蜿蜒上山,在山的两侧是绵延的坟地。由于附近也是越南最后一个王朝阮朝皇帝的埋骨地,这块风水宝地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古老和现代的坟墓。从玄珍公主路上望去,就像一座森森帝陵。

如今的顺化已经成为人们的怀古之地,也是越南保存最好的宫殿所在地。但人们很少知道,这个古老的城市之所以是现在的面目,和这位叫作玄珍公主的女子有着莫大的联系。

越南的陈朝是一个盛产爱情的朝代,它在越南的地位类似于中国的汉唐。除了出了不守规矩敢爱敢恨的陈兴道之外,玄珍这位远嫁的公主也被人们一直纪念着。熟悉中国典故的古代越南人甚至将她称为越南的昭君。

不过,与昭君远嫁塞外归程无期相比,玄珍公主的命运却要好得多,她仿佛是一个混合体,前半生像昭君出塞,后半生则像文姬归汉。

玄珍公主是陈朝第三位皇帝陈仁宗的女儿、第四位皇帝陈英宗的妹妹。当越南击退了蒙古人的部队,使得越南和占城都进入了和平时期时,两国的关系再次紧密起来。

有一年,两国进行了互访,占城国王制旻派人到陈朝进贡,并邀请了太上皇陈仁宗去占城游玩。游玩期间,占城王制旻提出想与越南结亲,陈仁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当时玄珍公主不过只有13岁,而占城王却已经有了王后,他的王后来自爪哇。

四年后,占城王派人带来了聘礼,陈英宗才开始认真考虑起这门婚姻来。这是一门如同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式的婚姻。

在历史上,松赞干布已经有了尼泊尔的金城公主做正妃,唐朝的文成公主去了只是小老婆,但出于政治目的,皇帝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那么,面对着更加弱小的占城,越南皇帝有什么必要将自己心爱的妹妹送给别人做小老婆呢?

有人提出这门亲事是老皇帝答应的,虽然太上皇还活着,可新皇帝有权力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作为孝子的陈英宗经过仔细思考,同意了婚事。

公主的出嫁为越南带来了两个新的州——乌州和里州,英宗皇帝将其改名为顺、化。这是“顺化”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越南的历史之中。

当1306年公主出嫁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一宗多么危险的婚姻。

第二年,占城王制旻死了。占城继承了印度的宗教,在印度婆罗门教中有一个习俗叫作“萨梯”,即当丈夫死后,寡妇必须殉葬。在印度诸侯的城堡中,城门的墙壁上都有许多红色的手印,那就是城堡主人死后,他的后妃们在殉葬之前留在墙上的。每一个手印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被烧死的人,她们有着鲜活的生命,却因为丈夫的死亡失去了活着的权利。

刚刚出嫁、还不满20岁的玄珍公主命悬一线,按照占城的风俗,她无法逃脱死亡。

绝望的公主立即给北方的哥哥发出了求救信号,接到了消息的陈英宗立即决定派人把妹妹接回去。接受这个任务的是朝廷的官员陈克终,然而,陈克终的使命并不容易:占城人已掌握了公主的命运,如果硬来,只会让占城人更早地将公主杀死,如果来软的,人家根本不予理会。

陈克终想出了个主意,他知道硬碰硬是不行的,只能假装顺从占城的要求,表示公主要遵从对方的习俗,但是,为了让公主的魂魄在死后能够回家,必须到海边举行招魂仪式之后再行殉葬。

占城人同意了陈克终的请求,他们让陈克终带着公主来到了海边。就在这时,几艘准备好的小船突然从海边冲出,陈克终带着公主登船出海,等占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船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那么还只是一出忠诚的将军救出皇家子嗣的宫廷大戏,然而,越南人的浪漫随时隐藏在历史之中:大难不死的公主爱上了舍命救人的陈克终。

这对相爱的人如同消失了一般,不仅南国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连北国的人也不知道。这趟行程只需十几天,他们却走了一年。等他们在北国首都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两国从外交争端走向战争之时。

占城的人们认为自己上当了,不仅没有得到公主,还丧失了两座处于关键地理位置的城市,随着这两座城市的丧失,占城的腹地已经暴露在了越南的军事打击之下。他们认为既然公主已经离开,越南就应该把城市归还。而越南认为,公主回来是因为丈夫已经死了,既然有过婚姻,那么城市是不必退还的。

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双方展开了数次战争。战争的结果使得曾经的占婆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家,新王被俘,越南人为他们立了一个傀儡国王,并接管了几乎一切权力。

与政权的更替相比,我更在意那位不幸而又幸福的公主的命运,虽然她的后半生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迷雾中,我却相信,她在那位敢于为她拼命的男人那儿找到了毕生的幸福。

后来,就连越南的文人在记录这个事件的时候也发生了分歧。许多注重程朱之道的人开始从理学的角度来贬低玄珍公主的命运,在他们看来,玄珍公主只不过是一出悲剧,丈夫早死,无法守节,还有骗取城池的嫌疑。但民间却喜欢这个敢爱敢恨敢选择的公主,于是,她从庙堂走进了民间,成为游吟诗人和走唱的戏班最喜欢表现的题材之一。

如今的顺化早已经不是两个王朝之间的边城,它曾经是王朝的故都也是当今旅游的圣地,只是,在这里仍然给玄珍公主留下了一席之地。一座玄珍公主庙成为情人们喜欢的旅游景点,他们似乎相信,这位近800年前的女人能够保佑他们一生幸福。

玄珍公主帮助越南取得了对占婆的优势地位,然而,占城的命运并没有就此终结。世界的政治势力总是处于不停的变动之中,当越南的陈氏政权由于明朝的攻势变得摇摇欲坠的时候,占婆最后一位伟大的国王诞生了,越南人称他为制蓬峨,中国的典籍中将其称为阿答阿者,而占婆人称他为比那索尔王。

甚至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上台的,只知道他上台之后开始大力发展军备,按照印度惯用的模式训练象阵。越南此时恰好处于陈裕宗和陈睿宗时期,陈朝早年的锐气已经退化为朝代中后期的萎靡不振,随着内部问题的越来越多以及周围国家的更新换代,当年的强者已经不复存在。

制蓬峨对越南发起了多次入侵,并三次攻陷越南的首都升龙府。在第二次攻陷中,他甚至击毙了陈睿宗,使得北朝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然而公元1390年,制蓬峨在叛徒的出卖下,被越南军队击毙。

任何一个靠武力称雄的君主都会给他的国家带来了不可承受之重,制蓬峨死后,占城的军事实力迅速衰落,北方开始向南方进攻,占城人背井离乡向南逃窜,这一刻,似乎它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但历史却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转折:北方的陈朝被人篡位灭亡了,取而代之的胡朝并没有成功地控制住局面;七年后,明朝的军队攻入了升龙府,越南作为一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

南方的占城再次获得了喘息的良机。

但占城人并不只想休养生息,一旦解除了北方的危险,本已经非常虚弱的它不仅没有选择和平,而是向半岛上的另一个“超级大国”开战。

这个超级大国就是建立了举世闻名奇迹的吴哥政权。占婆和吴哥,这两个信奉印度教、却又战争不断的老冤家再次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