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三千佛塔烟云下:东南亚五国文化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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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占婆,消失的王国和永恒的公主(2)

彼时,占婆的周边国家恰好都处于衰落时期,在柬埔寨境内,强大的扶南王国已经分崩离析,取代了扶南的真腊王国分裂成了水真腊和陆真腊,无法与正好处于统一和强盛期的占婆相抗衡。在它的北方,河内地区仍然处于唐王朝的控制之下,而唐王朝也已经接近衰落期,在歌舞升平中消磨着自己的斗志,直至出现了安史之乱,自身难保。在东南亚半岛,只有占婆还保持着锐气和活力。

然而,虽然周围的政权都处于衰弱,东南亚的贸易却正好处于一个活跃期,从印度和海岛上来的各种商船遍布南中国海,作为唯一稳定政权的占婆享受着贸易带来的繁荣。也正是在那时,占婆开始在美山的地方修建它的皇家圣地,成就了属于占人的霸权。

南北争霸的越南

如果要更加了解占婆的文化,那么岘港的占婆博物馆是必去的选择。越南中部的大城市岘港在会安北面约30公里处。

这个法国殖民地时期建立的博物馆也紧紧地与一位法国人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这个人叫亨利·帕门铁尔(Henri Parmentier)。当占婆的文物从各地层出不穷出现的时候,法国人开始意识到,到了需要研究和保护这些文物的时候了。

帕门铁尔是研究占婆文物的先驱之一,在他和同僚的努力下,占婆文化的最核心区域显露了出来。历史上占婆最辉煌时,正定都于美山附近的东阳(Dong Duong)和查乔(Tra Kieu)。

东阳在美山以南20公里左右,查乔在美山以东30公里左右,连同美山一起,这片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地区成了考古工作主要发掘的地区。

在这些发掘中,帕门铁尔发现了大量的文物,除了将一部分送到了巴黎之外,大部分的石雕都成为越南当地法国人的私人藏品。面对这种情况,帕门铁尔开始考虑如何保存这些文明记忆。他和朋友们奔走呼吁,建议法国政府成立一座博物馆,以当地法国人捐献的文物为基础,向公众开放。

帕门铁尔呼吁了17年才得到了回应。1915年,法国政府拨款1.1万盾,开始建立占婆博物馆。1.1万盾的钞票现在只值半美元,但在当时却是一大笔财富,足以建造一座美丽的花园式建筑。

即便到现在,占婆博物馆最精华的藏品仍然来自于当年法国人的捐献。最重要的莫过于从美山、东阳和查乔三个遗址中发掘出的石雕。

一提起印度教的石雕工艺,人们头脑中的印象首先是:它的装饰风格很强,显得较为笨拙和古朴,写实性不如西方古典雕塑。的确,占婆博物馆中的造像,大部分仍然表现出了这样的特征:现实中不存在的神兽,身上布满了花纹,后蹄双双离地,仿佛在狂欢一般;滑稽的鸟嘴怪兽扎着弓步正准备推出双掌,如同要打降龙十八掌……

但是有几件藏品上却又反映出强烈的写实化倾向。我在一座湿婆像的跟前驻足良久,如果有人说,这座石像来自于希腊世界的某个部分,也不会有人怀疑。也许希腊人的影响通过亚历山大的军队传到了中亚,再传入了印度,并最终由印度人带到了这个亚洲的边缘地带。

由于战争,东阳的神庙早已不复存在,但在占婆博物馆里却保留下了神庙最精华的部分,高高在上的国王、神态各异的神祇,给人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思索着当年神庙的雄伟壮观。

这里还展出了一尊美山遗址中发现的象神甘尼许,圆滑的刀工勾勒出憨态可掬的象神形象,让人过目难忘。

在这里,才会感觉到当年占婆王国的呼吸,从不拘小节的刀法看出占城人的爽朗和豪气,属于商人阶层的占城人比农业民族更加放任和自由,可是,从大量的神像中又看出了他们的虔敬,这个属于大海的民族当把生命托付给海洋的时候,已经体会到了自然神们的喜怒无常和随心所欲。

但这个自由和虔诚的国家却最终消失在了迷雾之后,以至于除了这个小小的博物馆,已经很难找到另一个地方能体会占婆的社会全貌了。

占婆的衰落是随着北方的崛起而到来的。

公元968年,豪族丁桓(丁部领)击败十二使君,统一国家,建立了大瞿越国(即丁朝)。

此前占婆的战事主要是和它西面的高棉族国家扶南,以及扶南的继承者真腊。然而,当越南独立之后,占婆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比起高棉人更加凶险,战争也更加残酷。

越南和占婆之间的斗争之所以更加激烈,是由地理原因决定的。高棉人的真腊国虽然占据了湄公河三角洲,但它的政治核心却在如今的柬埔寨境内,与占婆的政治核心岘港之间隔着重重山脉,两者的距离相对遥远。但是当越南独立之后,这个新独立的国家却与占婆直接接壤,非常容易到达。在越南首都河内与占婆的北方重镇岘港之间,能够称得上障碍的只有岘港以北一道浅浅的海云关。越南国土的扁担部分虽然狭窄,但在绝大部分地方,在海边都会有一条平坦的走廊横亘在海水和山地之间。只有在海云关附近,位于越南和老挝交界地带的山脉突然伸出一个支脉,向海洋延伸,并消失在海潮之中。这条山脉和海水之间形成一个山崖,北方的人如果南下,即便紧贴着海边行走,也必须翻越这座山才能继续南下。

在南北争霸的早期,占婆的势力在海云关以北,没有任何天堑能够阻止两国的互相攻击。到了后期,占婆撤退,海云关慢慢变成了越南和占婆的天然界限。但是,这道关并不高,翻越难度也不大,使得两国之间缺乏更进一步的纵深来防御对方。两者国土上的紧密接触变成了连绵不断的战争。

根据马斯培罗的记载,双方的战事绵延数百年,直到其中一个被另一个逐渐蚕食、吞并为止。

最初出击的是占婆人。占婆由于更早形成独立的国家,当看到北方统一后,决定率先削弱北方的军事实力。

公元979年,正值北方丁朝时期,当时丁朝的首都还在更靠近南方的华闾。占婆第六王朝的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决定支持丁朝的敌对方获得政权,大举入侵北方的首都华闾,但远征的部队在海上遭遇了风暴,损失惨重。982年,黎桓篡夺丁朝皇位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寂寞,开始向南方进军,他们击败了占婆,攻占了首都,杀死了国王,占人的残余政权逃往更加南方的区域。①(本段及后文与占婆王朝相关的描述主要参考D·G·E·霍尔的《东南亚史》(A History of South-East Asia),该书中将占婆分为14个王朝。详见附录二《东南亚历史朝代及大事简表》占婆部分。——编者注)占婆的这次失败,似乎为以后的战事发展奠定了基调。作为农业君主国,越南人显得更加有纪律,也有更多的人可以调遣;而占婆作为贸易国家,人口本来就不如越南多,商人们冒险精神十足,却缺乏必要的纪律性,在进行大规模作战的时候就显得颇为吃力。

到了公元11世纪,占婆的历史就是用血和泪写成的。公元1044年,越南人再次给占婆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攻破了占婆的新首都佛逝,又一个占婆国王被杀害,悲剧性的第七王朝结束了。

一位新的贵族建立了第八王朝,为了复国,他不得不尽量采取妥协的态度,默认越南对北方的控制,但在南方,却采取了严厉的镇压手段。通过在中国、越南和柬埔寨之间周旋和腾挪空间,悲剧性的占婆国得以苟且偷生。但即便这样,这个软弱的王国仍然麻烦重重,1061年,占婆王律陀罗跋摩三世继位,他无法忍受在强权之间的腾挪和苟且,决定向越南人发起进攻,然而,进攻的结果却是占婆的又一次惨败,越南的大军再次进入占婆的首都,将其付之一炬,被俘的国王受尽了侮辱,被迫将北方的三省正式割让给安南(即越南)。1074年,当他死去的时候,充满了黑色的第八王朝也随之灭亡,他给后继者留下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孱弱的占婆,那个曾经伟大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

第九、第十、第十一王朝时期的主旋律变成了三国演义,占婆人和西方邻居、柬埔寨的高棉人之间的杀伐逐渐成为主基调,越南人与占婆人之间虽然战争不断,却已经逐渐退居幕后。柬埔寨和占婆的历史会在下文中提到,战争中的占婆曾经有攻陷敌国首都的兴奋,也有着被敌人灭国的屈辱,当100多年的纷争过去之后,占婆人发现除了国力更弱之外,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到了第十二王朝时期,占婆和安南迎来了共同的敌人:蒙古人。

与北面的越南人相比,南方占婆人遭受蒙古人袭击的可能性本应该更小。然而,事情却这样古怪地发生了:公元1282年,元朝皇帝忽必烈借口占婆扣押元朝派往暹国、马八儿国的使者,派唆都元帅进军占婆。由于元朝和占婆并不接壤,唆都元帅在没有飞行器的时代就剩下了两种选择:第一,经过越南前往占婆;第二,从海路前往占婆。

如果经过越南,那么又有两种选择:第一,向越南借路,经过越南允许后通过;第二,不理睬越南的抗议直接通过,甚至征服越南。

唆都元帅经过考虑,认为从越南借路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越南人一定知道,如果北方的元帝国征服了南方的占婆,那么越南就成了夹心饼,灭亡只是早晚的事儿,而如果强行通过,代价也很高昂。

他选择了由海路前往占婆。但是,当元军到达后却无法展开攻势。占婆人虽然是海洋民族,但在敌人的进攻面前又摇身变成了山地民族。当元军到达时,占婆的军队大都撤入山区,并不断对元军进行骚扰,这种外科手术式的游击战法让元军很不适应。

经过一段时间的游击战与反游击战,忽必烈认识到,为了彻底打击占婆,必须借道越南,于是他从陆路派遣援军,浩浩荡荡地向越南开去。

在元军的逼迫下,曾经两个敌对的民族终于决定联合起来。也许是感到了唇亡齿寒,越南的陈朝拒绝了蒙古人的借道提议。于是战争从占婆转向了越南,蒙古人决定先征服它。

但战争的结果却是:越南的陈兴道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蒙古人,也结束了忽必烈征服中南半岛的梦想。越南人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民族象征,不仅从政治上,也从文化上找到了自己的独立性。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气,占婆人决定恢复对元朝的朝贡,用有限的让步获取了独立。1292年,蒙古人的舰队从占婆擦过,进攻位于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占婆的舰队一直尾随着蒙古人,担心他们会在占婆登陆。但蒙古人没有登陆的意图,而是直接前往爪哇吃败仗去了。远征爪哇的失败使得蒙古人连东南亚的海岛也不敢靠近了,忽必烈征服东南亚的尝试就此结束。

那段时间,是安南和占婆的黄金时代,也是两国难得的和平时期。

然而,当北方的越南获得了独立精神,在文明的轨道上大步前进的时候,南方的占婆却又回到了萎靡的惯性之中。它的文明已经过于成熟了,很难通过一两次刺激获得新生。

在整个越南中部和南部,还分布着许多零星的占婆遗迹。

在著名的旅游胜地芽庄,就有一座美丽的芽庄塔,在一座小山上高高耸立了近千年。

所有的越南城市中,芽庄无疑是让人感到最舒服的一个。

来到这儿的人们都忘不了越南最美丽的海滩和岛屿,在炎炎的夏日里,花几美元到船上去消磨一天是最好的娱乐。